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没有太多的理由去为离人落泪,甚至天海城的这一场风波,可谓起得惊天动地,落幕却很是草率,让人看着有些不满,意犹未尽。
除了那满地的鲜血述说着发生在这片土地上面的残酷,在天海城也称得上呼风唤雨的裴家,就这么烟消云散。
真实到让人有些不真实。
日子总还是要过,别说是和自己不搭嘎的裴家,就算是自己的至亲去世了,整个冰冷的世界也不会给你哪怕一丁点的时间去纯粹的专门用来缅怀他们。
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分散着你的注意力,有不可抗力因素,也有你自己没法抗拒的事情。
比如心中的贪婪,向往,美好,各种情绪,思绪。
人么,说得更冰冷残酷一些,少了谁都能活下去的,没谁只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
风波起于微澜,风波静于微澜。
天海城裴家的惨状,在某些有心人的压制之下,仅仅是两三天的功夫,便已经不传于众人耳中。
当然,这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另一个消息的冲击。
和那个消息比起来,天海城裴家的事情,只能算是河流之中的一只小虾米不经意间的消失。
左锋褚家派来支援天海城的玄甲军士以及褚家某位不世出的天才,途中遭遇乌鸦袭杀,无人生还!
这个消息在暗流涌动,本就不平静的天海城中传开,就像是投入了一颗巨大的深水炸弹。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天海城都为之沸腾起来,与之相比,裴家算得了什么?
左锋褚家,能够在家族前面缀着一个“左锋”的,可能是什么狐假虎威的小虾米么?
这是一种荣耀的象征,同时,也意味着,挑衅这样的家族,就是在挑衅整个玄甲军。
谁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事实给出了答案。
乌鸦酒馆。
玄甲洲之内,也只有乌鸦酒馆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
也只有他们,敢接这种要钱不要命的刺杀任务。
这种时候,没有人会认为这是酒馆自发的行动。
乌鸦酒馆拿钱办事杀人,这是一种不传于口的定律,从酒馆创立至今,没人违背。
若是有一两人为了私人恩怨而暴起杀人,那还情有可原,但这个消息之中透露出的意思,可不仅仅只有几名乌鸦。
有魄力袭杀褚家派往天海城援军的,有魄力袭杀整支玄甲军小队的,只怕得有一座城池的乌鸦尽数出动才行。
天海城的乌鸦酒馆自消息传出的第一时间,便已经闭了酒馆,所有任务都停了下来。
去年夏天时分,酒馆便曾经针对玄甲军斥候,发动过一场遍布玄甲洲的刺杀,包括陈楠,都为那些丰厚的奖赏出手过。
那会儿整个玄甲洲气氛紧张,酒馆与玄甲军的关系如绷紧的弓弦,稍稍一碰,便是割裂手指或者弦断人亡的下场。
那时候,谁都以为大战将至,但后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不了了之。
至于这里面有多少上层的交易,这便不知道了。
与之前那次比起来,这次酒馆对左锋褚家的袭杀,便显得有些小儿科了,但在这种两者刚刚休战的时期,即便是再小的一件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这次行动导致的结果,其实并没有某些人看得那么云淡风轻。
不说其他的,左锋部便有不下五千人的精锐秘密集结待命,随时准备出动。
那位刚刚回到了荆门的十二血鸦之一的枯瘦中年人,又匆匆忙忙赶回玄甲洲。
一副剑拔弩张,大战将起的紧张画面。
而这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坐在天海城玄甲军军帐之中,笑嘻嘻地看着眼前这具隐藏着惊人弹性的,让人垂涎三尺的曼妙身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褚飞燕一张脸已经难看阴沉到了极致,仿佛要滴出水来。
那算不上妩媚精致,但足够英姿勃发的眼睛,如刀子一般钉在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惫懒络腮胡男子脸上,恨不能狠狠剜下几块肉来。
她有足够的理由去生气,去愤怒,去担忧,但她所坐着的这个位置,却让她不得不去按捺下心中的怒气。
这种感觉,很不好。
青衫仗剑行天涯,不过是她年轻时候的梦想罢了。
梦想么,这种玩意儿……最经不起推敲了。
这不是就被眼前的现实碾压成了渣滓了。
那个让她如遭雷亟的消息传过来,原本都已经联系好了的几位部首大人,言语便刹那间重新变得含糊起来。
他们是左锋的部首不假,他们身上打着褚家的印迹不假。
但对于他们这些贯通境来说,放在哪里,不是被人当成香饽饽一样抢着请回去供着?有必要吊死在褚家的一棵树上么?
其中有两位,已经开始惦记着,等到三道杀的人接手了天海城之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在天海城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脉,说放下就放下,换个地方重头再来,这也太强人所难,不近人情了一些。
想来,三道杀的熊家,对他们的屈尊投奔,当会大开中门吧。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即便褚飞燕再怎么生气暴怒,在绝对的实力与地位面前,也只是张牙舞爪的纸老虎,没人会理会一只掉了爪牙的纸老虎。
那些腐朽的,半只身体入了土的老家伙们,都不会理会,更别说褚飞燕面前这只正当壮年的猛虎了。
褚飞燕腰侧的剑鞘被她拍得啪啪响,毫无章法,就像是她的内心一般烦躁异常。
心中默默记着数的熊祖在数到了三百的时候,抬起头,依旧如之前一样笑着问道:“褚飞燕,怎么样,考虑好了么?是把这天海城拱手相让,还是要来个以卵击石?就你自己一个人和我来个硬碰硬?”
褚飞燕输人不输阵,只是冷笑着,单论气场,要比坐在椅子上的懒散熊祖霸道得多。
熊祖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的确,我熊祖不跟女人打架,但不是不打女人,你要是非得上来不自量力,自讨苦吃,我不介意好好教教你,真男人,该怎么打架。”
褚飞燕面色更阴沉了一些,拍打着剑鞘的手掌死死攥紧了剑鞘,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熊祖看着她,一副很是惊讶的模样:“哎呀呀,吓死我了,美人薄怒啊!”
不等褚飞燕接话,他便变了一副面孔,讥笑着说道:“褚大小姐,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昨天左锋的那几位部首,可都请我吃过饭了,不得不说,你们天海城的梅子酒,味道还真不错。”
说着说着,他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忘了,口误口误,是我们天海城还差不多。”
他咂着嘴,一个人唱着独角戏:“不得不说啊,以后有口福咯。”
褚飞燕实在气不过了,她冷笑着嘲讽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是么?”熊祖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出了声。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两颊刚硬的胡须,仿佛不经意,实则十分刻意地说道:“我怎么听说,你们褚家的那位雪藏天才,在半道上出了事?”
“不是我说啊,整个褚家,也只有他能和我打一打了,你么……床上打架还行,床下的话,就欠缺了那么一点了。”
褚飞燕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那股恶气,她看着身材壮硕,硬生生把自己塞进椅子中的熊祖,手中的剑鞘微微颤动着,仿佛在下一个刹那,便会忍不住一剑鞘刺过去。
熊祖依旧是那副万事皆在掌控中的淡淡笑容,不喜不恼,浑身上下全是破绽。
褚飞燕衡量已久,一双眸子眯了又睁,睁了又眯,终究是把这个诱人的念头放下。
她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熊祖,语气冰冷,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龙骧没那么容易死的。”
熊祖不以为意,笑着答非所问:“我熊家派来接受天海城的长老,已经在路上了,相信不日便可到达天海城,到时候,褚大小姐可别舍不得撒手啊。”
“若不然的话,等天海城归了我们,我与你一起去白云宗取剑?取了剑,你再跟我神仙打架也是可以的么。”
褚飞燕默默然,蓦地咬牙切齿。
“熊祖,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样子,真的很欠揍啊?”
“哦?是么?”熊祖笑眯眯抬起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褚飞燕绝美的背影:“有人这么跟我说过,没人跟我这么做过呢。”
褚飞燕心中冰冷。
没人做过?是没人做到更恰当一些吧。
这头熊家的熊罴,真的没人制得了他了么。
……
天海城城外的那梨林花开灿烂,有一位气急败坏的骑着青牛的书生打扮的青年从远处而来,口中心中念叨着某位少年。
这位对剑术一窍不通的家伙,恨不能拿起青牛尾巴后面系着的剑,把那个惹祸精斩成十七八段。
他眼尖,瞥见那茶棚,正觉口渴,便催促着胯下青牛往茶棚那边过去。
可惜这头名为“青石”的青牛,依旧是一副慢腾腾的模样,一路又差点把这位淳厚君子气得头上冒烟。
到了茶棚,面相憨厚的老者端上来一大碗茶,算不上好,但胜在解渴。
青年一口饮尽,这才稍稍缓了口气,视线从茶棚里唯一的客人身上划过。
那人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怀中抱着一只金角小鹿。
青年初始时只是被那金角小鹿吸引了目光,后来再看一眼的时候,才被小胖子那双没有瞳孔的湛蓝色眼睛惊了一惊。
他垂下眼睑,心中默默念了几句“非礼勿视”。
等到第二碗茶端上来的时候,青年一颗心已经恢复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粗茶,想着自己在烟雨楼珍藏的那些茶叶,不禁悲从中来,心中对某人的怨意更深一分。
他仰头饮了一口茶水,悲愤大吼:“唧唧复唧唧!”
没等他把下一句话说完,方才还一副别来惹我模样的小胖子便陡然扭头接口道。
“木兰木有小鸡鸡?”
只是心有所感,随口而出的青年呆若木鸡。
他喝了第三口茶,把心里那句“就我最苦逼”咽了下去,竖起个大拇指,觉得这话比自己的通顺多了。
嗯!自愧不如,意境高远!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