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的“我试试”,语气平淡,就像是午后吃饱喝足了在斑驳老榆下面晒着太阳拉家常,似乎还能听出其中的细微笑意。
平淡到就像是一杯白开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特色,没有一点点的杂味。
然而落在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耳中,却不吝于见到一道撕裂苍穹,狰狞如龙的惊雷。
摇摇欲坠的祝修船在一刹那睁大了眼睛,就连呼吸都为之停滞,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如虹剑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他索性躺在地上,看着那道笔直的白色气浪撕裂云海,在湛蓝的天空划出一道笔直的线,仿佛一下子撕破了他心中的阴霾。
他一口气堵在胸膛,堵得他面色都开始涨得通红,终于憋不住吐了出来。
祝修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体内的那些剧痛与元力碎片,在这一刹那,都变得毫不起眼。
他双目之中绽出泪芒,眼眶有些泛红,躺在地上,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祝修船咬着牙,喃喃自语,声如蚊呐。
“这才是他娘的公孙啊!”
摔落在地上的少年呆呆地看着那道明明极细却不掩其锋芒毕露的长虹剑气,猛地把头埋在地上,带着眼泪痛快放肆大笑。
山门外的那小镇之中,一直老神笃定的苍云子已经快要拿捏不住自己的茶杯,那握剑都极稳的手掌,这个时候却像是没有一丁点的力气。
他哆嗦着嘴唇,有些怀疑地问道一旁的乐正子:“我……我没看错吧?”
乐正子苦笑着,口舌都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苦笑道:“师兄,你等的,不是这个?”
不等苍云子回话,他看着白云宗那依旧伫立不倒的山门,眼中尽是自豪:“看样子,我们都小看了公孙小子啊!”
山门之内的某处观景台上,全身白如雪的老者擦了擦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看着一旁的独臂老人,说话的语气都无比跌宕起伏。
“公孙这是……踏入贯通了?”
独臂老者开怀大笑,仅剩的一只手臂指着面前的青山,面前的雾霭,面前的大好河山,大吼出声。
“我白云宗当兴!”
白云宗那近万名弟子一齐傻眼,无论是依旧还站着的,还是已经半躺下的,他们看着天空那道剑痕,听着耳朵里的那道淡淡声音,竟齐齐有刹那间的失神。
不知是谁颤抖着吼出了第一声。
“大师兄,大师兄回来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如奔雷一般滚滚而去。
无数人嘶吼着,发泄着心中近日以来所有的委屈与不满,发泄着他们不愿意承认的凝重与惧怕,他们就像是刹那间有了主心骨,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他们大声嘶吼,大声呼号着,其实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吼些什么,在发泄着什么。
这些呼喊声,这些撕心裂肺状若疯狂的白云宗弟子,口中最后仅剩下的,只有整齐划一的一句话。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
声音绵绵不断,久久不歇,如巨浪一般拍打在这片崇山峻岭之中,激荡起无数回音。
已经进入白云宗山门的那些客人有幸见识到这疯狂的一幕,一个个面如土色,彼此相视,惊骇莫名。
仅仅是一个公孙,竟然会有这样巨大的影响力?
答案是肯定的。
凭什么?
因为什么?
还他妈能因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公孙啊!
一个让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都心甘情愿叫一声“大师兄”的公孙啊!
公羊不争看着那剑气自天际而起,转瞬间便落到自己眼前,被那澎湃气势惊得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
他就像是第一次在家族中见到一位贯通境的长辈出手,吓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可是……可是他现在也是贯通啊!
凭什么!
公羊不争心中怒吼着,竭力要摆脱面前古怪的桎梏。
如蚍蜉撼树。
近百名天海城跟着熊家一起过来的那些人之中,无数人脸上由衷的信息已经化作了绝望,他们看着那撕裂天际的剑气,就像是看见一道冉冉升起的耀眼光芒,无法阻拦,不敢阻拦。
就连异兽“飞熊”之上的熊无敌都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瞳孔中,剑气纵横。
卢氏家主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心中蓦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可是……现在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公孙。
这个名字,仿佛梦魇一般开始在这个时候笼罩在了他的心口。
他猛地抬起头,衣袍下笼罩的那拳头之上,指甲已经深深刺入了肉中。
“不怕!”
他自己和自己在心里颤抖着说道。
“不怕,就算是公孙恢复了,那又怎么样?那可是公羊家的人!公羊家的贯通境天才,还会怕他区区白云宗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不成?”
“不怕……不怕……”
那一剑给所有人看清了它的轨迹,却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在那句话说出的一刹那,还没有落在第一个人耳朵里的时候,那剑气已经一路横扫到了公羊不争的面前。
先是那异兽芥烬的虚影,被这一剑自中间劈开,就像是烧红的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一般,一路势如破竹,径直把它劈成两半。
而后便是公羊不争那身护体的元力,依旧不堪一击,被些许泄露的剑气击成碎末,“乒”地一声散落开来。
最后则是那匹脾气尤为暴躁的火焰马,剑气余势不衰,把那火焰马自脖颈部一分为二。
还没踏实的那马蹄,再没有踏下来的机会。
刺鼻的血腥味伴着飞溅的血花猛然弥漫开来,断裂的马头顺着光滑如镜的切口缓缓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血水如喷泉一般蜂拥而出。
火焰马连一声哀鸣都没有机会发出,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有人顺势跌坐在地。
一方代表了荣光与骄傲的青铜小印系绳断裂,小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侧向翻到在血泊之中,羊首恰好朝着地面。
一道半透明的光剑缓缓落在那小印之前,插进地面半截,蜂鸣不已,缓缓消失。
眼前的这不起眼的景象却仿佛给那失神的青年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他就像是浑身触电一般猛地跳起老高,慌忙把那小印捡起来,拼命拭干上面沾染的血迹,仿佛那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在那雪莲峰上缓缓站起来,说出了后面剩下的半截话。
“不管你是谁,心猿意马,此处驻马,这是规矩。”
那声音顿了顿,携着理所应当的狂傲自然,强调道。
“白云宗的规矩!”
雪莲峰上,有身体恶臭,已有溃烂的死尸一般的青年睁开眼睛,一步踏出,近百米。
他遥遥走在半空之中,如破茧化蝶。
那张不见人形的脸上肌肉逐渐丰满,皮肤渐渐被撑开,慢慢恢复弹性与生命的光泽。
腐烂的肌肉化作荧光消散在半空之中,枯竭的丹田重新有元力灵泉汩汩流淌,断裂的经脉自成一方天地,有剑气在其中生生不息。
那青年一手持一柄毫不起眼的断剑,一手捏一枚宝光璀璨的黑莲莲瓣,在半空中肉白骨,换生机,重获新生。
青年剑快,人更快,不过片刻,他便已经从那雪莲峰,踏空走到了白云宗的山门之前。
这位名曰公孙的青年依旧憨厚如初,如一块厚重的岩石,风吹日晒不改其本色。
他的衣袍破破烂烂,论起长相,更是被那公羊不争甩出了十八条街,可当他走到那白云宗山门之前的时候,天底下所有的目光,便极其自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仿佛在这一刹那,天地间便仅仅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
他走到山门之前,便落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衣袍,就这么披着头发,朝着白云宗的山门拜了一拜,而后把目光转向了那个拼命擦着青铜小印的公羊不争。
“你不是问谁能拦你么?我试试。”
“哦,对了。”他像是怕面前的青年不认识自己,抬起头来,露出一丝无比灿烂的阳光笑意:“我叫公孙。”
有玄甲军公羊家的青年天才,早早便踏入了世人梦寐以求的贯通境,而后要以白云宗为跳板,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叫公羊不争。
然后,他便遇到了一个青年,那人叫公孙。
再然后,便没了然后。
时隔近半年时间,白云宗那位销声匿迹,被世人早已经认为陨落到无可救药的天才剑修,就这么轻松自然地重新跳了出来,让整个玄甲洲都再次记住了这个名字,为此震动三分。
白云宗公孙,在近半年之前,先是以一柄天下排名第八的公孙剑和自己全部的修为为前提,以独步天下的三十三窍修为斩杀九宫城的贯通境剑道天才。
而后以破败残躯,没有借助任何外物的情况下,雪莲峰闭关近半年时间,一朝出关,已然贯通。
这一日,整个玄甲洲有灵性的佩剑,无论相隔多远,无论灵性高低,万剑齐鸣。
名动天下!
公孙!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