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斋宗门所在,为玄甲洲西南,靠近西边大荒以及泽明洲。
伏魔中的那个魔字,最初始的时候,指的便是大荒中形态各异的凶兽。
俗语说远交近攻,伏魔斋和白云宗便是这样的关系,从某一次偶然间两宗弟子相遇之后,便世交至今。
伏魔斋和白云宗实力相仿。
准确来说,在赵姓师祖修身养性隐匿山门中的时候,于外界看来,伏魔斋的实力还要高出白云宗,在玄甲洲二等宗门之中,排列中等偏上。
其中最大的原因,只怕便是因为宗门之内一左一右两位定海神针了。
一者名号清灵子,为伏魔斋主脉代代相传至今的香火传人,本名姓安。
另一个,便是如今失足陷在白云宗不得脱身,生死不知的党琅,那位瞽目老人了。
当初在他们那个时代,清灵子,党琅,还有那位英年早逝的证道,被称为伏魔斋三英。
而后证道死了之后,这个称号没人再提,清灵子与党琅也开始深居简出。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党琅出发白云宗之前。
因党琅和清灵子的存在,伏魔斋弟子才有那个底气修行,斩妖除魔。
如今硕果仅存的两位太上其中一位生死不知,仇人便在眼前,换做谁都不会忍下来,更别说来参与宗门气运之争的那些个本就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天才弟子了。
紫阳洞府和泽披门都有那个资本和耐性继续等待,但他们伏魔斋,实在是等不了的。
毕竟另外两个二等宗门,陷在白云宗的,不过只是一位二府长老而已。
很讽刺的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二府烛微境,在这里竟然用的“而已”。
可事实就是这样,在党琅的修为映照之下,泽披门和紫阳洞府砥柱依旧在的情况下,的确有资格耐着性子,等着不言不语的白云宗率先开口,提出他们的要求,才能权衡利弊,讨价还价。
他们等得了,伏魔斋的弟子按捺了几天之后,心里头的火气便再也忍耐不了了。
如今恰好遇见白云宗的弟子在升龙湖边收取机缘,哪怕是再清心寡欲的人,心里头也免不了打起了嘀咕。
凭什么自家担心受怕,心急如焚,仇家反倒是福源滚滚。
于是这机缘的抢夺,便顺理成章起来。
当那玉简夺到手的时候,那名白云宗弟子依旧只是敢怒不敢言,伏魔斋弟子开始还剩一些的担心,便彻底化为乌有。
白云宗在此地的弟子不敢和他们发生冲突!
这个师兄弟一起推论出来的结论,瞬间印证,化作了现实。
于是气焰便越发嚣张,言语更加肆无忌惮,面前那个铁塔一般的汉子,越是生气,越是强忍着,他们便越是要在他心头撩一撩那炽热火焰。
他们就像是耍猴一样,最好刺激得面前这只猴子发狂,惹得白云宗和他们大打出手,心里头的那口气才会得到发泄的余地。
许策死死捏紧了拳头,低着头站在一群人的中间,被一双双手来回推搡。
他低着头,月色笼罩下的阴影挡住了他面部表情,看不清神色,但从那些偶尔露出来的那些虬纠青筋来看,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素有武痴之称的憨傻汉子腰背挺得笔直,双脚牢牢钉在地面上,传入耳中的,大多便是些污言秽语,心头火越发炽热。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腥甜的鲜血顺着喉咙滑入内腑,如岩浆一般炽热灼人。
他就像是吞咽下一口接着一口烧得通红的火炭。
许策死死咬着牙,用力太猛以至于脑袋一直在轻微颤抖着,牙齿相互摩擦发出的细小“咯吱”声在耳边无比清晰,把那些人的话语声都压下去许多。
他忍不住想要朝着面前这些家伙挥拳。
哪怕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也要挥拳。
在白云宗的时候,他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公羊家的贯通境天才,他都敢挥拳,在这里的时候,他又如何不敢。
他只是强自忍住。
许策死死忍住,只是因为记得祝修船之前与他们说过的一句话。
宗门艰难,不能排忧解难也就罢了,他们决不能横生枝节,些许屈辱,忍忍就过去了,万不可以卵击石,让宗门在这次气运之争中一无所获。
许策只是因为记住了这句话,所以才能忍到现在。
没关系……
他在心里头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诸葛师弟已经回去报信了,撑到祝师兄过来,听凭师兄做主便是了。
他便只是绷紧了肌肉,如岩石一般沉默着。
伏魔斋那名领头的弟子姓安,三十四窍的修为,若是按不朽城那些世家说法来说,是准贯通的境界。
能不能踏入贯通,只是看一个机缘。
安家是伏魔斋主脉,伏魔斋开山祖师便是姓安,所以这位姓安的弟子,在有如此修为的前提下,自然便成了这次升龙台一行中除了那位带队长老之外的领头人。
他站在人群之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又是最显眼的一个。
从头到尾,他只是默默看着,一言不发,不阻止,也不推波助澜。
他在等。
方才那名冲出重围的白云宗弟子,自然是他放跑的。
而面前这个沉默的汉子出来找寻机缘,自然也是他派人在白云宗院落之外守株待兔守到的。
他在等那个白云宗领头的家伙到来。
听说和他们一样,都是三代弟子,不过是运气好了些,早些踏入贯通罢了。
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祝修船。
安苍峰嘴角冷冷往下弯曲,撇了下去。
没准自己踏足贯通的机缘,就要落在这个人身上也说不定。
愈演愈烈。
安苍峰很快便等到了自己想要等到的人。
远处一行人飞速走近,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排开了面前围堵的伏魔斋弟子。
一直沉默的许策抬起头,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站回了白云宗的队伍之中。
话语声渐弱,两方人马,泾渭分明。
领头的祝修船目光在众人中微微一扫,便落在了安苍峰的身上,又在他手心中攥着的那枚玉简上面转了一圈,很是心平气和地说道。
“那枚玉简,是我白云宗弟子先拿到手的。”
安苍峰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便是他的开场白?
软弱无力,就是这种人也能踏入贯通?
前几日和自家宗门长老大打出手的魄力哪里去了,如今明白知晓了厉害关系,连对自己这个未踏入贯通的普通元修都开始轻声细语起来了么?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掂量着自己手中的玉简,轻笑道。
“天下宝物,唯有德者居之,你们白云宗弟子有缘无分,守不住自己那份机缘,怪得了谁?”
“再说了,你哪双眼睛看见这玉简是你白云宗弟子拿到手的?分明是我伏魔斋弟子的机缘,你白云宗方才那人心怀不轨,居心叵测想要抢夺,只是未竟全功便被我们发现,拦了下来而已。”
他向前几步,走到祝修船的面前,直直盯着他看,一脸委屈,拍着自己的胸脯。
“有你这么指鹿为马,仗势欺人的么?贯通了不起啊?有本事就来个以大欺小,朝着这边打!”
“我倒要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王法吗!还有道理可以讲么!”
许策气血一下子便冲上了脑门,他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语气得面色通红,提步就要往前冲。
却只是刚刚走了一步,便被祝修船拦下。
他盯着面前看似委屈,实则嚣张至极的安苍峰,一言不发。
不用看也知道,只怕现在在这升龙湖畔,那片接连的住宅府邸之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片区域。
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瞪得老大,就等着他祝修船出手。
他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也懒得说了。
他转过身子,与眼中直欲冒出来火来的众弟子平静说道。
“走。”
一双双眼睛之中,怒火旋即化作惊诧与不敢置信。
祝修船率先往居所走过去。
剩余的弟子沉默着,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讥笑声。
“原来这就是白云宗的无胆鼠辈,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欺软怕硬都算不上,这种人竟然能晋升贯通?老天无眼啊!”
“你懂什么,那是因为那个叫祝修船的,看见咱们大师兄,那是怕了!”
“就是,当初有白云宗的公孙未入贯通斩贯通,今天有咱们大师兄气势骇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吓跑了贯通。”
安苍峰握紧手中玉简,仰天大笑不止。
何其一个志得意满。
一直走到那方小小院落之中,依旧也是无一人说话。
那股子见了谁都敢拼命的气势,而今化作了沉默之下掩饰的失望,一落千丈。
一直走到那小院的门口,祝修船才停下脚步,顿住身形。
他面对那小院的院门站了许久,最终转过身来,朝着众位师弟师妹作了一个揖。
他弯着腰,半晌才直起身子。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色,只是听他带着些许愧疚说道。
“诸位,今日,是祝修船愧对你们。”
人群中,有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愣是一下子哭出来声来,他带着哭腔。
“师兄,我不出手,不是怕了他们,我也不是心疼那枚玉简,只是,他们那么辱骂我们宗门,我气不过……”
他顿了顿,剩下的话没说,只是喃喃说道。
“要是大师兄在多好……”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