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上,月色昏暗无光,云层霭霭,遮天蔽日。
两道人影自云层之下一冲而过,那厚重的云山云海被撞出了个巨大的窟窿,人影消失在畏畏缩缩的云兽视线中的时候,那袍袖上,撞散的云气还没有消散干净,拉出长长的一道笔直痕迹。
气势汹汹之下,就连云中躲藏的云兽,都不愿意去露头招惹他们。
寒道子紧紧跟在无为子身后,心急如焚。
无为子面色比这夜空更加阴沉,风流俊逸的那张脸板得死死的,似乎要就此滴出水来。
他的目光不断在身下逡巡,如鹰隼一般锐利。
速度已是不慢,寒道子却依旧催促连连。
“三师兄,快些个,再快些个,再迟些可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知道。”无为子口中忙不迭地应着,速度愈快了几分。
赵师祖和独臂师叔祖那边爆发的巨大波动,犹如黑夜中绽放的烟火一般夺目,他们即便隔了再远,又怎么能感受不到。
几乎不用想,便已经知道,那边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
临行之前,独臂师叔祖要和他们一起行动,无为子他们已经感到有些意外了。
待到师祖从坐云阁出关的时候,同行的几个师兄弟,心里多多少少其实都有些让人心里头沉重的猜测。
所以这剧烈的波动让他们感到一颗心齐齐一沉,却没有太多的意外。
只是有些惊讶,公羊筠到底请来了谁,敢和早就高处不胜寒的师祖动手,而且看这战况,还是不相上下的局面。
师祖的本事,他们这些小辈有猜测,但猜不到其中三味,可师叔的本事,他们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所以局面一经僵持,师兄弟几人便已经感到了棘手。
好在波动爆发的那会儿,几人还只是分成了两批,没有走远,折返过来草草商榷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由众人中实力最高的无为子赶往驰援。
剩余的几个人,则负责把看守那些火流萤的人拦下,顺带着解决掉那些碍事碍眼的火流萤。
寒道子则是因为带着独臂师叔祖一路前行,和他们不是一起,之后被无为子在路上撞见,索性带着便一起过来了。
无为子心头有些凝重,在他眼中,赵姓师祖所在的那片地方,就像是被人以莫大的手段禁锢住一样,化作一方小小的天地牢笼,可进不可出。
这是个阴谋!是针对赵师伯,是针对孔师叔,是针对整个白云宗的阴谋!
无为子在刹那间便已经在心里头得出了结论。
师伯和师叔明显是知道这一点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和他们分道扬镳径直赶往那边。
但为什么却没有事先给他们通个气,这便不是无为子能想得通的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赶紧过去搭把手才是正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没准他无为子就是压倒这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高空之中,冷风刺骨,如刀子一般割入口中,吹干了口中的津液,撕扯得喉咙火辣辣地,就连那心肺,似乎都被扯得痛了开来。
无为子陡然为之清醒过来,默宣了两声师祖的名号,心中默默担忧和祈祷着,元力翻滚,越发汹涌。
夜空之下,空旷寂寥,只有那狂风顺着耳边呼号而过,滚滚不休。
嫌寒道子速度太慢,故此把他拎在手上,全力奔驰的无为子,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自极速之中,陡然停下,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似乎伫立在半空中抬头看着头顶云层的小黑点,如临大敌。
寒道子猝不及防,被这惯性导致的巨大力量差点甩了过去,好在本事不凡,拽着无为子的衣袖,整个人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刚要扭头和师兄说道说道,眼角瞥过那小小的黑点,到嘴的话顿时被咽了回去。
他默默退了两步,落后无为子半个肩头,面朝着那小黑点,和无为子的反应,如出一辙。
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自半空中慢慢悠悠地朝着这里飞过来,一边飞着,一边轻声哼着凄凄惨惨,高高低低的音乐,就像是在给死人吊唁。
其实最像的,还是那野鬼赶路,精怪封行。
惹得寒道子心里头一阵发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无为子面色越来越冷,看着那似人似鬼的身影上下荡着,就从那黑沉沉的云层下面,飞到了两人近前。
他陡然睁开眼睛,双目之中,神光暴绽,一道惊呼脱口而出。
“是你!”
……
天海城中,自从那位白云宗出来的少年,把整个天海城捅了个大窟窿之后。
左家的没落,裴家的湮灭,卢家少主的出走,至今生死不知,赵家那位小公主随着某个神秘的老人出了城,不知所踪,还有那个残缺之人,化作暗鲨贪婪吞噬着天海城裸露出来的盛宴。
天海城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一应事情,让人目不暇接,猝不及防。
仿佛在一夜之间,那坐在众人头顶的高高在上的四大世家,要么隐匿在水深林密之处默默无闻,要么被人蛮横地打落凡间。
这个世界的变幻,快得让他们这些习惯了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们连对付的手段都没有想好,下一个变数又是接踵而至。
谁也没落了好,只是肥了罗云轩那头暗鲨。
天海城最近冷清得很,没人搅风搅雨,那紧张的气氛也不再,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又不是寻常人能够感受和接触到的。
所以街道上的行人,慢慢便多了起来。
唯独那乌鸦酒馆所在的老街,依旧人迹罕至。
只有带着黑斗篷的无面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来的时候满手鲜血,去的时候满脑子鲜血。
酒馆里面的这些日子,算得上是惬意了。
要说整个天海城还有谁没有被这场风波席卷在内,估计也就是乌鸦酒馆了。
就连玄甲军都免不了内部之争,酒馆却是想来懒散惯了,连争都不争。
又或者是因为那个赖在酒馆不走的书生?
毒蝎满头雾水,心里头却不敢有丝毫腹诽。
大人做事,哪里是他可以揣度的。
况且与他共事的那些人,盼着大人过去,大人还不过去呢,他巴不得大人最好就留在天海城别走了。
酒馆十二乌鸦里面,那个算尽的天机,故此要躲着天机走的邋遢老道向来居无定所,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实力最是深不可测的先生带着“天下无敌”的灯花,匿在北海小洞府之上,摆明了是不想再问世事。
那对胸中有经纬,却跟疯子一样不可理喻的夫妇二人,在临渊城不知道做着什么打算。
老头子之前心灰意冷,把天海城的这个乌鸦酒馆交到他的手中之后,连句好歹的话都没有,远走废洲,画地为牢。
干瘦干瘦却偏偏宽袍大袖的筷子一向极少出现在玄甲洲,一直躲在荆门不知道干什么。
酒馆里面很多人说筷子是怕了那对夫妇,怕他们拉下脸皮来个围殴,毒蝎其实心里头对这种言论从来都是不屑的,说实话,如果不是阵营不同,他对那对夫妇,崇敬多过畏惧。
有一点朱砂泪点在眉心的幽兰,自从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之后,便只在画阁之中固步自封,只以分身神通行走天下,就连筷子大人去劝过好几次,都没劝成功。
那性格乖张的白人骨就不用说了,与另一位老祖深居简出,坐镇不朽城的大小酒馆,没什么大事,一向是不出来的。
唯独自家这位大人,和最后那位一样,懒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论起神出鬼没,和那邋遢老道有得一拼。
说实话,他这次能留在天海城这么长时间,毒蝎从一开始的欣喜,到了现在,已经化作胆战心惊了。
天海城也就这么大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能让自家大人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他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
再不是要在这里行一场大战的……
他的思绪翻飞着,却总是在这里戛然而止。
有些事情啊,还是最好别去多想的好,活着是真的不容易啊。
他推开门,把手上的茶盏端进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低着头,目不斜视。
那头戴纶巾的白袍书生似乎在把玩着什么东西,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放在桌上的茶盏慢慢变冷,书生停下翻滚挑动不休的手指,握紧了手中的那坚硬物体,端起那盏冷茶,慢条斯理品着,很不经意地问道。
“毒蝎啊,你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有些事情,有些坚持,要放在心里的吧?不然活得也太没滋没味了。”
“我听说过一句话,人无信而不立,君子一诺千金,我阴九儿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称得上是一诺千金,你说我答应人家的事情,总得去办吧?”
“可若是那人自己都不知道我其实答应了他一件事情,欠了他一份情,也没来求我帮忙,这可怎么办才好?”
毒蝎细细听着,大气都不敢出,听到阴九儿的问话,在心中打了十八个转,估摸着把自家大人的心思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这才惜字如金地说道。
“那大人何必去管呢,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若是都没与大人说,大人出手岂不是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阴九儿啧啧地咋着舌,似乎在品茶,又似乎在品话。
约莫半晌,他把那茶盏放下,把手心展开,面色阴晴不定。
毒蝎一颗心重重放了下来,偷眼去瞧,却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