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白云宗山门之内,有一座峰头,上面有一处观景台,风景甚是秀美壮观,但现在站在这处观景台上看风景的两位老者,看的都不是眼前的风景。
那全身雪白的徐家老祖把手中的酒葫芦放下,幽幽问道。
半晌没有人回答,似乎坐在一旁的那个独臂师叔祖,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徐家老祖宗对身边独臂师叔祖的秉性似乎甚是了解,一点也不以为意,更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意思。
他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人回答,身旁的独臂师叔祖依旧在自顾自地饮酒,于是他便自己开口,又问道。
“你们在等什么?那头青牛,和你那徒弟,虽然不凡,可还救不了那祝小子,更不能挽回局面,还不出手?真要让人把你们白云宗的面子都折干净了才罢休?”
独臂师叔祖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饮酒的动作定了一定,紧接着便又恢复了之前模样。
徐家老祖宗心中有所感,换了个姿势,继续幽幽说道:“不得不说,你们白云宗那祝小子,我看着都挺顺眼,就这么不心疼?不然的话,让给我们徐家得了。”
“滚去吧。”独臂师叔祖一开口便把徐家老祖气得半死:“你们徐家屁大点地方,有个徐若水还不够?养得起么你。”
徐家老祖冷笑不止:“养得起养不起,总比你们这杀机取卵的手段要来得好。”
“你管得着么你。”独臂师叔祖翻了个白眼,不带半点客气的。
徐家老祖轻轻“哼”了一声,遥遥看着那道半蹲着的身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说的毕竟不是自家事,话语平淡。
“我就不信你们看不出来,那个公羊家的小子,名号我也曾经听过,但却不甚入耳,亦不是公羊家核心弟子,更没有不遗余力培养的价值。”
“就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家伙,在排在他前面的几个人都没突破贯通的时候,说突破就突破了,你信?”
独臂师叔祖没好气地嚷嚷道:“修炼这种事情,你说得清?人家突破了就突破了,那是人家的本事,你在这瞎猜猜什么。”
徐家老祖笑了一声,笑得颇有些阴险:“你就不想想,为什么是他突破?而不是公羊家的其他人?”
独臂师叔祖斜着眼睛看着他:“你怕不是个傻子呦,屁大个徐家还没摸透呢,都敢研究公羊家的事情了?不怕惹祸上身?”
徐家老祖嗤笑了一声,咧咧道:“屁,公羊家厉害归厉害,还不准我胡思乱想了?再说了,你让公羊家那些人放单过来,看我怕他们家谁!”
独臂老祖摸了摸鼻子,对这句话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徐家老祖继续说道:“我看啊,公羊家的那几个老狐狸,怕不是要让公羊不争这小子,断了一些武道上可能达成的成就,换来了现在的这点实力,就是冲着你们白云宗来的。”
“可能达成的境界么,这玩意都是虚的,换我嘴里,谁都可能达到一府贯通,可事实上呢?那东西白痴才相信,这公羊不争倒是果断,看得透彻,说舍弃就舍弃,凭着他今天这诺大功劳,公羊家的族史上,免不了要有他一笔浓墨重彩。”
独臂师叔祖眼睛微微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要是你们白云宗啊,拼着老脸不要,早就在那小子登山之前找个由头给他拦住了,现在倒好,即便去也是迟了,我看你们准备怎么收场。”徐家老祖话里行间透着一股子的幸灾乐祸。
独臂师叔祖眼睛一斜:“碍你屁事。”
徐家老祖气得一佛朝天,二佛出窍,直起身来,一撸袖子:“孔老匹夫,老夫好心好意给你出主意,你个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找死是吧!”
“来啊,怕你啊!”独臂师叔祖一挥那条没手臂的袖子,另一只手挥舞得虎虎生风:“有本事打不过别跑!”
徐家老祖气极,撇过头去:“懒得理你。”
祝修船闭着眼睛,自鼻孔中不断喘着粗气,他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似乎都在不停地哆嗦着。
身体一阵冰寒,一阵炽热。
他嘴唇死死抿着,下腹中一阵绞痛,不用看也知道面色必定蜡黄或是苍白没有血色。
嘴唇里面已经被他不经意间咬出了鲜血,腥甜咸湿,带着一股子的铁锈味,不好吃。
额头上面有豆粒大的汗珠因为剧痛而渗出,顺着鬓角不断往下流淌,有的滑落在下巴,有的流到一半便落在了地上。
穿着得体合适的衣服上面,已经被汗液浸湿大半,他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并不能算健壮的身躯在不停发抖。
他咬着牙,拼尽全力咽下一口唾沫,感受到喉结的蠕动,他才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心脏跳动的频率随着体内的温度而变得忽快忽慢,让他有些难受,似乎那心脏随时都会炸开一般。
经脉之中,无数元力碎片胡乱窜动着,撞在经脉壁上,剧痛难忍。
公羊不争对他出过三次手。
第一次的时候,不过是将他击退,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第二次的时候,便以白玉狮子像的反噬之力,将他一击击成重伤。
到了第三次,更是悄悄点破了他体内元力运行路线,并且留下一缕不属于他的元力,在他体内兴风作浪。
不会给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但这样带来的剧痛,却足以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半蹲在地上,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他甚至不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所在的清晰位置。
左脚踏在地面上,右脚仅仅只有脚尖着地,祝修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右腿在剧烈痉挛着,他似乎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地上,狼狈地倒地不起。
不能这样!
祝修船死死咬着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告诉自己。
不能这样下去了!
公孙不在,自己便是整个白云宗的大师兄,白云宗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呢。
自己代表着的,是整个白云宗三代弟子的颜面。
掌门师伯不在,他祝修船现在就是白云宗的代理掌门,虽然没有这个名头,但现在他就是白云宗的脸面。
就凭这两点,他蹲在这里,像个什么话?
祝修船两颊的腮帮高高鼓起,他在心中用尽了力气,想要站起来,却无比悲哀地发现,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半蹲着,似乎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山门之前,那个遥遥邻先的青年纵马前行,马蹄声清晰,不仅仅是响在众人的耳边,更是响彻在众人的心底。
青年所过之处,块块青石碎成粉末,板栗大小的碎石子堆堆铺叠在路上,石尘呛人眼鼻。
一步一步,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巨大镰刀,一点一点地向着脑袋压下。
距那白玉山门,不过仅仅只有十米之遥。
宗门之内,有少年闪电一般越过溪涧,穿过山林,笔直地往那山门冲过来。
有一头青牛,化作幻影,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惊人速度,都快在视网膜中拉出一道长长的青色形迹。
火焰马再一次踏足。
“踏……”
声音细微,入耳,惊雷。
给我起来啊!
祝修船一双眼睛上下眼皮死死挤在一起,整张脸都要皱成了一颗干瘪的橘子。
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那具身体却依旧纹丝不动。
“踏……”
又是一声。
马踏小碎步,一步一米。
祝修船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浮现,被衣袍遮盖的地方,肌肉如同岩石一般崩得紧紧地。
依旧纹丝不动。
少年奔跑越发急切,他心中的不妙感觉随着靠近山门,越来越清晰。
雪莲峰上,有一颗拳头大小的浑圆石子,开始剧烈颤抖。
“踏……”
还剩七米。
马背上的青年,周围青石湮灭化作碎石的速度明显加快,无数细小的石子打在山门之上,发出类似雨点的“噼啪”声响。
起来!你他妈给我起来啊!
祝修船眼珠之中,无数血丝浮现,嘴唇几乎都要被他不经意间咬烂。
颤抖不止的右脚骤然间停住,伫立变稳。
“踏……”
六米。
碎石砸在白玉山门之上,已经有细微的划痕出现,马背上的青年腰杆渐渐挺直,身体绷紧,如临大敌。
无人出手。
少年眼尖,已然模糊看见山门前发生的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速度更快了一分。
青牛青石已经不能算是奔跑,它庞大的身躯轻若无物,窜动之间,牵扯起空气一阵涟漪。
“踏……”
五米。
碎石如瀑,越发细小。
公羊不争额头已经慢慢显出汗迹,他目不斜视,却已经做好了随时准备出手的准备。
没有异象发生。
祝修船!公孙不在,你就是这么当大师兄的?
给我!起来啊!
祝修船一双眼睛陡然间缩成针尖大小,眼白之处,猩红一片,他硬生生站稳了身子。
“踏……”
四米。
公羊不争坐在马背上的身形,都已经开始不经意间颤抖起来。
不管有没有人出手,他今日所做之事,必然会在整个玄甲洲引起轩然大波,他,公羊不争!已经可以名动玄甲洲了.
雪莲峰之上,那颗石子颤抖越发剧烈,就连光芒变幻之间都加快了许多,最盛之时,宛如一枚小小太阳,灼人眼目。
“踏……”
三米。
少年一颗心慢慢往下沉,他一双眼睛瞪到最大。
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踏……”
两米。
祝修船僵硬着,硬生生一点点站起身子,那猩红双眼,看着前面,却陡然定住。
他如坠冰窖。
“踏……”
最后一米……
近在咫尺,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公羊不争目露狂喜,他贪婪的双目逐渐显露出不一样的兴奋,他舔了舔舌头,嘴角狰狞。
少年把自己的速度化作最快,心头悔意渐浓。
若是自己今日一早就在山门,也许……就不会这样!
那头青牛已经化作巨石一般,就要砸下。
碗口大的马蹄慢慢抬起,一点一点,在众人眼中,在无数或是火热,或是谨慎,或是艳羡,或是悲哀的眼中,慢慢抬到最高,然后慢慢落下。
所有人的心中,陡然间露出一个念头。
白云宗之衰,由今日而始。
白云宗……没救了。
祝修船一双眼睛化作泪目,有猩红眼泪自眼角滚过滑落。
他睁大了眼睛,方才好不容易以莫大毅力稳定的身形,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便如那山间朽木,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随着身体的摇晃而剧烈衰败开来。
公孙,白云宗就要毁了,你他妈……在哪啊!
你这个大师兄的位置,老子不想当啊!
除了你,也没人当得了啊!
青牛下落越发迅捷,然而却早已阻止不了。
少年失神,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惯力让他整个人甩出去近三十米远。
晕头转向的少年趴在地上,一双手指都要扣入青石之中,他眼睁睁看着那马蹄一点一点快要落地。
待那马蹄落地,那白玉堆砌的,象征白云宗的山门,便就此毁去。
掌门师伯!独臂师叔祖!还有那么多的白云宗前辈,你们在等什么?
到底在等什么啊!
少年心头呐喊,嘴中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就在公羊不争胜算笃定,整个人刹那间放松下来的一瞬间。
就在那马蹄还有最后几厘米的距离,就要落在地上的一瞬间。
就在祝修船全身修为都要随着那股执念付之东流的一瞬间。
就在少年趴在地上,无语哽咽的一瞬间。
就在所有白云宗弟子抬头看向山门的一瞬间。
就在那青石下落速度绝望减缓的一瞬间。
天地间似乎传来了一道“咔嚓”一般的轻响。
白云宗山门深处,有座雪莲峰。
雪莲峰上,有一颗拳头大小的浑圆石子,在这一刹那陡然间破碎。
一具死尸一般的身体陡然睁开眼睛。
一道犀利纤细,却锋芒毕露的剑气,从地面拉长笔直窜入天际,把整片云海搅散,露出其后万丈霞光。
而后有一剑自天际而来,披七彩霞光,在半空中拉扯出一道笔直的白色长虹,转瞬即至。
剑气比那万丈霞光还要长,剑芒比那万丈霞光还要璀璨。
这一剑,在众人眼中拉扯出一道惊世虹芒,把整个世界都要分为两段。
这一剑,带着一道平淡的声音。
有人自语喃喃,天地可闻,众生可闻,白云宗山门之前,清晰可闻。
话语之后,鸟语花香。
似要回答方才公羊不争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人说。
“我试试。”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