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修其实一直都有两种定义。
粗略分的话,大致可以分为动和静。
一种是如公孙那样,在白云宗之上,与公孙剑互拥十九年,以小观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朝顿悟,便是一泻千里,这是静。
另一种,差不多便如同陈楠这般,仅以毫末修为行走在生死之间,于生死之间的大道理,找寻自己的奇淫技巧小道理,这是动。
两者没有高下之分,只是殊途同归,各有千秋,也各有艰难。
如公孙那般,没有好的心性,定然难成大事,但胜在安稳,一点一滴的水磨工夫,累积起来,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侧目。
如陈楠那般,时时刻刻绷紧着一根弦,杀人手段不必多说,生死间磨炼出来的敏锐直觉亦是一笔宝贵财富,也许更有甚者,以战养战,实力飞速远比第一种要高出太多。
但独独一点,让这个看似更加出色的后者并没有太多的人去选择。
太容易死了。
是啊,时刻行走在生死之间,求活艰难,求死只在片刻之间。
也许仅仅只是心中生出的一丁点放弃的念头,你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也许你的野心不够支撑你在这样的道路上走出太远,到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徒做他人嫁衣。
也许你的野心够了,你的实力够了,你的手段够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出类拔萃,偏偏少了一分天命,一分运气,便死得比那些你眼中的蝼蚁更加轻松。
一切都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又遵循天道,生生不息,轮回往复。
陈楠不知道自己的天道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追寻什么样的道。
这样的定义,对他来说,太深远了一些,太虚无缥缈,太遥不可及了一些。
他比其他的元修,也许多的,就是一丁点的战斗经验,一丁点的敏锐直觉,一丁点的……运气。
但就是这么多的一丁点,让他从那个陈家村不过一窍的乌鸦,一点一点走到了现在的地步。
他和其他元修最大的不同,其实并不是这么多的一丁点。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层出不穷,陈楠现在连贯通境的门槛在哪边都没有摸到,哪里有资格妄言这些事情。
也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够活到现在,一点一点把其他人都斩落马下,靠得仅仅只有两个字。
谨慎。
做事谨慎,做人谨慎。
不仅仅是杀人做到尽善尽美,苛求至极。
便是对自己,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陈楠都要把自己所有的实力摸个透彻。
也许这是得益于他仅仅只有一窍元修时候的五年岁月。
可供调动的力量,只有这么多,你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实力,都要看你自己。
仅仅只有一窍,还是上丹田印堂。
只有那赖以生存的一缕凝烟,陈楠把这缕凝烟所能发挥出的功效最大化,细致到他自己当初能使用多少次凝烟,都记得清清楚楚。
犹记得当年陈楠杀人的时候,一缕凝烟用出,第一件事情不是去看目标有没有死,而是看自己还能用几次。
他对力量的把控,也许离举重若轻还有些差距,但这点差距,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他对自己每一丝一毫的力量,都发挥到了所能发挥到的极限,每一次出手,他都像是在组装一台精密的仪器,每一个齿轮的位置,都要卡得死死地,分毫不差。
他每一招的使出,元力的逸散都要比同等元修小得多,威力也凝聚得多。
这让他对自己的了解,比任何人对自己的了解都要深刻得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里藏着的道理,着实让人惊叹。
但这样的情况,在小白虎出现之后,便逐渐消失不见,陈楠现在差不多应该是……唔……不知己也不知彼的境界吧。
他依旧知道自己上下丹田五窍,其他开窍十窍的优劣势在哪里,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走山之中天差地别的变化,也能对自己现在的实力大略做出一个小小的估计。
但这一切,都变成了大略。
该死的不确定。
他有些痛恨这样的感觉。
这种不把自己这具身体掌控在自己手中,失去掌控,不再了如指掌的感觉。
以前一切都有小白虎在,即便除了差错,就像是在汤巫山那边一样,有小白虎带着他逃跑,有小白虎帮他摆平了汤巫山秘境之中难缠的金翅鸟一族的气运之力。
陈楠心底其实总有些侥幸心理,一种天塌下来,反正自己还有底牌的不可取心理。
他从来没有想过,万一小白虎不在了,或者那危险就连小白虎都处理不了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
等死么?
那种情况下,只能等死了吧。
陈楠哂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那危险连小白虎都处理不了,哪怕自己把自己这具身体运用到了巅峰,怕也只能是等死一个结局。
但结局虽然是一样的,意义却截然相反。
一种叫浑浑噩噩,一种叫竭力抗争。
一者到死的时候都极为舒坦,一者也许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心弦紧绷,无比疲累。
陈楠选择后者。
这一次凝烟顺着经脉窜入了天魔隐之中,让陈楠把原本要艰难征战,也许不可能胜之的苏豆儿轻松斩于马下。
给陈楠带来的不是心头上的一松,反而是心头上的一紧。
原本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事情,终于引起了他的警觉。
在他看凝烟的眼神里,凝烟已然化作了有生命的活物。
这无厘头的念头,让陈楠不敢怠慢。
所以在当日背着身后笑靥如画的赵若雪游了天海城的春暖花开之后,陈楠没有过多的去关注裴家的事情,在赵家要了一间屋子,便陷入了苦修。
至于裴庆正,陈楠现在有些不想见他。
一半是心痛,另一半是不敢。
毕竟他嘴里说得轻巧,上下嘴皮一磕,四个字“都杀了吧”,里面可是有裴庆正的亲生父亲。
他不知道裴庆正会怎么想,但即便裴庆正再怎么深恨自己,他也要这么做。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陈楠在这一点上面,从来不是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性格。
他倒是不怕裴家报复自己,别说他在白云宗裴家报复不到,即便他不在白云宗,他也不会怕没有贯通坐镇的裴家。
他怕的是裴家报复不了自己,把气撒在裴庆正的身上,事后即便他本事再大,也不能把裴庆正受到的伤害化为乌有,就像是这一次一样。
只是这种话,放在心上就好了,陈楠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好在有怀星纬和吴昊乾陪着他,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吴昊乾脸大,仗着那一句“老子是天极宗的”,不仅没出什么大事,反而带着陈楠享受到了天极宗这名头之大带来的益处。
怀星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身上大大小小受伤十二处,好在不伤及根本,只是修养便好。
听吴昊乾说,怀星纬经此一役,是福不是祸,受益匪浅,原本要拦住他向上道路的关隘,就这么开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即便当日怀星纬在那客栈之中喊出自己是天极宗的弟子,怕是也没人理他。
对没有达到三道杀熊家的那种高度的人来说,天极宗?那是什么?还没有白云宗这名头来得吓人。
夏虫不可语冰也。
陈楠在屋内苦苦坐了三天,内视自己的三百六十五窍,顺藤摸瓜,去观想自己印堂之中的金焰与凝烟。
一番折腾,就连如何让凝烟融于青龙指一般融于天魔隐的手法都摸索得七七八八,但对那凝烟最根本的探索,唔……
依旧一无所获。
不知道睁开闭合多少次的眼睛又一次睁开,少年从床上坐了起来,叹了口气,完全没有实力大增的欣喜。
他愁容满面,想着印堂之中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那厚重凝烟,肠子都纠结成了麻花。
无精打采的少年从床上一跃而下,跳到那桌子旁边,端起桌子上准备得好好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饮了个干净,又嫌不痛快,索性抱着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门外有个绿衣服的小丫鬟偷偷瞥见这一幕,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找人去汇报。
陈楠也不去管她,他知道这小丫头是若雪身边情同姐妹长大的,名叫绿衣,这就足够了。
他只是有些发愁。
凝烟吞没了地底那诡异的黑烟,现在吃饱了变得这么懒散,尚且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乱子,要是等他消化完了,自己还能掌控得了它么?
陈楠摸了摸屁股,有些惆怅。
胸口突然有动静传来,陈楠下意识地低头,而后陡然间一愣,然后猛地一巴掌扇在自己脑门上,暗骂了一句“白痴”。
在他怀中,连续安安稳稳睡了三天的小白虎打着哈欠,粉红的小舌头舔着那尖尖的小虎牙,挣扎着从他捂得暖呼呼的怀中钻出来。
小小的不过拳头大小的身体刚刚探出个头,便被人一把攥在手里。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白虎歪着脖子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陈楠,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幺蛾子,说不出的可爱。
陈楠“嘿嘿”笑着。
想要知道那凝烟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比问由凝烟而生的小白虎更简单的事情么?
很明显,没有么。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