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城左家门前的那三棵金刚树。
最左边那棵,原本像是一根巨大的火把,鲜红欲滴,火势烧天,现在看上去依旧雄阔,但细看之下,却萎靡了许多,原本宝气莹然如红宝石一般的树叶,变得灰暗了许多。
正中间那棵金色佛光金刚树,却依旧如之前一般氤氲,风吹过,漫天碎金。
最右边的那棵翠玉金刚,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不知道哪一天的哪一夜,被不知道哪个人用不知道的手法一掌打断,断茬枯燥,如钢针一般戳向天空。
春意渐浓,天海城虽然近百年从未下过雨,但地下水脉却从来不缺。
也许是得到了足够的春意滋润,那棵翠玉金刚的木茬处,竟然从侧向开始生出了一枝嫩芽,嫩芽青绿,透着生命的气息。
有人蹲在那枚嫩芽处,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嫩芽,喃喃自语,如黑夜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鬼声。
“怎么还没出城啊……怎么还没出城啊……”
如泣如诉。
天海赵家。
就在那道声音传出之后,陈楠看见那蓝眼胖子脸上的肥肉轻轻一抖,而后刹那间变得杀意盎然。
祝修船不动声色,扯着陈楠和赵若雪已经退到了屋子里。
有人从门口走了进去,大大咧咧,不像是第一次进别人家,倒像是在视巡自家领地。
陈楠看见来人,不由一愣。
这人,他认识啊。
不是那天自己大闹裴家的时候,和卢氏家主一起赶过来的络腮胡么?
陈楠对他有些印象,但印象模糊,只记得曾经见过他,更深一些的细节,却怎么都记不清了。
不提陈楠心中揣测这个络腮胡究竟是何方神圣,便看见依旧站在院中的蓝眼胖子慢慢扭过头去,诡异地看着络腮胡,含糊笑着。
“命大还不好么?好死不如赖活着,总比要死在我手里的某些人要强吧。”
络腮胡熊祖哈哈大笑,神色粗犷:“我怎么不记得你们褚家和我们熊家之间的比斗,有生死不计这一条啊?”
蓝眼胖子面色骤然变得无比冰冷:“我不是褚家的人,这一点,请你分清楚。”
络腮胡不以为意地笑道:“怎么,改了个姓,叫龙骧,就不是褚家的人了?有本事你抽筋扒皮,换骨换血,我才信你不再是褚家的人。”
那个叫龙骧的胖子冷冷一笑,不接他的话:“天海城西百里之外的那场截杀,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回报给你,没想到,不等我找上门去,你就出现了,还真是遂人心意啊。”
熊祖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啊?难不成龙兄过来的时候,竟然受到了截杀不成?岂有此理!谁这么大胆,敢截杀我玄甲军的人?龙兄可曾受伤?没事吧?”
龙骧看着面前的熊祖装腔作势,由得他去演,兀自冷笑不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我两家的天海之争,还有十天的时间,你今天来找我作甚?”
“这不是听说龙兄受惊,特地过来慰问么,顺便呢,我比你先到,也算是天海城半个东道主了,带着你去走走转转?龙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管说就是了,对了,天海城有一家梅子酒,堪称极品,龙兄可有兴致?只要想去,酒钱我付了!”络腮胡拍着自己的胸膛,砰砰响。
龙骧“呵呵”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算了吧,喝酒得看人,跟你这样没品的人,喝的不痛快。”
络腮胡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起跟着他过来的一名走路方正的随从便怒了。
他站在络腮胡的身后,指着龙骧怒骂道:“你说谁没品呢!”
龙骧面色骤然一寒,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着那个人,语气森寒:“你家主人没告诉你,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拿手指着我了么?”
那人冷笑,正要出声反驳,便骇然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
不仅仅是开不了口,他连动都动不了,想要转动一下眼珠向着身边的这位大人求救,都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他眼前的世界慢慢褪色,最后竟然变得与那青年的眼珠子一眼,湛蓝一片。
眼前就像是有一片汪洋大海,波澜壮阔,轻轻荡漾着水头,把这人吞噬。
落在其他人眼中,却又是另外一幅画面。
只见龙骧说话间,他湛蓝色的眼中竟然射出一道光束,径直把那人笼罩在其中。
那人脸上的神态表情都栩栩如生,却一点一点慢慢变小,最后竟然顺着那道光束落入了龙骧的眼中。
那片湛蓝色的纯净蓝宝石一般的眼珠之中,便多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龙骧轻轻眨了眨眼睛。
于是那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黑点便消失不见,自是眼珠中间多了一点点的猩红,就像是那眼中突然多了一枚针尖大小的瞳孔。
至始至终,龙骧除了眨眼的微小动作,动都没动,与他对立的熊祖亦然。
猩红刹那间散去,龙骧抬眼看着络腮胡。
跟着熊祖过来的那些人面色大变,“蹬蹬蹬”倒退了三步,却看熊祖,一步未退。
他竟还有闲情逸致打量了龙骧一眼,啧啧称奇:“果然不愧是褚家的天才啊,就是比别人更容易得到上天宠幸,这就是你的梦瞳?还真是个好名字。”
“名字好,神通更好,要不要亲自试试看?”龙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熊祖。
熊祖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嗳,这话说的就不好听了,现在就对我出手,那十天之后的天海之争怎么办?若是现在就被我破了,你们褚家的人灰溜溜回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怕是你看不透吧。”龙骧冷笑。
“我还真没看透,要不然,你多试几次?你看上我身后的哪个人了?尽管出手,我绝不阻拦。”
熊祖说话间笑意盈盈,其中蕴含着的意味却让人胆寒,视人命如草芥,远比陈楠当日屠尽裴家千号人来得血腥,也更轻松自然。
随着熊祖过来的那几位玄甲军在职军士面色难看到了极致,几人围在一起,如临大敌,也不知道手心有没有全是汗,心中有没有后悔跟着熊祖这个人。
好歹他们现在也算是同一道阵营的人了,熊祖的不出手,远比这番话来得更让他们心凉。
龙骧心思剔透,怎么可能让熊祖就这么看透自己的底气所在,虽然他也不信熊祖仅凭自己的几次出手就能窥探自己神通一二,但好歹小心为上。
他也不想为难这些与人卖命的喽啰,只是摇了摇头,骂道:“你当我傻么?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探我虚实?若是这样的话,你可以滚了。”
熊祖似乎天生脸皮就厚,在褚飞燕那边是这样,在这里也是这样。
他看着龙骧笑了笑,摇头晃脑:“本来呢,我的确只是过来探探虚实的,还没想过要出手,但没想到啊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龙骧眉毛一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熊祖所说的意外之喜指的是什么。
不仅仅是他,只怕除了说这话的熊祖,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熊祖扭过头,看着屋内的祝修船,那张满是络腮胡而显得有些粗犷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笑容:“这位想来便是白云宗内门第二的祝修船祝师兄了吧?”
祝修船原本正拉着陈楠笑眯眯地看着戏,也就是龙骧出手杀人的时候,让他细细思量了一下,这会儿见话题竟然莫名其妙扯到了自己的身上,便顿时有些莫名其妙。
他打了个哈哈:“在下正是祝修船,至于这内门第二,我可当不起,白云宗诸位师兄弟,比我强的,不知凡几。”
熊祖一改之前与龙骧之间的剑拔弩张,与祝修船说话倒是极为客气:“祝师兄过谦了,名不虚传,当得起淳厚君子这个称呼啊。”
祝修船不知道熊祖来意,倒也乐得与他打哈哈,只是东拉西扯,指东言西,不着四六。
熊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又说了几句,看在白云宗份上拉扯的心思便已经断了,他看着祝修船卧在院中的青石,笑道。
“听说祝师兄曾经与人打赌,赌赢了一把剑,名曰燕影,可便是这青牛牛尾所系之剑?”
祝修船顿时豁然开朗,熊祖的心思点点滴滴尽数被他抽丝剥茧一般想了个通透。
当初褚飞燕在白云宗输了这柄剑,一气之下发的那个誓言,他也在场,如何不知道赢了剑,便是赢了人这个说法。
熊家与褚家之间的龌龊,他亦有所耳闻,两家相争已久,除了争这天海城,还争这家族气运,一口把另一家吞下,可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么。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是熊祖自己的偏门小道,还是整个熊家的放肆一搏?
祝修船不动声色,脑子里却转过了千千万万个念头,这些事情,人情如白纸一般万万称不上练达的陈楠,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他笑道:“赢是赢了这柄剑,但其中曲折,不过是瞽言萏议,可没有我祝修船一寸之功。”
熊祖咧开嘴,“嗬嗬”笑着,这个时候的他,像极了一头猎食的熊瞎子:“在下也是才疏学浅,说不得,待到十日之后,也与祝师兄讨教一二?”
祝修船面色一凝,微笑着看着他:“熊兄此言何意?”
熊祖嘿嘿笑道:“我熊家与褚家这一次的天海之争,我嫌弃天海城地方不够大,听说白云宗剑峰之下,有一处擂台,古拙考究,不知道我熊家有没有这个资格,过去以观一二?”
祝修船心思顿时便沉重起来。
他娘的,只是非要拉着他们白云宗下水的意思啊?
左言右顾,原来这才是他来的真正目的。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