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大师兄多好……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在祝修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
哪怕他知道许策只是无心之言,哪怕他知道自己有再大的苦衷,心中也满是愧疚。
这愧疚不是对着宗门去的,而是对着他所带过来的这些弟子去的。
他什么都怪不了,只是怪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
若是公孙在的话,那些人哪里敢如此嚣张。
即便是陈师弟在,也有足够的魄力和勇气去挥出那一拳。
可惜祝修船不是他们两个。
公孙挥剑,是因为他有足够挥剑的实力。
陈楠挥拳,是因为陈楠在外人眼中的地位不及他祝修船,代表不了白云宗,不过只是普通弟子之间的纠葛。
谁都可以挥拳挥剑,哪怕是许策当天大打出手,其实后果也不会太过严重。
唯独他祝修船不能出手。
白云宗和伏魔斋那三个宗门之间的关系,便像是各自走在钢丝上面,彼此之间还用绳索联系,微微一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他才会说对不住各位师弟,但他敢说自己对得起白云宗。
只是道理是这么说,事情是这么做,心里知道自己的做法也是对的,那日过后,师弟师妹对他更加恭敬,并无不妥。
以卧薪尝胆,龟冷支床来形容,是极其恰当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看似正常且合理的。
祝修船心中那道坎却总是过不去。
世上之事总非是十全十美的,总会有所缺陷。
那么这次的缺陷,便是应在了许策的身上。
为了宗门大计,只是委屈了许策一个人,事后回到宗门,该有的补偿免不了。
祝修船觉得,道理不应当是这样的,如果连他都觉得这一切很正常的话,那么牛角上的那些书,难不成是看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伏魔斋抢走的东西,本该是许策的,谁也没资格从他手里抢走。
即便是等到公孙来了,报了当日之仇,把东西又抢了回来。
即便是回到宗门,上面对许策另眼相看。
这些便能补偿许策那天辛辛苦苦忍下的怒气么?
这些便能让许策那日所落的泪水当成不曾来到过这世间么?
这些事情,哪怕许策自己都不在意,祝修船也觉得不好。
不好到了极点。
况且这是整个宗门的事情,不应当到了最后,只是由许策一个人去承担。
宗门弟子,同气连枝。
他们即便沉默着袖手旁观,都是对这憨傻汉子的一种伤害。
尤其是他身为公孙不在的时候,最“大”的师兄,在众弟子满怀期待的眼神之中,却只是说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走”字。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配那声“师兄”的称呼。
所以他心中依旧愧疚。
哪怕其实众人都已经原谅了他。
距离他们到达升龙台,已经又过去半月之久。
夏至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在路上因为各种事情耽误的宗门队伍,也陆陆续续到达。
距离气运之争开始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祝修船有些忧虑。
公孙和师弟还没到,难不成路上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们两个在不朽城搅出的风风雨雨,祝修船他们只是知道个前奏究竟,一路上过来,也不曾有消息传闻。
故此祝修船不担心他们什么时候到,只是担心他们不会来不了了吧?
毕竟他们两个人在不朽城身单力薄,得罪的可是庞然大物。
青年读书,目不斜视,心在书外,眉头深锁。
与祝修船有些不一样的是,诸葛元武听到那声“要是大师兄在多好”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公孙。
而是那个当初登山,只是以十五窍修为,碾压了自己的陈楠。
他一直在想,如果陈楠在那边的时候,也在心里知道事关宗门的时候,他会不会出手?
他会不会像是在白云宗上对付自己的时候那样,毫不犹豫地出手?
因为他自己那天没有出手。
他没有找到答案。
憨厚汉子进了院子之后,便一直坐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看。
诸葛元武叫他也不应,只是抿着嘴,目光无比坚毅。
他知道许策打定了主意在等公孙师兄。
诸葛元武心中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他变了很多。
从被陈楠在众人面前狠狠撕下脸皮,然后还放在地上重重碾压,踩了几脚之后,他还在想着该怎么用更毒辣的手段报复回去。
然而当他知道独臂师叔祖曾经亲自去“看”过他之后,那心思便开始无限变淡了开来。
他的性情受到通臂搬山猿血脉的影响,所以暴虐易怒,但同样,也继承了血脉之中趋吉避凶的天赋。
不说陈楠是他的压胜之人,自己本就不是对手。
即便绞尽脑汁有了对付他的手段又怎么样?
还有一个公孙,公孙上面还有一个更为恐怖的老祖宗。
若是想要他诸葛元武的命,岂不是简单到了极点。
所以他开始尝试着去控制降服血脉中的暴虐秉性,不得不说,效果斐然。
但也多了一些小小的副作用。
就比如说那天,化作以前的他,哪怕天塌下来,那股气他也不会受。
该出手的时候,怎么也不会犹豫。
但那是因为以前的他想得少的原因,当现在的他想得多了之后,还会这样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白云宗内门十大之中,诸葛元武与其他人的关系一直都说不上好,但也称不上针锋相对。
而后待到他稍稍收敛,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慢慢变好,几人之中,与诸葛元武关系最好的,自然是和他同住一院的这个诸葛元武。
对于许策这个武痴来说,内门弟子之中,炼体的也就他和诸葛元武,想要找人切磋,也就只有找诸葛元武,一来二去,打着打着就打出了感情。
可即便是这样,在许策饱受刁难羞辱的那个晚上,诸葛元武也只是拼命跑出去寻找援兵,而不是站在许策身边化身通臂搬山猿,一拳砸出去。
诸葛元武对此心中难免没有芥蒂。
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他只是觉得,自己想的似乎有点多了。
于是他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其实和他有点像的陈楠身上。
陈楠不是许策,什么都不想就不顾后果的一拳砸出去。
关键在于,若是陈楠处在他那个位置的时候,他和自己一样,在想了之后,会不会一拳砸下去?
这个问题,诸葛元武想了半天,依旧没能想出个究竟。
他觉得,也许陈楠会和自己一样?
诸葛元武看着憨傻汉子的背影,决定去好好安慰安慰他。
……
白云宗上,从那十八架火流萤残骸被带入白云宗之后,公冶子以最快的速度把它们凑好,分开,然后思索着把某些罕见的零件融入了白云宗的剑峰禁制之中,看看能不能提升禁制的威力。
不是他太过急功近利,只是因为白云宗这次实在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暴风雨临近,不得不未雨绸缪。
别的不说,由独臂师叔祖亲自看守的那几人之中,除了散宜生是独自一人,其他人都有着极其雄厚的背景。
公羊家和数个二等宗门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无需赘述。
可以说,陈楠和公孙两人此去不朽城经历的风波,一定程度上,与万里之遥的白云宗之变,有很大的干系。
藏器山的那间小小茅屋之中,面色黧黑的修杰提着两只名为“老大老二”的翠鸟,从外面走进来。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掌门师伯来了。”
公冶子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往外面走去。
甫一出门,便看见苍云子很有闲情逸致地站在院子里研究篱笆墙。
公冶子重重咳了一声,提醒了一下他,才出声道:“师兄。”
苍云子转过脑袋,朝着他摆了摆手,又在篱笆上面鼓捣了两下,才走到公冶子身边,率先问道:“研究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除了之前的进度,也没其他好说的,你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了?”公冶子随口应道,又突然想起来一事。
“哦,对了,我听说祝师侄那边遇到了点麻烦?还是不准备派人过去?”
苍云子苦笑连连:“敌不动,我不动,现如今,我们只有以不动应万变,祝修船那边,只能委屈他们一下了,只要能活着回来,哪怕气运之争不能擢取到一分一毫的气运,都没关系。”
“那公孙那边呢?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公冶子点了点头,又问。
“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苍云子眉毛一挑,脸上带了些难得的喜色。
“哦?喜事?”公冶子眯了眯眼睛:“公孙的还是陈楠的?”
“两人皆有。”苍云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太叔家传来消息,玄甲军试炼,陈楠第一,公孙长街一战,太叔家老祖宗亲自出面力保,性命无忧。”
公冶子眉毛重重一挑,原地走了两圈,摸着自己的光头,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奶奶的,看来我的眼光的确赶不上公孙和修杰的啊。”
苍云子只顾眯着眼睛笑:“只要能过了这个坎,玄甲洲就是天高任我们飞了。”
“难啊。”公冶子叹了口气:“升龙台那三个宗门的试探已经开始了,公羊家还是没动静?”
苍云子摇了摇头:“鱼不咬饵,一潭死水。”
“那关着的那些人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关着吧?”公冶子又问。
“谁知道呢。”苍云子缩了缩脖子:“听天由命吧。”
公冶子眼皮子没来由一跳,从苍云子的话语中听到了极浓重的杀意。
听天由命?谁听天由命?白云宗还是那些人?
天意又是什么?
公冶子突然笑了笑,摸了摸鼻子,转身往草屋走进去。
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呗,只要公孙他们这些人不死,哪怕巨浪侵袭,船桨粉碎,白云宗依旧还是白云宗。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