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分三六九等。
很悲哀的事实就是,纵然这句话总是被人拿出来争论嘲讽澄清,但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真有道理的。
就和人一样,玄甲洲的城池,其实也分三六九等。
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城池坐落在玄甲洲最中心的位置,号称不朽,是玄甲洲唯一的巨城,占地广袤,由大大小小四个卫星城拱卫主城构成,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其城内山川湖泊不计其数,十余米厚的城墙便有近百尺高。
与不朽城比起来,天海城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娃。
不朽城主城所在。
要说不朽城到底有多大,谁也没彻底量过,有无聊的家伙,曾经想要沿着城墙去绕圈大略计算,结果走了一个月,还没有走到城墙的一半长短,便不了了之。
简简单单换个说法,也许能大略窥得其中一二。
天海城中,有一座乌鸦酒馆,一部五曲玄甲军,共两千五百人。
而在不朽城中,单单一座主城,便设有乌鸦酒馆二十三座,十二血鸦中,明面上暴露出来的,便有两人坐镇于此,各部玄甲军不计其数,玄甲军的大人物也尽数集结于此。
称之为龙骧虎跱,一点也不为过。
不朽不朽,还真没辱没了这个名头。
不管往年发生多大的战乱,还真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滋事。
但往年终归只是往年,而今在不朽城中,气氛似乎并没有往日那么平和。
各大主干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换而言之的,是一队又一队的玄甲军悍卒,抽刀控弦,一触即发。
尤其是那些个乌鸦酒馆的旁边,黑甲玄甲军几乎是扎堆站着。
狭刀三道杀,重甲明定,焰纹紫焰,斜切左锋,往常彼此其实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互相彼此不待见的四军将士,扎堆而立,比比皆是。
乌鸦酒馆大门紧闭,只有那象征着酒馆历史的破旧木牌在外面“吱呀吱呀”地摇摇晃晃,一道人影也无。
看得那些玄甲军将士,头盔之后的面孔,也多有凝重。
毕竟天下间能和各州军士抗衡的,除了那两个逍遥世外的一等宗门,再往下,便是公认的乌鸦酒馆。
只是因为酒馆太散,真有了事情,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况,完全不会有天极宗和人极宗齐心协力的场景,故此没有被列入一等宗门。
当然,若是酒馆下定了决心鱼死网破,在酒馆之中大肆发放任务,玄甲军能不能吃下这个硬骨头,还是尤未可知。
所以玄甲军与乌鸦酒馆从来是王不见王,尽量减少着彼此间的摩擦。
这两个庞然大物,一次小小的动作,便会在整个玄甲洲带起轩然大波。
而让往日的默契消失不见,促成现在这幅场景的,却只是因为天海城那边传来的一道小小的消息。
与左锋褚家有关的一道消息,一道足以让整个左锋的高层人物都拍桌子骂娘的消息。
乌鸦酒馆如此行事,明目张胆大规模刺杀玄甲军世家,这是要不死不休了么?
有嗅觉敏锐的,似乎已经能够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的硝烟气息。
座落在主城中心位置的一座乌鸦酒馆门前,有一人缓缓而行。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穿着广袖宽袍,身材高瘦,双臂裸露在外面,手指奇长,犹如鹰爪,右手之上,还有两枚麒麟纹狮子头包浆浓厚,转动不停。
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筷子。
所以他也被熟稔的人唤作筷子,久而久之,就连之前的名字都已经被忘了。
这个被人唤作筷子的血鸦,是敢当面扇白人骨巴掌并且让他连抗拒之心都生不出的猛人。
但这样的猛人,刚刚踏足这条街道,刚刚有往那酒馆行去的意图,便被两侧的玄甲军士拦了下来。
雪亮的刀锋让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瞬间便如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冰寒刺骨。
街道上为数不多的行人,早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夹着尾巴逃走。
拦下筷子的玄甲军士瞬间便感觉到面前这人的非同小可,头盔之后的面色微微一变,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原样。
他们到底不愧是不朽城的玄甲军驻军,往日里见到的大人物,拿出去都要让天海城这种中小城震上三震的。
为首的玄甲军士想到身后布置的天罗地网,还有不知道多少远比他要强悍太多的猛人藏在暗处伺机待动,原本有些颤颤的心又稳定了下来。
强忍着浑身鸡皮疙瘩的不适感觉,那位以身体素质强悍著称军中的玄甲军士走到筷子的面前,语气冰冷:“这里已经被我们封锁,此路不通……”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半空中仿佛闷雷一般的一声响动,那人连人带甲猛地高高飞起,就像是一块大石头一般轰然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无比凄惨。
那人摔得头昏脑涨,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保持了蹲姿半跪着起身,动弹不得,无比狼狈。
而从始至终,筷子依旧是那副一动不动的模样,手中的麒麟纹狮子头转动得迅速。
周围的玄甲军士勃然大怒,齐齐往前一个迈步,一道远比方才那声音壮观也宏大得多的声音在耳边轰然炸开。
随着那整齐的迈步,地面都为之轻轻一颤。
筷子冷笑了一声,斜眼朝着他们小觑了一眼。
本憋着怒气的无数玄甲军士,陡然发现,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就像是有人把他们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们憋得面色通红,浑身元力如沸水一般蒸腾,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够了。”
半空中陡然有声音传来,飘忽不定,忽左忽右,空灵遥远。
筷子怡然不惧,他抬头兀自冷笑不止,也不说话。
半空中那人叹了口气,就像是理亏一般,气急败坏:“罢了罢了,且容你过去,你不要坏我军中儿郎性命了。”
筷子嘴角稍稍翘了翘,第一次说话。
“你放心,我有轻重,再说了,你我都清楚,对他来说,是福不是祸。”
地上头脑昏沉一片,直到现在都没有能起身的玄甲军士,自然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
筷子那一击,对他来说,无异于摧枯拉朽,也许今日之后,他便要在床上卧床三月之久才能将养回来,说什么也和福扯不上关系。
但看问题,总要换个角度来看的。
他受重伤,此事不假,但今日之后,作为交换,他在玄甲军中的进程便可一日千里,是非祸福,一饮一啄,皆有定势。
半空那人知道筷子说的是实话,到了他们这种层次,犯不着说谎,也没必要说谎。
当然,筷子没有遵守之前在天海城外的那破旧小亭之中无声的承诺,被黑衣灯花毫不掩饰地揭露,这样的事情,半空中那人不知道罢了。
他淡淡吩咐了一声:“放他进去。”
那些如同背负着巨石一般,动弹不得,只能苦苦支撑的玄甲军士,陡然间像是被人松开了枷锁,汗水顺着毛孔刷一下便涌现了出来。
面面相觑,踉跄着彼此扶行,让开了路。
筷子一步一步踏在他们的心坎上,在玄甲军腹地,在无数高手的环伺之中,大咧咧地往那酒馆走过去,昂昂不动,目空一世。
白云宗上,掌门苍云子罕见地没有待在那座剑峰上面,反而去了主峰诛虹。
诛虹是苍云子这一脉的根袛所在,亦是诸葛元武与公孙拜师学艺的地方。
只是公孙十九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剑谷,即便有所往复,也是剑谷与烟雨楼两处徒行,少有回到诛虹的时候。
诛虹峰上,本门师弟,对诸葛元武的熟悉度,都要比公孙大得多。
苍云子从诛虹峰半山腰的一处茅屋之中出来,刚刚没走两步,便看见了前面半倚在松树之下晒着太阳的独臂老人。
他笑了一笑,走上前面,恭敬行了一礼:“师叔祖。”
独臂师叔祖眯着眼睛,看着他身后的茅屋,若有所指:“那小子伤势好些了?”
苍云子额头上顿时便起了汗珠,他哂笑了一两声:“师叔祖,诸葛元武心性与纯良搭不上边,但好歹也是我徒弟,他的脾气受自身血脉影响,这个没办法啊,陈楠已经成了他的压胜之人,您老就别掺和了,高抬贵手吧。”
独臂师叔祖哼了一声,骂了一句:“不自量力的小家伙,敢对我徒弟生歹心,今日若不是你在这里,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苍云子苦笑不止,对自己这位极其护犊子的师叔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独臂师叔祖骂完,又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道:“公孙小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苍云子犹豫了一下,面色振奋,有些骄傲,却瞬间又有些举棋不定。
“仅仅三天,九步叩心路便已经被他走到了最后一关,但这最后一关,执念越深,越容易深陷,我有些说不准。”
“那就是不好呗。”独臂师叔祖话语干脆。
苍云子叹了口气,面色晦暗。
独臂师叔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放心吧。”
苍云子愣了一愣,有些受宠若惊,在他印象之中,师叔可从来没和自己这么和善过啊。
独臂师叔祖看着雪莲峰的方向,面带微笑。
“你要对他有点信心,他是公孙,可不是你这么个笨蛋榆木疙瘩。”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