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与祝修船一起离开的时候,刚刚过了正午太阳正盛的时候。
春光灿烂,乍暖还寒,到了下午的时候,还有些日照,却已经没了那股子暖意。
裴庆正穿得其实不甚厚实,不论是元修,无论是体修还是气修,在他们自身元力充沛的时候,些许温度的变化也许影响不到他们,但对于饱受摧残,身体衰败的裴庆正来说,已经足以造成一系列延绵不绝的连锁反应。
他不敢在院中多待,默默走入自己的房间内,坐在靠窗的那张红木椅子上,轻轻摩挲着椅子右侧的扶手,怔怔地看着外面的风光,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不敢回想的画面,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不管是那些痛苦,还是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还有那个已经消失的裴家,都像是在做梦。
陈楠其实不知道裴庆正的想法。
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想和陈楠一样,把面前那让人憎恶的一家人尽数杀了算,他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绝对和心慈手软搭不上边。
但是后来的时候,在那个有着自己父亲名头的中年人违背常理站出来的时候,他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不过却不是和他们想的一样,放过裴家的那些人。
他想的是,等到他逐渐发展壮大的时候,一口一口慢慢吞噬掉裴家的诺大资产,让那些人坠入无边的恐慌,被黑暗吞噬,饱受折磨。
不等到最后一刻的时候,他不会出现。
他要让那些人,那些名义上的父亲母亲哥哥都跪在自己的面前,痛苦求饶,悔不该当初。
然后,他再一个个地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排成一排,祭奠自己母亲的在天之灵,还有自己曾经饱受的苦难。
也许那个时候会有千夫所指,也许那个时候会有人站出来骂他狼心狗肺,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乏吃饱了撑的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别人的人。
但裴庆正无所谓。
是啊,经历了那样连地狱都不如的种种苦难与折磨,这样的不轻不重的谩骂,能给他心湖带来什么样的波澜?
别说不是狼心狗肺,即便真是狼心狗肺又怎么样?
那些人,那些义正辞严,正气凛然的人,哪里能够想到自己当初的绝望,当初的生不如死,当初看着那些所谓的至亲对自己下最狠辣的手段,然后袖手旁观,比看那养在湖中的一尾锦鲤都少了一些慈悲。
当他们把自己这些所遭受的都体会过之后,也许会比自己做得更毒辣也说不定。
哦……抱歉,他们可能连最开始的折磨都撑不过去,高看他们了。
裴庆正嘴角讥讽着笑着,眼中却泛起了一丝暖意。
他想到那个帮他背负下这些骂名的家伙。
刚刚离去的家伙。
舆论杀人不用刀。
裴庆正用屁股都能想到,在天海城传出裴家一行人因为一个少年的一句话,满门尽灭之后,世人对他的评价会是个什么样子。
血腥屠夫?刽子手?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裴庆正摇了摇头,想到那个似乎对此并没有丝毫察觉的家伙,心中渐渐下定了决心。
莫名地,他心里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等这些名头传出去,只怕那些原本对陈楠还有些朦胧情感的仙子女侠们,会彻底对他敬而远之吧。
看样子,还是自己连累他的女人缘变差了呢。
裴庆正笑着摇头,心想,他已经有了赵家小公主,还有那位和他不清不楚的人极宗圣女大人,其他女子,能入眼的怕也不多了,自己这是在帮他拜托那些烂桃花呢。
他看着窗外除了春光大好,其实平平无奇的风光,时而展颜欢笑,时而眉头紧锁,就这么坐了一段时间。
而后站起身来,把那具已经残缺的,但调养恰当的身躯从椅子上拉扯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大多是在陈楠把他带到了赵家之后,赵家的那些仆役给他置办的一些衣物杂物。
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个小小的包裹,他刚出门的时候,恰好撞到了赵若雪正脸。
赵若雪看着他的打扮,显然有些吃惊,她有些捉摸不透裴庆正想要去哪里。
在裴庆正下丹田被点碎之后,其实一身实力付之东流,更兼饱受折磨,已经坏了底子,比起寻常人更加不堪一击。
就这么出去,在如今的天海城,只怕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赵若雪与裴庆正说不上熟,也就当初在云溪峰的时候,有些一面之缘,但更多的是因为陈楠的原因,裴庆正在她的心里头,只怕只是一个名字的代号。
但陈楠在天海城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他对裴庆正的看重,仅是因为陈楠的原因,赵若雪也不敢对他有所怠慢。
当下赵若雪问他要去哪里,并且说明了不想让他出去的详细原因。
裴庆正也没有生气或者是被看轻的意思。
有些人受了磨难,会自暴自弃,变得险恶毒辣,恨不能所有人都变得和他一样。
有些人则会成长,看透更多的世事,反而心境成熟。
裴庆正算是后者,他很仔细地与赵若雪说了他要出去的原因。
赵若雪想了想,竟没有阻拦。
她只是在她力所能及的地方,尽可以地帮助他。
裴庆正亦不是那种矫情的人,什么不食嗟来之食之类的,不是他的作风,迂腐得过了头。
他收下了那本赵若雪刚刚从赵家武库中翻捡出来的一本纯粹体修的秘籍。
这是陈楠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赵若雪的极重要的一件事情。
所以赵若雪都能看见自己在拿出这本秘籍的时候,自家爷爷脸上带着的微不可查的心痛。
赵家与卢家左家不同,不是体修世家,所以这本秘籍自然比不上卢家的血魔引,左家的镜佛,但到底家大业大,不缺修行体修的家族子弟,这本秘籍,在卢家左家,也能算得上是上等上的佼佼者。
裴庆正仅仅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本上面刻着一个小小“地”字的秘籍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作什么感激流涕的表情,更没有说什么“日后必当重谢”之类的话,他只是把那本秘籍贴身放入怀中,放在自己的心口,轻轻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保重”。
赵若雪看着他慢慢走远,终究没忍住,开口说道:“火中取栗,你自己要小心。”
也许是怕他多想,她便又加了一句:“你若是再出了什么事,陈楠会生我气的,我不想他生气,哪怕是生我的气。”
“放心吧。”裴庆正笑着回头,与赵若雪下了保证:“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回赵家的,到时候你撵我走我都不走。”
赵若雪轻轻“嗯”了一声,信以为真。
裴庆正再转过头,眼神已经变得冰寒坚毅。
此去行那火中取栗之事,要么成功,要么成仁,若一去不回,那便不去不回。
真到了要回到赵家才能保命的危急时候,赵家也保不住他,反而会给赵若雪带来更大的麻烦。
而且,那个当初与自己一起入门的少年,已经把自己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再不加油赶上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站在一起了啊。
裴庆正挺直了腰,往天海东边一家叫做罗云轩的兵器铺走过去。
那间在他来到天海城之后,被要求以冷水淬兵刃,再以布匹擦拭的古怪铺子,当初呆的时候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在这次回来之后,拜托赵家查出的蛛丝马迹更是证明了自己的想法。
裴家树倒猢狲散,但留下的那些资产,便是四大家都馋涎欲滴,毕竟被誉为天海城最富的家族,不是仅仅只是一个称号。
裴庆正比起其他人,多了一点点的优势,好歹他也是裴家人,多少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
至于那内情是真的,还是当初那些下人胡诌的,便只有天晓得了。
但不管怎么说,即便有一条是真的,都足以让他虎口拔牙。
他想要虎口夺食,需要一个至少能够插手如今乱局的跳板,那么罗云轩的那位老掌柜,便是这个跳板。
他一边思考,一边走出赵家的大门,正走在街道上,天海城外,陡然爆起一股极其澎湃充沛的元力波动。
裴庆正陡然转过头,便看见那即便隔了这么远,依旧金光璀璨的一尊小佛。
他不知道,那尊小佛,靠近了看的时候,足有百米之高。
他心神为此摇曳,但转瞬间,便又定了下来。
他告诉自己,以后,这些风景,便不再是他的风景了。
从他下丹田被废的时候,这些武道上璀璨的风光,便与他再无缘。
即便吴昊乾曾经说过,他转而体修,也会有所成就,但那时保守的话语。
用裴庆正的话来翻译,便是即便他再努力,因为那破碎的下丹田,他也会被其他人远远落在身后。
他可是想要和陈楠肩并肩战斗的人,大道之门封闭,不走些旁门左道,怎能行。
裴庆正背对着那尊小佛,大踏步前行,虎虎生风。
脚下阳关道,还是独木桥?
谁知道。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