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洲尚且因为天海城城西百里处的那场截杀而变得剑拔弩张,更别说近在咫尺,处在漩涡中心的天海城了。
若是因为这场战争,席卷起整个天海城与玄甲军之间的争斗,即便事后天海城落了个不被覆灭的下场,也免不了元气大伤,尤其是对于本土势力而言。
所以熊祖光明正大请大风城乌鸦酒馆的人出手,对于天海城这些并不能触碰到不朽城核心利益的人来说,其实已经犯了很大的忌讳。
乌鸦酒馆和玄甲军的争斗,那是神仙打架,他们天海城的这些小鬼,相比之下,的确相形见绌,但也不想遭殃啊。
于是除了铁心站在熊家这边的卢家还有不知不觉抱上紫焰和天极宗大腿所以依旧保持中立的赵家,经过书房一番不可宣于耳的谈话,已经结盟的张家和左家便逐渐靠近了左锋褚家。
相比较褚家那位飞燕,熊家的熊祖无论是做人做事的霸道,让他们这些老狐狸都有些不适应。
这种先斩后奏,充满了不可掌控的无力感。
但比较谨慎站队的四大家,天海城这场迥异于外界大漩涡的小漩涡,主角其实只有三个。
左锋褚家,三道杀熊家,还有天海城的乌鸦酒馆。
至于四大家,指望他们锦上添花容易,指望他们雪中送炭,难如登天。
这一点,四大家的人心里清楚,更别说其他的人了。
天海城乌鸦酒馆,那位对陈楠自号毒蝎的白面中年人恭敬站着,面对这位一手把他提携起来的大人物,他的确没有坐下来的资格。
阴九儿依旧是之前那副书生模样,瘦弱弱,病恹恹,谁也想不到这衣袍下,藏着一具能和天下无敌的灯花一拳打个平手的强悍身躯。
毒蝎在阴九儿的身后没有说话,只有这位书生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次熊祖出手,不朽城那边,筷子应该已经赶了过去,白人骨也就空有一身修为,是个没脑子的东西,修炼那功法,不仅身体没长,这智商也是没个长进,没筷子几次三番护着他,怕不是早就已经被别人生吞活剥了。”
毒蝎依旧不敢说话,额头上已经隐现汗迹,这种大人物之间的非议,哪里有他插话的份啊。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还真对啊,你看看灯花,天生执拗脾气,偏偏碰到个愿意护着他的先生,说是给先生当书童,还是当自家后人看待,换我我也乐意去北海小洞府陪着先生呆个几十年啊。”
“毕竟先生再怎么厉害,总有死的时候嘛,到那个时候,继承了先生的衣钵和那杯折鹤兰,我再出来,怕不是就真的天下无敌咯。”
“想想,这十二血鸦里面,也就我最倒霉,因为那件事情,幽兰自囚在画阁之中,平常没个暖床的人也就算了,就连打架,幽兰都只能是分身出手,都没个人帮衬。”
“不过也好在幽兰不能出来,万一能出来的话,看在筷子的份上,她帮谁还不知道呢。”
“六十四这个牛鼻子,即便先生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的,跟筷子还有那对夫妇都有些交情,谁也不敢得罪他,万一天道来了个疏忽,被他钻个空子,阴你一手,谁也承担不起。”
“那对夫妇也是对狠人,光复光复,天天就躺在前人事迹里面出不来,这一点,还不如老头子呢,有老头子给他们两个撑腰,和筷子分庭抗礼,那是妥妥的。”
“现在更出来一个小疯子四处乱咬人,我看啊,再过不多久,这十二血鸦之外,又要多出一位超然咯,也不知道那位楚狂人是谁调教出来的,也太变态了一些,你说说看,当初人家还跟你一样的实力呢,这才多少年啊?十年?还是十五年?都超几十个你了。”
阴九儿喃喃说着话,不忘轻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毒蝎苦着脸,连点头哈腰表示同意都不敢,他暗自腹诽,自己是那种不世出的变态么?以自己的年纪,能当一馆负责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
只可惜,这些话,打死他都不敢在阴九儿面前说的。
阴九儿不知道他在想这些东西,怕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自己这个手下人的想法,想来也是,即便他嘴上骂得再凶,毒蝎没有他看上眼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被他派来顶替老头子当天海城的酒馆负责人。
要知道,天海城的酒馆负责人,因为某种原因,可是远比其他城池重要得多的。
谁家家长没有对自家孩子哀其不幸恨其不争过。
阴九儿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们几个里面啊,最无情的,就是六十四了。”
“他这个人啊,只认准天道而行,当初为了一个人情,他答应守护那个少年,何尝没有老头子想要让少年和他多些情谊的意思,可他倒好,一盘棋,一封买命钱,半张银票,就把少年撇了个干干净净。”
“也就白人骨自作聪明,让六十四没撇干净,听说牛鼻子知道这个消息,坐在那亭子里面骂白人骨骂了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我要是筷子,早一巴掌扇死他了。”阴九儿偷偷地幸灾乐祸。
毒蝎这会儿哪里是额头有汗迹,就连双腿都开始打颤起来。
看看,这说的都是什么啊,自家大人提到的这些人,拖个谁出来,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扇成肉泥?这些事情,是自己能听的么!
毒蝎心中满是悲愤,都已经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却听阴九儿继续说道:“我猜筷子现在一定在研究这次熊家这小子的手笔是出自谁的授意。”
“就凭大风城那个没出息的老家伙,怎么敢答应让大风城的乌鸦倾巢出动,怕不是我们其中的哪位躲在后面玩躲猫猫呢。”
“看这疯狂的架势,不像是那对夫妇的手笔,他们有计划不假,但他们的计划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破釜沉舟的气势。”
“我看啊,倒像是那个小疯子出的手,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他也想插手插一杯羹?”阴九儿挠着头,有些奇怪。
“不对啊,这小疯子没听说要投靠那对夫妇啊,酒馆里面就三个阵营,筷子他们保守,绝对不可能是那小疯子的首选,可那对夫妇做事风格和他从来互相看不对眼,难不成……”
阴九儿喃喃自语,一时间竟有些出神:“难不成这个小疯子是想另开炉灶,在酒馆里面来个‘四足鼎立’?”
毒蝎“噗通”一声,已经软倒在地上,闭上眼睛等死。
阴九儿越想,越是这个道理,他刹那间失了神,竟然都忘了敲打安慰这个得力的手下。
“好大的气魄啊!”
在他们的眼中,天下是另一种风光,天海城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没有落在这位书生的眼里
在其他人的眼中, 这却已经是一场大得不得了的风波,让铺陈在这风波上的小舟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山顶的风光。
山腰的风光。
山脚的风光。
不分秀丽壮美,其实都很入眼入心,只要你看得仔细。
只是分,谁看得更远,把山腰的风光与山脚的风光一同收入眼中罢了。
天海赵家。
不速之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看似粗豪,实际上步步为营,心细如发的熊祖与赵家老祖宗告了声罪,便不再久留。
只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陈楠与赵若雪还好,并没有意识到熊祖方才话语中明里暗里示意的东西。
其他三人的神态表情,就值得玩味琢磨了。
赵家老祖宗眯着眼睛老神自在,悠哉悠哉地喝着水,摆明了是要坐看好戏,两不相帮。
祝修船闭着眼睛,心中无数念头流水一般滑过,而后挑选出他认为最合适的做法说法,悄悄记在心头。
而原本应该是最当事的当事人,蓝眼胖子龙骧却没有一点自觉。
方才不着声色杀了一个人之后,便在熊祖与祝修船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着看着祝修船。
陈楠怎么看怎么从他的嘴角看出一丝幸灾乐祸,还有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自然而然。
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与熊祖是一伙的呢。
可惜陈楠不是喜欢说话的人。
尤其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
祝修船并没有思考多长时间,很快便睁开眼睛。
“怎么样,想好对策了?我说的没错吧,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龙骧立马与他笑着说道。
祝修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是扭头与陈楠说道:“咱们现在就回白云宗,越快越好,这件事情既然熊祖敢当面告诉我,便已经成了定势,没了回还的余地,不如早点回去,早点通知宗门,做好两手准备。”
“怎么,还是你那不变应万变的对策?”龙骧在一旁疯狂撇嘴:“老套!”
祝修船气得面色铁青,却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与赵家老祖告了声别,扯着陈楠就要走。
陈楠却想起了一事,陡然拦住了他。
他在这样危急的关头,颇有些不懂事地说道。
“师兄,等一下,还有一个人没来呢。”
一墙之隔,一直听着隔壁声音的裴庆正,高深莫测的一张脸上,陡然间似哭似笑,潸然泪下。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直到咬出了血来,依旧不肯松口。
他用尽了大半年的委屈。
用尽了大半年的屈辱。
用尽了这些天来所有的骨气与坚持。
蓦地,他猛地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小声骂道。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真他妈没骨气!”
这个时候的他,似乎才真正走了出来,也真正在一瞬间成熟。
没骨气,其实是最有骨气。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