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升龙湖边上,伏魔斋的住处,依旧是灯火通明。
三进院落,处处都有人把守。
看他们的服饰,却不像是一家。
一身黑衣,左胸处有金线刺纹,绘成一枚剑纹,一直拉扯到左边袖尾。
那是伏魔斋弟子的制式服饰。
也有直领对襟,宽袍大袖,胸口刺了一枚金灿灿的太阳的,那是紫阳洞府。
最后一等,人数最少,皆身着淡紫色连帽斗篷,看腰肢以女子居多。
便是最神秘的那个泽披门了。
最中间的那间不大的屋子里面,或立或坐呆着三个人。
安苍峰老神自在,背对门口端坐,嘴角勾着一丝胜券在握的诡秘笑容。
有个拿着折扇的公子哥在屋内踱步,夜凉似水,他扇子扇得却越发急促。
最后一位却是一位女子,容貌艳丽,只是那下巴尖尖,两颊无肉,眼角上挑,颧骨突出,一看便给人一种尖酸刻薄的感觉。
她正对着安苍峰而坐,腰脊笔直如松,双手置在腹部,眼睛微微闭着,只有胸膛一口微弱热气滚进滚出,如老僧入定。
公子哥疾走了半晌,手中扇子扇得飞快,额头却已经冒出了汗迹,终于停下脚步,安苍峰恰在此时发问。
“即墨兄,你可想好了没?狄仙子已经答应了,就差你们紫阳洞府,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可不多了。”
被称为即墨的公子哥背对着安苍峰,权衡利弊,大袖之下,手指微微颤抖着。
他有些犹豫,深呼了一口气,竭力平静地说道。
“我们真要如此行事?眼下情势我们都能看得清楚,白云宗依旧落在了绝对的下风,谨小慎微,过犹不及,逼迫太甚,万一来个狗急跳墙,岂不是适得其反?”
艳丽女子依旧是一言不发,就像是没有听到即墨的话一样。
安苍峰却难得有些耐心好好宽慰这位与他在伏魔斋地位相等的紫阳洞府弟子。
“情势微妙,处在难得的平衡,但即墨兄想一想,不想这平衡被打破的,是我们还是白云宗诸弟子?”
“是他们在拖,等着那位大师兄过来,对于我们来说,速战速决才是正理。”
“如今白云宗并未派遣长辈到来,公孙也尚未赶到,正是我们借此发事,逼迫白云宗交人的大好时机,错失时机,悔之晚矣啊!”
“可是……”即墨依旧有些犹豫。
安苍峰心中冷笑,何尝不知道他的想法。
无非是紫阳洞府和白云宗之间,从来并无利益往来关系,之前那次出手,大可说是被公羊筠借着公羊家的名头逼迫,最多赔偿白云宗一些好处,便可相安无事。
紫阳洞府可不是伏魔斋,没道理在这趟浑水中越趟越深。
事实上,这的确是最稳妥的一个解决方法。
三家带队升龙台的长老之中,伏魔斋的那位脾气最是火爆,不然的话,也不会在那天与祝修船大打出手。
泽披门且不说,紫阳洞府的那位则是出了名的谨慎,不愿铤而走险,也是想当然的事情。
他低下头,嘴角笑容勾勒得更加明显。
只是一闪而逝,下一秒钟,又抬起头,苦口婆心地与即墨说道。
“即墨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这一边,若是错失良机,到时候可千万别怪兄弟我没提醒过你。”
“你说,若是咱们抓了白云宗这些弟子,到时候被困在白云宗的长辈出来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谁?还不是我们么?”
“你说是你紫阳洞府那位使双刀的功德长老说话有用,还是你紫阳洞府此次的带队长老说话有用?”
安苍峰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即墨脸上的表情,趁热打铁。
“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啊!你们紫阳洞府不是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立你为下一代掌门么?只要你能把那位救出来,有他说话,掌门之位,还不是囊中之物?”
即墨被搔到痒处,登时间便很是有些心动。
安苍峰心头窃喜不已,知晓只差那临门一脚,便是大事可期。
他正要开口,便听见即墨有些犹豫着开口问道:“可是,白云宗那位祝师兄谁来对付?说到底,他也是贯通境的修为啊。”
安苍峰笑了笑:“这个你便不用担心了,狄仙子的师姐已经答应出手了,有她在,拦住祝修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即墨先是轻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又蹙起了眉头。
安苍峰心里头破口大骂。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家伙比娘们还娘们呢?做一件事情怎么能这么磨叽!
即墨又问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别忘了,白云宗还有个公孙没来呢,哪怕咱们三宗加起来,只要公孙还在,到时候等他赶过来,谁能打得过他?你,我?还是狄仙子。”
安苍峰脸上已经摆出了些不耐烦,没了耐心说下去的兴致,索性和盘托出。
“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啊?这个不用担心,公羊家给我传过消息,已经有公羊家的两位长辈出发对付那个公孙去了,放心吧,他到不了升龙台。”
“能行么?”即墨依旧有些犹豫:“公孙在不朽城对付的那些人,不也大多是公羊家的长辈么。”
安苍峰冷冷笑着,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咬牙说道:“我说的,是公羊家的‘长辈’,听明白了么?”
即墨恍然大悟,他“哗啦”一声把扇子合了起来,拍在手掌心,太阳穴“卜卜”跳动着。
最终狠狠一跺脚:“没说的,干了!”
直到这个时候,那位艳丽女子才缓缓睁开眼睛,不可一世,淡淡说道。
“甚好。”
……
萱草坐在八宝阁的窗沿上,看山巅云聚云散。
公孙走了之后,围在来去峰下的玄甲军自然退散,八宝阁迎来了一位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人是个青年,手上常常惦着两枚黑色石子,喜欢拿它们相互敲击,听那清脆响声。
那人号称天下第一,脸皮之厚无人出其右。
那人来自北海小洞府,名为灯花。
萱草心里头思绪有些复杂,单纯的高兴之余,还有些失落。
灯花都来了,先生为什么没有来?
多年的养育之恩,先生便像是她的父亲,这份情谊,当真是说断就能断的么?
于是那双绝美的眸子里,便像是蜻蜓点水一般,泛起了一阵轻微的涟漪。
有人拾级上楼,萱草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灯花才上楼,便恬着脸凑了过来,极其夸张地吸了一大口气,嘴里甜的跟抹了油一样。
“萱草姐姐,这么多年没见,你不仅越长越漂亮,就连身上这香味也越来越好闻了。”
“少贫嘴。”萱草笑骂了一声:“只要你能撩动她们的心思,看上哪个随你挑,我说了可不算。”
灯花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
“那些个姐姐知晓我是你弟弟,哪里还敢撩拨我,调情都不敢,唯唯诺诺,可惜了那么好的妩媚妖娆。”
“那是你没本事,调不了情用强不会么?跑到我这里来诉什么苦。”萱草头都没回,只是听话语很是轻松。
灯花唉声叹气,走到她身边,探过头去,看似是要看看萱草在看什么东西,眼珠子一转,视线却微不可查地在那抹露在外面的白皙沟壑中一扫而过。
萱草一个板栗重重敲在灯花的头上。
灯花“哎呦”一声,跳得老远,苦着脸:“我还不了解姐姐你么,我要是真敢用强,你岂不是要把我给阉了。”
萱草轻“哼”了一声,如三月枝头黄鹂叫那般清脆。
“你知道就好。”
两人打闹过后,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灯花揉着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唔,有些小尴尬。
最终还是萱草先开了口。
“先生当初留给我三样东西,顾颖之的断虹霁雨图,奇物榜列第六的圣人纹龟盾,奇物榜第二的四神温酒炉。”
“这其中,四神温酒炉最是珍贵,先生留与我的时候,尚且不舍放手,但最让先生看重的,却还是那副断虹霁雨图。”
“说到底,不管是圣人纹龟盾,还是四神温酒炉,都不过是一件死物,断虹霁雨图之中,藏着的可是顾颖之的大道。”
“先生把断虹霁雨图送我,无非是想让我参透顾颖之的道,可我参透到如今,也不过只是三府境界,离先生所期,还差得远呢。”
“那幅画,却已经被我送给了一个看得过眼的小家伙,等同于把先生的好意送了出去,先生不责怪我?”
灯花顿时便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先生这次过来是让我保护姐姐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萱草有些好笑:“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灯花抬头,眯着眼睛笑道:“只是把那副断虹霁雨图送出去,姐姐的八宝阁,以后不是得改名叫七宝阁了?”
萱草轻轻抿了抿嘴,眼中水波流转,横了他一眼:“要你管!”
灯花顿时垂下眼睑,心有余悸,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萱草姐姐这一眼,真是能要人命啊!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