云海之上的某位修为同神的掌教大人飞行途中,竟然不自主打了个踉跄,连带着他携同的两位本宗弟子扯着他的衣袖,看着剩下茫茫然的云海,吓得脸都白了。
其中有一人怒斥道:“掌教大人!你想谋财害命啊!”
平时素来喜好与这弟子斗嘴的掌教大人双目无神,一时间竟没有回答他。
以他的心性,在见到那个被金色手掌包裹的少年表现之后,都有一种后悔不迭的心痛。
他奶奶的,自己亏大发了啊!
哪怕这小子是那天衍遁去的一,看现在的模样,帮一把绝对有好处没坏处啊。
掌教大人又开始犹豫,要不要一狠心把这个变数坑蒙拐骗回天极宗,哪怕不加入宗门,在天极宗做做客还是可以的么,毕竟他妹妹可是还在那儿当自己的小师妹呢。
天海城中,乌鸦酒馆里面,某位书生把刚刚让某位贯通境拿到手的滚烫热茶一口喷出,喷了那位贯通境一脸狼狈,却偏偏还不敢拿手去擦,一脸无辜地惶惶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大人发怒。
那书生竟然破天荒地与那惶惶然的贯通境手下说了一声抱歉,而后便不管不顾把目光又投向了那如群星璀璨的少年。
不提听到那声抱歉之后的手下是如何地如遭雷亟,多杀伐果断的一个人啊,只顾憨憨地笑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放,身上就像是有虫子一样,怎么站怎么不舒服。
那书生把手上的热茶放下,把自己大乱的心神整理好,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奇了怪了,不应该啊,六十四出手了?不可能啊,六十四出手,也不可能不让我看出半点征兆啊,难不成暗中还有某位大能关照这小子?还是那对夫妇出的手?”
想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书生恼羞成怒:“他娘的,没半点头绪,总不能是那小子自己的本事吧?他哪里来的那金刚体魄?”
书生一边说着话,一边睁开眼,往那个少年所处的方向望过去,而后便看见了足以让他这个存在都瞠目结舌的一件事。
却见那金色宛如实质的手掌处,有一处手指缝隙之间空间微微一晃,钻入了某人的一点玄奥气机心得。
已然疯魔的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异于寻常的气机波动,但早已经打得兴起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那气机代表着什么,只当是那金色手掌之下暗藏着的杀机。
少年不管不顾,就如之前那成千上百拳一样,一连三拳,闪电一般砸在那气机之上。
第一拳把悄然钻入的气机打得一个颤抖现了形。
第二拳把那气机打得往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就像是某人被这霸道一拳砸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后退,竭力想要站稳一般。
第三拳把那气机一拳砸得飞了出去,撞破了金色手掌,化作一道长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千百里之外,某个肉痛不止,自以为堪破天机却也咬牙割肉的老道士怪叫了一声,猛地从那草垛里面跳了起来,带着整个腹有乾坤的草垛整个倒塌。
极香浓的烤鸡味自草垛之中弥漫开来。
不提因为那味道全村出动,气势汹汹赶过来的村妇汉子。
算尽天下的老道六十四算破了一切,也从来没算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受到了惊吓的气机极富灵性,以比之前快了许多的速度飞转回来,在半空“滴溜溜”打了个转,便一头钻入了老道体内。
老道“嗷”地一声跳起老高,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一边躲着粪叉棍棒,抱头鼠窜,一边老泪纵横,破口大骂。
“老子天生欠你们陈家的!想还个人情就这么难么!老的难缠,小的更难缠,都把我困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大哥,行行好,小弟我认输,快放我走吧!”
“你画地为牢,可别让我也跟你受苦啊!”
远在天边的那废洲,有位面有沟壑皮肤黝黑,如同老农的矍铄老者放下手中的锄头,左手柱在锄头柄上,右手擦了擦汗,看着玄甲洲的方向,似乎听到了老道的骂声,轻轻一笑。
“让你在我可怜孙儿出世的时候便大放厥词,说他是那天衍四十九之外的一,逼得我那儿子儿媳在他十岁时候心痛放手,怕沾因果,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六十四啊六十四,你就是活该!”
田垄边上,有国色天香的丽人抬起头,好奇问他:“师父,你神神叨叨地,嘀咕什么呢?”
老头子“嘿嘿”一笑,心情仿佛在刹那间大好,他肆意畅快大笑,如大漠滚滚黄沙,席卷千里。
“不可说!不可说!”
天海城城内的那间乌鸦酒馆之中,书生怔神了半晌,陡然间捧腹大笑,笑得肚子都开始痛了起来,直在地上打滚。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那少年如此可爱顺眼。
能让六十四咬牙吃下这个闷亏的,天底下只怕连先生都做不到吧。
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少年,当得起“天下第一”这个称号啊!
……
已经……死了吧。
头发一夜花白的左天松看着那已经贴近地面的金色手掌,一时间竟有些索然,远没有大仇得报的那种畅快。
就像是盼了很久的一件东西,真等到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的那种失望与失落。
他的心有些空落落的。
那少年轻而易举地死去,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这种感觉,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儿子。
人死不能复生,已经死去的人,无论自己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就算帮他报了仇,他能看见么?他能感受到么?他能笑着唤自己一声“爹”么?
不能啊……
左天松缓缓转过身子,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显露出不一样的暮气,那是一种心如死灰,再也找不到寄托,丧失了所有活下去动力的寂寞。
他脚步虚浮,贴着地面踉踉跄跄,背对那尘埃已定的战局,漫无目的地往远处走去。
“咔嚓……”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冰纹破碎的声音。
佝偻的身躯骤然僵住。
“咔嚓……”
就像是一个信号,声音越发清晰巨大起来,绵绵不绝。
左家这位一心为子报仇的左家家主随着那清晰巨大近在咫尺的声音,就连眉毛都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
他一点一点把自己僵硬的脖子扭动,把自己的头转动过来,他似乎都能听见颈骨处发出的那清脆的“咔咔”声。
就在他把自己的头彻底转过来的那一瞬间,身后的脆响声停止,换而化作一道轰然爆裂声。
有少年冲天而起。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左天松目中暴露出极强烈的复杂情绪,有毫不掩饰的战意,有措手不及的惊愕,有不敢置信的讶然,有如释重负的释然,更有重新找寻到目标的欣喜。
他又是一拳往少年砸过去。
少年气势正盛,不退反进,揉身而上,从上而下,双手握拳,一肘极犀利地砸下来。
咚!
如重锤击响鼓,一道乳白色气浪,自两人交手处飞速扩散开来,劲风拂面。
咔嚓!
这次却不是那金色手掌龟裂的声音。
左天松面色骤然大变,剧痛之下,额头陡然涌出无数黄豆大的汗珠,面色惨白一片,送出去的那右拳,自手腕处骨头断成了两截,肿成了萝卜一般,软塌塌地垂在身边。
他疾退两步,不掩眼中郑重与讶异,上下打量。
越看心中越是沉重。
怎么可能!
仅仅只是这么点的时间,这个少年,却仿佛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目光在陈楠身上逡巡,细细数来,心中更加骇然。
二十三窍!
怎么可能!
天下真的有这样的妖孽么?
左天松怔神,为陈楠的巨大变化而心神不定,陈楠却没有半点犹豫,交手之后的片刻调息,又是一记大劈挂,当头往左天松砸过来。
左天松一咬舌尖,晓得自己方才已经犯了临阵大忌,周身元力汹涌而出,又是一记镜佛,一掌往陈楠按了过去。
陈楠不复之前的孱弱模样,左右开弓,一连十三拳,闪电一般砸在那还未成型的金佛之上。
其速度之快,就像是凭空多出了十三条手臂一般。
宝相庄严的金佛嗡鸣不断,颤抖不已,在第十三拳之下,被整个砸成了漫天的金色碎片,犹如无数蝴蝶一般在天空飘然洒下。
这个倾尽全力,一心报仇的中年人,直到闭眼的时候,都没能报得了仇。
百年无雨的天海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血红色。
雨点渐大,逐渐瓢泼。
最后化作猩红血雨。
天哭。
天海城外的某处雪白梨花林,洁白的梨花被无缘由而来的血雨染成了玫红色,狰狞血腥。
留在这里开了一间茶棚的憨厚中年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画面,陡然间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自家婆娘是看不见那“春在梨花”的飘幻画面了。
天海左家门前那颗金光璀璨的正中金刚树,被一道紫青天雷劈中,轰然倒塌。
倒塌之际,把一旁那棵早就折断的金刚树断茬之侧的嫩芽幼苗连茎压断。
无人可知。
少年收手伫立,任凭血雨染身。
即便如此异象,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为子报仇,要杀他,天经地义。
他不可能束手就擒,绝境反杀,更是天经地义。
没有对错,只有站在各自立场上的,残酷到了极致的你死我活。
的确,是你死,我活。
这就是生存。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