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他们来得没法快。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自身的大道之伤。
陈楠妄自学用那十三拳,打到第十拳的时候,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
第十一拳打出,他没有当场身体崩溃,就此成为一个废人,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一路上走得慢,也更便于陈楠养伤。
当然,除了养伤之外,公孙和陈楠,与那个章姓老人之间的关系,也慢慢变得熟稔起来。
每日休息,带着两个小家伙去如林采野果野菜也成了必修课。
偶尔教他们于溪水中搭建一方小小的石头堤坝捕鱼,也是极其欢乐。
陈楠不曾系在腰间的那腰带之中,也多了许多的野味,两个小家伙亲手采到的野果,大多都让陈楠好好收了起来。
当然,两个孩子识得轻重,这件事情,对那位赶车的老人,一个字都不曾提起过。
也许是因为心情大好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须文山给陈楠的那枚瓷瓶中的药丸实在是不凡。
陈楠的伤势,就这么好了个七七八八。
一路走走停停,走了约莫半个月的功夫,已经到了夏至,天气越发暖和起来。
偶尔间或夹杂着几日阴雨连绵,骤热与湿冷之下,仔细体会,在这山林之中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便如今日,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帘一般落下来,马车里面自然是待不了了。
好在沿途找到一方小小的木屋,五个人躲在木屋里面等着雨停。
天地间便如同是裂开了一道口子,天河倒灌,风不算太大,却极为阴冷,雨水“哗啦啦”往下落,头顶上的树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
木屋角落堆了些干木柴,像是之前路过的旅人准备未曾用尽的。
陈楠便在木屋里面生了火,红彤彤的火焰把整个木屋的温度都带得暖和起来。
两个孩子蹲在火堆旁边,小心照看着,脸颊通红。
小猫儿细细洗净了好几朵香菇,用剑切开,挑着放在火苗上面,正替小虎头炙烤着。
章老头的酒葫芦里面,酒水不知道有多少,依旧还未饮尽。
这会儿他半倚在门框上,一边小口呷着酒,一边看着外面似乎连通天地的雨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大的门口便被占去了一半。
公孙坐在另一边,占去了另外一半。
两人把门口挡得严严实实,无风雨入内。
林中的鸟叫虫鸣比较平常变得稀稀疏疏,又被雨声淹没了大半。
雨幕似烟幕,离得远了便看不清楚,溪边蛙声倒是叫得正欢。
陈楠静极思动,实力的恢复是按部就班,用不着他画蛇添足,反倒是有可能帮了倒忙。
整日除了练练益神术,他就连檀中的小人都不敢查探,更别说去练剑了。
看小猫儿整日练剑,看得技痒,索性提了手中剑,跑到林子里耍了一套疯魔剑法。
公孙看得直乐,两小子拼命鼓掌,老人则在这边夸公孙,说你这位师弟剑术惊人,剑意犹如游龙,窜动全身,果然是不凡啊!
听得公孙面色赤红一片,却偏偏还只得顺着老人家的好意去说。
好在陈楠顶着雨练了一会儿之后,便又蹦跳着跑了回来。
陈楠难得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的十六岁少年,一身沉凝气息似乎在雨幕中被洗得干净,换作了少年独有的神采飞扬。
坐在火堆旁边烤得衣服半干,陈楠眼珠一转,停下动作,又扭头去问一旁坐着的小猫儿。
“你们想吃蛙肉么?师叔给你们做一锅蛙羹?”
小猫儿还没回话,小虎头在一旁听得直了眼睛:“这东西能吃么?”
陈楠点了点头:“能吃的,早些时候我穷,天天饿肚子,有段时间就是吃这个捱过去的。”
“那好吃么?”小虎头咽了口口水,手上拿着的烤香菇落在地上。
小猫儿没好气地把香菇拾起来,放进自己嘴里赌气一般大嚼起来。
陈楠笑着揉了揉小猫儿的头发,冲着小虎头说道:“鲜美多汁。”
小虎头肚子很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他满怀希冀地看着陈楠。
陈楠故意板起脸来,朝着他老声老气地说道:“想吃啊?那你得叫我一声小师叔。”
小虎头便脆生生地便叫了一声小师叔。
陈楠“哎”了一声,满面笑颜。
他衣服也顾不上烤干,把长剑背上,双手搭在头上便又冲了出去。
公孙在他身后叫嚷了一声“小心点”,也不知道陈楠听到了没有,只是朦胧中看见他挥了挥手。
木屋里面,小虎头的肚子便开始不争气地叫个不停起来。
公孙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一旁坐着的老人回过神来,嚷嚷着说这酒好喝,当饱。
小虎头肚子便叫得更加勤快了。
老人笑着给小虎头咪了一口,然后小家伙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醉倒了过去。
公孙倒是没有出手阻止。
他看着撺掇着让小虎头喝酒的老人,不知道怎么着,便想到了不朽城那个腰间同样悬着个酒葫芦,酒不离口的前辈。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那位前辈的酒葫芦是朱红色的,已经不存于世间了。
没有不朽城街道上的那条酒气长龙,便没有他公孙今日坐在这边。
很奇异地,公孙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头竟然没有多少偏激的情绪,只是看着小虎头和小猫儿的眼神,越发中正平和。
有些道理,迟早都是要讨回来的,只是看早晚罢了。
一旁的老人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却在此时嗤笑了一声。
“这天地间,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不过只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罢了。”
公孙愣了愣,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是如何看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又如何说出了这句话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因为这和他的剑道不符,所以他没有开口。
老人又说道:“你看,前些日子的鱼干还没吃完呢,陈小子又跑过去捉这些青蛙了,这些青蛙又有什么过错呢?它们只是在下雨天唱了唱歌,便要遭受无妄之灾。”
“它们得有多可怜,连灵智都未开,也许还有些只是初生,手指头大小,还没有长大,就要被陈小子捉回来剥皮破肚。”
老人说到这里,低着头,不断摇头:“殊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罪孽啊罪孽。”
公孙啼笑皆非,坐在一旁,只觉得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不开口为好,省得妄自揣测,弄得彼此尴尬。
反正与老人只是萍水相逢,这些日子走下来,升龙台也要到了,总是要分别的,还是保留着彼此的好感为好,有些话,虽说是道理,但只是你自己认为的道理,还是别说出口的为好。
……
依旧是十余里之外,天色晦暗,阴雨连绵。
金剑中年人紧紧皱着眉头,捏紧了手中金剑,眼睛在周围逡巡了一圈,依旧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面色越发狐疑。
鬼老躺在地上,双爪无意识地抓挠着泥地,任凭雨点砸在他的脸上,顺着皱纹缓缓滑入那些沟缝中带出一道道泥痕。
中年人喃喃自语。
“奇怪了,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怎么还离我们这么远?就好像没动弹过一样,怎么可能还没等到他们呢?”
鬼老张大嘴巴,就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
中年人来回踱着步子,陡然间一拍掌心。
“怎么了?”鬼老抬起头,勉强直起身子,万般无奈。
“不对!”
中年人断然喝了一声,紧跟着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
他一只手把鬼老从地上提了起来:“你还记得我们最先在不朽城外什么地方么?”
“不记得了,怎么了?”鬼老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脑子里面一片浆糊。
中年人慢慢抽出金剑,苦笑道:“我也不记得了,你觉得,这对于我们来说,正常么?”
鬼老一怔,紧跟着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反驳:“你是说有人能算计我们两个?怎么可能?”
中年人还没说话,便听见半空中的雨点悉悉索索发出“咯咯”的笑声,紧跟着便在半空中凝成了一枚巨大的水幕人脸。
人脸绝美妖娆,脸蛋尖尖,纵然水幕透明,也能看出,有一滴朱砂泪点在眉眼中央,衬得一张脸如画一般精致。
这突兀出现的人脸缓缓开口:“没看出来,你们还没有那么傻啊,我只是困了你们十五日,便被你们看穿了,哎呀,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死我?”
中年人面色变了又变,最后一咬牙,低下头,抱拳沉声说道:“在下公羊无极,有要事在身,自问与前辈素不相识,前辈为何捉弄于我?”
“你不用说你的名字我也知道你是谁。”那人脸在半空中轻轻一旋,化作一位宫装美人。
“我为何要拦你,想来你也能猜到,只能说,我是奉命行事,咱们等公孙他们到了升龙台就分道扬镳,在此期间,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惹恼了我,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如何?”
公羊无极面色晦暗阴鸷,半晌之后才朗声笑道。
“前辈怕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界,惹恼了我公羊家,前辈不怕被不朽城打得魂飞魄散么?”
“都跟你说了,不要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从来不在乎的,你非要提作什么?有本事你就让你家那位老祖宗来啊。”
如此有恃无恐?
公羊无极一颗心顿时往下一沉。
一旁鬼老看着这道人影,陡然间身形一转,化作一道黑风,就要往这自大天地中人为割开的小天地冲出去。
公羊无极顿时骇然,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面前的丽人一声轻笑。
“给脸不要脸,正好省事。”
半空中,雨幕齐齐一顿,化作两枚遮天大手,一把向着公羊无极和鬼老抓过来。
公羊无极手中金剑清鸣,刚刚跳起来,便被那只手一巴掌拍了过去,拍得自己剑意寸寸破碎。
而后又是反手一巴掌,天地间顿时便清净了。
丽人嗤笑了一声,就此消失不见,只留下泥泞中昏迷不醒的两人。
“就你也配和公孙提剑道?”
……
木屋这边,陈楠刚好提着一兜剥了皮的嫩白蛙肉小跑回来。
之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的章老头,狼吞虎咽,只来得及朝着陈楠竖大拇指,话都不想说,吃得最凶。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