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让他不痛快的原因,其实极其简单。
公孙是让他心服口服的大师兄,可是那个陈楠,凭什么能和公孙相提并论?
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在白云宗,已经不是白云宗的弟子,依旧由衷认为,白云宗上下弟子,也只有公孙让他心服口服,自愧不如。
陈楠?算什么?怎么就能和大师兄相提并论了?
临渊城留流言越广,他心中便越不痛快。
他当初为什么离开白云宗来到临渊城?
不过是为了和陈楠争那一口气。
凭什么大师兄对陈楠另眼相看,对他则只是如同寻常弟子,甚至不如。
近半年的厮杀,让之前那个乖戾少年变得成熟了许多,至少开始懂得收起自己的心思,不再把暴戾放在脸上。
开始懂得咬人的狗不叫,咬人之前,牙齿是藏在嘴唇后面,撕扯之前,爪子是缩在肉垫之中的。
不然换做之前的他,哪怕没有立马打上门去,也开始琢磨着如何在背后捅刀子了。
半年的生死砥砺,卢雪松没了之前的玉树临风,浑身上下倒是多了一分骇人的惨烈杀意。
让人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面前的少年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卢雪松坚信,只要让他再次遇到陈楠,三招之内,陈楠必然败下阵来。
这种必胜的信念,是在无数场战斗中一点一点累积下来的。
之前的卢雪松,一去不复返。
在临渊城被称为南苑的这座院落之中,卢雪松很是幸运地分到了一间屋子。
谁都知道这最南边乌鸦酒馆的后院,是那对夫妇的掌上明珠,寻常人可是进不来的。
哪怕是在南苑中伺候的,也都是夫妇最为忠实的拥护者,有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叫伥鸦。
卢雪松知道他们是乌鸦酒馆的人,却破天荒没有多少厌恶或是畏惧的感觉。
也许是酒馆从开始在每座城池设置开始,便少了很多让人畏惧的神秘感。
又或者是酒馆那一套利益为上,没有利益不杀人的做法,让他如鱼得水,难得有种找到同类的感觉。
所以他心中对那个肯收他为徒,救他性命,却从没有明确应过他一声师父的独眼狼面具中年人,心里头只有感激敬畏,没有多少负面情绪。
至于他自己现在算不算是乌鸦酒馆的人,定义其实有些模糊,但只要自己那位师父不开口,卢雪松也不会傻乎乎凑上去就是了。
如今的他,心中满是如何让自己踏足贯通,其他的事情,都得往后排一排。
不痛快的卢雪松歪着脑袋,支着胳膊,脑袋斜斜撑在掌心上,呆呆地看着南苑窗户外面的风景。
外面却突然多了一道极轻微的风声。
卢雪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直到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提着的一口气才微微放下。
虽然知道那对夫妇坐镇这里,必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依旧是万分谨慎,一身修为凝而不发,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
外面站着的是个头戴帷帽,整具身体缩在黑色斗篷中的干瘦老人。
自己师父师娘手下的伥鸦。
卢雪松静静地看着他,不卑不亢不说话。
老头儿不以为意,声音似乎是从幽冥中飘飘荡荡刮上来一般。
“主人找你。”
卢雪松不动。
老人便也不动。
卢雪松沉凝了半晌,问了一声。
“好事坏事?”
老人似乎是想了片刻,最后模糊开口,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说道:“和小公子有关。”
卢雪松一颗心便放下了大半。
虽然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小公子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但很明显便能看出自己师娘对那个小公子的看重。
能和他牵扯上关系的话, 应当不会是什么坏事。
哪怕要解决什么大麻烦,也应当是自己师父出手,再不济酒馆那么多贯通境的乌鸦是吃干饭的么,轮不到他这个酒馆外人。
这么细细一想,卢雪松一颗心便彻底放下了来。
他朝着面前的老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就来。”
老人得到回复,身形微微一晃,变得模糊,而后消失不见。
卢雪松便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出了门,直奔那座小草屋而去。
好几次见面,师父师娘都是在那边见的他。
虽然他不明白那间普普通通的茅草屋有什么特别,院中种着的枣树也并非异种,两名大修士为何对那间草屋情有独钟,但这并不妨碍他每次过去都是恭恭敬敬,如临圣地。
到了草屋,果不其然,自己那个向来神秘兮兮的师父已经站在那边了。
卢雪松近前行叩拜大礼,而后未发一言,没说什么好听的话,垂手恭敬站在自己师父身后。
自己这位师父雷厉风行,办事果断,从不喜欢听那些虚头巴脑的话,这一点,他早已经知晓了。
干站了片刻,独眼狼面具人终于开始说话。
也没什么废话,尽是干货。
“这次叫你过来,是让你去一趟不朽城,最近有一件大事要发生,让你过去,一来是让你砥砺修为,二来是要让你帮我办些事情,那些事情,酒馆的人不宜插手。”
“实力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在这几天带你去大荒找一趟机缘,不用多长时间,你自然会晋阶贯通。”
“至于让你做的事情,等你到了不朽城,自然会有人去联系你便宜行事,视情况而定,也许也不需要你插手,我现在多说无异。”
说话间,他头也没回,抛回来一枚玉牌:“这个拿着,贴身收好,到了不朽城,自有用处,必要时候,也可以用来号令酒馆乌鸦,别乱用。”
卢雪松字字听在耳朵里,接到玉牌不敢琢磨出个究竟,便低头应道:“是。”
“下去吧。”中年人挥了挥手。
卢雪松离开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心绪有些激荡。
卢雪松刚走,草屋之中便走出来一名妇人,没有戴那枚狐狸脸的面具,面冷如霜,眼中有些哀愁,更多的则是担忧。
她冷着脸开口问道:“你方才说的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似乎和我们之前说的有些不同么?为什么没和他说小楠的事情?他可不是酒馆中的人,由他接近小楠,不会对你的大计有什么影响吧?”
妇人吐字清晰,珠圆玉润,一字一句如同机关枪一般,不给这中年男子说话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她问完,这个野心勃勃的中年人才转过脸来,苦笑着柔声说道。
“这一点可难说,因果之事,可追本溯源,但终究过于复杂繁复,换做小岚也就算了,若是小楠的话,不到万不得已,我依旧不想与他扯上关系。”
“卢雪松一来不是乌鸦酒馆的人,二来我没有受他一声师父之称,按理说不会牵扯到我,即便牵扯,也不会深。”
“但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定呢?毕竟我与他还是有师徒之实在的。”
“当初把他们放在天海城,让六十四看着他们两个,就是想让他们如普通人平安成长,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谁能想到他阴差阳错偏偏牵扯了进来,还好我及时变更了计划,避开了他这一点。”
“这次计划的导火索,不会由他点燃的,我会设计让他离开白云宗,到时候慢慢把这份牵扯剥离开来就是了。”
“可是,我依旧见不得他们两个么?”妇人说着话,眼中泪雨莹莹。
中年人轻叹了一口气,把妇人轻轻搂入怀中。
“大事将起,风雨欲来,谋划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等那些棋子长大,等到现在,我不希望任何一些事情影响到我。”
“小楠你肯定是不能见面的,至于小岚,她现在在天极宗,想要见一面也难,忍一忍吧。”
“可是……已经六年了啊。”妇人哽咽道:“当初我们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多大一点,六年过去,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
中年人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爆放出极其夺目的光芒。
他像是安慰着她,又像是喃喃自语。
“快了,快了,我已经派人隐晦试探过先生的意见了,先生什么话也没说,依旧保持不偏不倚。”
“筷子那边有六十四过去牵扯了一部分的注意力,惊雷便在一瞬间,宗门的复兴,过了这么长时间,就要在我手上实现,什么事情都要往后放一放的,快了,快了。”
“只要乱象起,到时候,整个玄甲洲都要牵扯到其中,到了那个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先生可以置身事外,看棋盘厮杀,但其他人,哪怕是先生那一派的中立,都要被牵扯进来。”
“到了那个时候,筷子想不跟我们合作都难了,只要筷子也被迫参与到计划中来,那个时候的乌鸦酒馆,便将是千年最强的时候。”
“我会证明给老头子看看,我的做法,从来都是没有错的。”
“玄甲洲,也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废洲!”
他如痴如狂,作疯魔状。
怀中妇人只是感伤。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