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庄散人是止不住的气急败坏,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姓聂的女子是他的什么后人。
其面色之狰狞,不下于另一位货真价实的泽披门带队长老。
只是和那位回到宗门之后注定受到冷落责罚的泽披门长老不同的是,他眼底深处,藏着的和安苍峰是一样的掩饰不去的喜色。
似乎当世高人,闲来无事,都喜欢在自己的称号后面加个子。
比如白云宗的那极出名的七个人,又比如和白云宗分庭抗礼的九宫城那位刚刚出关又入关的空巽道长,私下里也喜自称空巽子。
伏魔斋中,后缀称子的人也不少,五庄散人偏偏不喜欢这些矫揉造作的称号。
也许放在前辈大德的身上乃是尊称,但自己用来,怎么用怎么觉得别扭,有一种死皮赖脸偏偏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
所以在他踏入贯通之后,哪怕自己那位当时还未仙逝的师父百般示意,他都极其执拗地起了个称号叫五庄散人。
其性格孤僻,是伏魔斋诸位长老之中出了名的阴阳脸,十三点,极其难缠。
别人所看重的那些个虚名称号,他似乎都不在意。
当然也有在意的,比如权势美人,金银利禄。
所以当初在升龙台渡口来找白云宗众人的晦气的时候,他都不曾想过要动手。
若不是那个祝修船不分青好皂白动了手,他最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即便是祝修船动了手,他也是意思了一下,便撤了。
丝毫也不在乎别人在这件事情上面怎么说他。
这些日子,诋毁他怕了这个年轻人,又或者是学艺不精,被酒色掏空的身子的谣言时有传出,他连理都不曾理。
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宗门的事情是宗门的事情,自己的事情才是自己的事情,没真金白银的好处,谁头削尖了神经病去做那些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所以在他这一刀决意挥出来的时候,便已经说明了,这名叫祝修船的小家伙,倒在他的刀下,会给他带来怎么样巨大的利益。
不仅仅是伏魔斋,就连那个泽披门,都要对他大为感激才行,最起码面子上是这样。
唔,听说泽披门年轻貌美的女子可多得是啊!
一想到那些充满青春活力,就连毛孔似乎都在呼吸的娇嫩皮肤,五庄散人脸上的狰狞表情差点没摆得住。
天边那声模糊呼喊,他自然是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比在场众人听得更清楚。
也就两个字,简简单单的“住手”。
听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像还挺生气的。
不过听到归听到,他可没有半点住手的意思。
听那声音,挺年轻,离这边还挺远。
想来也是一些不知轻重好歹,一时意气出声的毛头小子罢了。
跟他们这么大岁数的那些个长老,哪怕一开始还在坐山观虎斗,思索着要不要去帮白云宗一把。
待到他和泽披门的那个长老一齐出手,这份思绪便从根子上被掐灭。
所以五庄散人连担心都不曾担心一下,就连头都没回,只是一刀自顾自往祝修船身后抹过去。
他是个极讲究的人,这一刀自然也极其讲究。
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祝修船自然是不会死的,甚至连重伤都不会,只是日后运转元力,经脉之处免不了多有阻碍。
别人一个呼吸所运元力,他得多转几次,勉强三个呼吸吧。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些废人根基的阴损手段而已。
面前的祝修船与他没有半点利益关系,但既然已经出手了,他不介意小小阴他一把,给别人添点麻烦。
以别人的痛苦取乐,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五庄散人做得已经很是习惯了。
说实话,之前看祝修船那副模样,的确让他挺不喜欢的。
朝气蓬勃,哪里像他们,一辈子注定也只有这个高度,只能极其痛苦地眼睁睁看着别人一步一步超过自己。
现在么……
五庄散人眼珠子中的黑色瞳孔都开始慢慢变得有些猩红。
“现在可就不同了。”
他耳边仿佛已经听到那个祝修船发出的野狗一般的凄厉哀嚎。
叫吧,叫吧,叫得越凶,越是让人兴奋啊。
他面颊都开始有些潮红。
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耳朵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风雷之声。
鼻端有些发麻,一股子焦糊味,手背上的细微绒毛处,有一层淡紫色的细小电弧噼啪作响。
五庄散人有些糊涂,他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祝修船,紧跟着浑身毛孔一紧,汗毛便根根竖了起来。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
眼前紫茫茫一片雷海,跟随一柄毫不起眼的断剑,往他头顶碾压过来。
断剑?
五庄散人头脑一片空白,紧跟着便回过神来。
断剑!
公孙!
他没死?
脑海中便只来得及闪过这几个字眼,那柄断剑已经斩到了他的面前。
五庄散人匆忙扭转身躯,把手中的长刀挡在自己身前。
而后便听见仿佛天地龟裂的巨响,“轰隆”一声,眼不能视物,耳不能闻声。
他被迎面扑来的气浪震得七窍流血,虎口迸裂,长刀哀鸣,脱手而出。
整个人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一般被人狠狠砸入了地底。
雷海去势不止,又携着余威拐了个弯,绕过柱子一般杵在那边的祝修船,撞在了泽披门那位贯通的身上。
纵然只是余威,那位的下场也没有比五庄散人好到哪里去。
如狂风卷落叶,似乎还能看见他单薄的身影在雷海中起伏了两次,紧跟着便被吞噬。
待到雷海散去,那人如一团破布口袋一般落在了地上,“噗通”一声闷响。
这是升龙台附近,这个时候的最后一道声音。
有人背对夕阳而立,如同批万丈霞光。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形,不仅仅是场中的这三宗弟子,包括白云宗,也包括升龙台附近所有的人。
大大小小的长老,宗门弟子,一个个屏住了呼吸,有些被这一剑几乎把心神一起掠走的,心驰神往之余,浑身颤抖不止。
白云宗那十来个弟子抬头呆呆地看着半空中的那道身形,半晌回不过神来。
那个名叫许策的憨傻汉子,扬着头呆呆地笑着,泪水却从眼角滴落,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无声划过。
汉子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声,最终只是凝成一句话。
大师兄。
我白云宗弟子,因为一人,天生骄傲。
打破了这片寂静僵局的,是由外面懒洋洋传进的一道声音。
陈楠背着剑,一只手抱着小虎头,一只手牵着小猫儿,大大咧咧地排开众人,朝着里面走。
“师兄这一剑,真是让师弟我获益匪浅啊!不朽城的那一剑没看见,还好这一剑我可在师兄身边。”
众人痴痴地转过僵硬的脖子,然后便看见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子,带着两个孩童走到了祝修船的身边。
他抬头微笑:“祝师兄。”
祝修船有些迷糊地看了一眼小猫儿和小虎头。
陈楠便又笑得更开心了,只是微微解释了一句:“公孙师兄的开山弟子。”
不等祝修船说话,他便低头与两孩子轻声说道:“来,叫祝师叔。”
于是小猫儿和小虎头便很是清脆地齐声叫了一声祝师叔。
也许是被现场的凝重气氛所影响,两个孩子都有些拘谨,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这些个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祝修船应了一声,心里头还没从生死一线中放松过来,便有些哭笑不得。
得,自己这就长了一辈了?
如果说陈楠的那些话是要把众人空白的思绪慢慢拉回现实中,那么两个小家伙的叫声,便彻底唤醒了他们的灵智。
不等师兄弟两个叙旧,便有人极其激动地冲了出来,指着天空上的公孙破口大骂。
“无知小贼,粗莽匹夫,这里是升龙台!升龙台有升龙台的规矩。”
“气运之争尚未开始,便大打出手,此罪一也,以下犯上,欺凌别宗长老,此罪二也。”
“以下犯上,目无法度,单这两点,便能让你被镇压在升龙台永世不得翻身!”
“你还不下来受死!”
于是所有人又像是看白痴一样齐齐转过脸来看着这个失心疯一般的人。
祝修船脸上便不自觉多了一些玩味,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陈楠如何机灵,一看祝修船脸上表情,心中便是一动。
他试探着问道:“是这人惹的事端?”
祝修船看了他一眼,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陈楠便把小虎头放下来,拍了拍两人的小脑袋,嘱咐了两句话,抬头与祝修船说道。
“就这么个货色,师兄出手不太好,我来吧。”
话语声刚落,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踩,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撞向安苍峰。
“你敢!”
安苍峰一声尖叫,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右掌一挥,便向着面前拍过去。
话音还未落,耳边只听一声轰然巨响,而后便是让人牙酸的骨断筋折的“咔嚓”声。
陈楠只是一脚,便把那人踹飞出去近二十米远。
他站在伏魔斋弟子的面前,叹了口气:“话都不会说,有什么敢不敢的。”
言罢起身,刚刚走了不过两步,便听见那边安苍峰痛苦起身的凄厉惨嚎。
陈楠仰天又叹了口气,身形一闪而逝,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安苍峰的面前。
不由分说,坐在安苍峰身上,抓住脑袋噼里啪啦一顿爆锤。
没什么威力,只是拳拳到肉,下下见血。
再松开手的时候,安苍峰软软瘫倒在地上,死没死不知道,反正这会儿至少不会再发出声音了。
陈楠扭过头,一屁股坐在安苍峰肚皮上,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准笑容,左右晃了晃脑袋,看了一圈。
“我替师兄问一句,还有人有什么话要说么?”
气焰彪炳。
鸦雀无声。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