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风突起,尘土飞扬。
暖阳微熏,有黄沙自土道席卷而来,平地里起了一阵小小的土黄色旋风,如一道细瘦的黄龙抬首。
与熊祖并熊无道一起赶过来的那些天海城说得上话的大人物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的眼睛中,还夹杂着一道晦涩不明的惊喜。
那是咬牙赌上了全部身家的赌徒,陡然发现了自己的筹码全都押对了人,那种忐忑不定骤然化作的狂喜,足以让一个人摆脱所有的负面情绪,变得无比的膨胀强大。
也许他们不知道在不久之前的那场裴家与白云宗姓陈弟子的争斗之中,吴昊乾有意无意报出的那个天极宗的名号意味着什么,代表了什么,但在天海城扎根的他们,绝对不会忽略了公羊这个姓氏的意义。
卢家家主一张脸已经变得红光满面,他原以为自己上了熊家这条船,仍不免要来一场龙争虎斗,但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他们一边倒的碾压。
熊家……公羊……这两家,可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区别,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
玄甲军分四部,紫焰,明定,左锋,三道杀。
四部之中,派系林立,深潭之下,涡流横行,暗流涌动不止,谁也不敢撄其锋芒。
那些派系之中,最强大的各有四家,正是四部之中的带头人。
紫焰须家,正是与陈楠有一面之缘的须文山所呆的那个须家。
其余三家,左锋太叔,明定石家,三道杀,为首的,姓氏公羊。
熊家与公羊家之间的关系,大差不离,便等同于天海裴家与他们卢家之间的关系。
唯一的差别,怕是熊家与公羊家的实力差距,要比裴家和卢家大得多了吧。
公羊家族的实力,从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公羊不争,便能可见一斑。
贯通境啊……
卢氏家主慨叹不已的时候,也有些恍惚。
那是拦住了多少天才的一道大门槛,就连他堂堂天海卢家的家主,如今都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依旧没能跨过去。
面前这个青年,最多二十余岁,已经站在了那关隘上看着下面的风景。
人比人,气死人啊。
卢氏家主心中叹了一口气,竟然没有多少嫉妒的情绪,有的仅仅也只是羡慕。
的确啊,想想人家的身份,公羊家族出来的年轻人,有个贯通境的实力,不是应该的么。
这种理所当然,放在很多人的眼中,实在是可恶至极啊,可惜,就连许多当事人,自己都没能意识得到这一点,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应该高兴。
公羊不争这个名字之后代表的含义,让那些原本担心这个青年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白云宗,却一拍屁股一走了之,放下他们承受白云宗怒火的世家众人放下了心。
胆气顿时便足了起来。
彼此相视一眼,蠢蠢欲动。
熊祖心中冷笑了一声,索性给他们浇上一瓢热油。
他挥了挥手,翻身上马,高声说道:“走!跟着公羊公子,马踏白云宗!”
身后百人无人说话,片刻的寂静之后,稀疏的话语声才跟着有气无力的应和。
熊祖不以为意,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把手张开放在耳边,作惊讶状:“怎么?诸位不愿意?”
世家众人齐齐一惊,心思敏锐,想得深远一些的,额头都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有人已经忍不住惊惶开口。
话语此起彼伏,很快便从稀稀拉拉化作了鼎沸。
嘶吼声杂乱,却声势浩大,化作最后,仅仅只剩一句话。
声可震天。
“马踏白云宗!”
公羊不争一人独战白云宗三十七人,依旧游刃有余。
他这次前来,是为了看那公孙不假,但公孙已废,白云宗还有什么值得他们留恋的?
熊家与褚家争天海城,而这天海城背后,也有着他们三道杀公羊家与左锋太叔家所要争的东西。
在这件事上,白云宗是极其关键的一点。
说白了,他公羊不争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砸白云宗的场子的。
从熊祖告诉祝修船熊褚两家之争会在白云宗发生的时候,这场争斗的主体,其实已经从熊褚两家变成了公羊家与白云宗的年轻一辈之争。
公羊不争的意外突破,对公羊家来说,绝对是意外的惊喜。
公羊家在玄甲军三道杀即便再怎么一手遮天,毕竟不是如同天极宗那般高高在上的土皇帝。
即便是公羊家自家家族之内,也是鱼龙混杂,人心不齐。
想要动白云宗,别说这不符合他们的家族利益,便是符合了,怕不是也会有大半数人不会同意。
白云宗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三等宗门,不管哪里的二等宗门,都当得起地头蛇这个称号。
当初面对灵武城区区明定军驻军,须文山都懂一个笼络人心,以礼相待,比他实力还超出一筹的公羊不争,岂会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老鼠拉龟,无处下口。
既然局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么派来砸场子的人选,便挑选得要有嚼头了。
公羊不争意外的突破贯通,恰恰让公羊家那些算计着白云宗的老祖宗看见了意外之喜,不亚于黑暗中照射进眼中的第一缕天光。
若是公羊家的老一辈前去白云宗,不占理字,别说道理讲不过人家,没准白云宗冒出几个老不死的家伙,就连打都打不过人家。
更何况白云宗占据主场之利,以剑峰为枢纽的白云宗禁制,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这一点,当初那位马踏白云宗的玄甲军大统领,已经很明显地帮其他人做出了印证。
若是换小辈前去,白云宗的公孙名头实在是太大,说实话,在公孙如日中天的时候,派小辈去,还不如让他们这些老不死的亲自去丢脸。
至少不会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那个一骑绝尘的公孙,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中途夭折陨落。
又有谁能想到,在这样的关键时候,他们家族中并不是最显眼的公羊不争竟然率先突破?
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没道理放着这样的机会不动手啊。
不说公羊家幕后影影绰绰的人影了,就算是被派过来的公羊不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头都是激动万分,心痒难耐的。
祝修船不等自己完全落地,双手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倒着往天空飞起,左右手结印,一尊足有三丈高的白玉狮子像凭空生出,向着公羊不争奔腾而去,一脚向着他踩下。
剩余的二十余名白云宗弟子相视一眼,不再犹豫,蜂拥而起。
剑势,元力,炼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公羊不争怡然不惧,他轻喝一声:“来得好!”
人在马上,身形如青松一般不动,双掌穿花蝴蝶一般在面前施展开来,化作无数掌影。
即便是早早踏入一府贯通的前辈人物,面对这么多二十窍左右的元修联手,怕也免不了一时的手忙脚乱。
更何况公羊不争才刚刚踏入贯通,而他所面对的这二十余名元修,亦不是什么野路子元修,各种地阶秘技手段层出不穷。
公羊不争一时间竟然被缠住不能脱身。
他似乎对这一点颇为恼怒,只听他冷哼一声,下丹田猛然亮起,大如光斗,璀璨如星。
一尊银色的异兽像在他身后撕开空间挤出,仰头怒吼,整片天地都为之寂静了一瞬间。
那异兽像看不真切,只是虚像,带来的压力却丝毫不逊色当初在汤巫山那头贯通境的金翅鸟。
即是虚像,吼声自然也不是真实,却偏偏在众人的脑海中响得无比真切,似能穿透空间一般远远递了出去。
年岁幼小的,实力不济的,在这一刹那齐齐感觉脑子像被无数钢针一般扎了进去,剧痛不止。
远远观战的龙骧面色泛白,一双眼睛之中,有烟波诡异,呈螺旋纹流转,生生不息,就像是一双异于常人的瞳孔。
银白异兽甫出,他便喃喃自语:“芥烬,公羊家的守护圣兽,一入贯通,便能召唤芥烬虚影,果不其然。”
褚飞燕早就已经面无血色,若不是天性执拗,逼得她身体挺得僵僵地,只怕她连站都站不稳。
异兽自虚空之中钻出,刺耳怒吼之后,四蹄踏地,猛然前冲。
眼前只余下一道白色丝线,似从天际直冲而来,仅仅只是一个念头的时间,已达眼前。
无论是拳掌刀剑,还是那尊白玉狮子像,在这异兽芥烬之前,尽皆不堪一击,被撞得爆裂开来。
二十余名白云宗弟子,有三四名齐齐吐了一口鲜血,余下的面如猪肝,显然这股反噬之力,并不好受。
首当其冲的,自然便是祝修船。
他再一次抛飞出去,这一次足有二十米远,在地上翻滚两三圈,扶住了一块突出的石块,才堪堪止住了身形。
一口鲜血吐出,祝修船眉宇中的正气,却越发凛然。
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忍着剧痛,挺直腰脊,一丝不苟地整理好那身白衣,扶正头冠,拭去嘴角鲜血。
他双目黯淡,却平视前方,中正,平和。
他看着那个马背上玉树临风的青年,第三次开口说道。
“以我白云宗暂代大师兄的名义,请阁下赔礼道歉。”
“白云宗,不可辱。”
此时此刻,和煦化作阴霾,微暖已成渐寒。
此地此景,艳色褪去,写意不再,唯有场中青年,狼狈不堪。
发髻乱,青丝散,白衣染血,头冠蒙尘。
却如冬日暖阳,温煦不曾刺眼,亦如明珠,夺人眼目,大放光明。
白云宗没了公孙,还有他祝修船。
实力不如公孙,傲骨更甚一筹。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