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一道温和的声音自竹林之间响了起来,打着哈欠,似乎有些夏日午后小憩的懒散疲累。
“我说是谁呢,敢毁我的钟鸣竹,原来是有恶客登门啊。”
黑衣青年小人得意的嚣张面色顿时一变,重新苦了下来,与之前一样唉声叹气,蹲在地上,闷声敲着自己的石子,一言不发。
白人骨面容阴鸷,看见那人的时候,目光中显然只剩下最深沉的忌惮,哪怕他是十二血鸦之一,面对这个传说中最深不可测的先生,也是如临大敌。
从竹林中走出来的那人,长着一副圆滚滚的面孔,圆滚滚的身材,自远处看,就像是一个硕大的圆球上面,托着一枚更小一些的圆球。
露在外面的脸白白胖胖,雪白的长长的眉毛下面,脸上的一双眼睛笑嘻嘻地,弯成月牙大小,他手里面端着一枚不过幼儿拳头大小的小小白瓷杯。
洁白的瓷杯里面,泛起一阵诱人酒香,酒气氤氲之间,有一株青翠折鹤兰在里面亭亭摇曳。
白人骨的眼光不由自主之间,便滑落在那株折鹤兰之上,原本忌惮的神色,只差一点,便可以称之为畏惧。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那折鹤兰共有二十一枚叶子,如流苏小瀑布,循天地至理曲成恰到好处的弧线,挥洒铺陈在白瓷杯的周围。
白人骨面带烙刻到骨子里的畏惧,如富家翁一般的胖老头越是笑眯眯,他越是害怕,一张嘴,却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风景。
“先生,大家让我来问你,这么多年,你自囚在这孤岛之上,是龟冷支床,还是……苟延残喘!”
敲着石子的黑衣青年面色陡然间一变,然而下一个刹那,他却不是像之前一样向着白人骨挥拳,反而转过头来,玩味地盯着那个富家翁一般的先生。
先生畅快大笑,看起来就像是大圆上面托着一个小圆的笑嘻嘻头颅,前后点头,摇晃不止。
他指着孩童一般的白人骨,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像个不倒翁,若不是体位太大,这会儿应该直不起腰才是。
白人骨面色没有因为老人的开怀大笑而有好转的任何意思,他依旧面色阴沉,一前一后跨步,甚至已经摆出了十足的防御姿势。
他继续咄咄逼人说道:“三十年前,那两个疯子横空出世,一人取了一个血鸦的名头,先生带着灯花便悄然离去,来到这处小洞府,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又出了一个小疯子,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们这一支岌岌可危,先生难道还是冷眼旁观,见死不救么?”
“你啊,你啊,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之前的这幅模样,一点都没变啊。”先生捧着那小瓷杯,杯中的折鹤兰前后摇晃着点头,似乎也在嬉笑。
“先生何以教我!”白人骨心中大定,看样子自己的说辞对面前的先生还是有些影响的,他的腰杆子慢慢直了起来。
“教你?我可不敢教你啊。”先生乐呵呵地笑道:“我现在就是北海一闲人,教你这位乌鸦酒馆血鸦之一?可不敢当。”
“先生说笑了,即便先生蛰居在此三十年,乌鸦酒馆的血鸦之首,依旧是先生的名号。”白人骨神色越发恭谨,言语也渐渐缓和。
“嗬嗬……”面对白人骨如此明显的谄媚话语,富家翁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晃了晃身子,捧着肚子直入正题:“你来找我做什么?”
白人骨面色变得郑重起来:“先生何必装聋作哑呢,若是先生不出手,只怕乌鸦酒馆与玄甲军一战势在必行,且不说打得过打不过,两败俱伤是肯定的,酒馆培养乌鸦不易,若是元气大伤,谁都来惹一惹,上千年基业岂不是毁于一旦?”
“你这话说的。”富家翁摇头笑道:“别说乌鸦酒馆早就与我分道扬镳,即便我愿意出手,又能怎么样?我是人,不是神,以我一人之力扭转战局?你是演义小说看多了么?”
“之前未必,但现在可以。”白人骨阴测测地笑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有难以言说的复杂之色闪过。
“问题的关键,现在在一个人的身上,只要捉住了他,画地为牢的那两个疯子,绝对会俯首就擒!”
“这么容易?”富家翁笑道:“这么容易的话,你自己怎么不去?还是说,去了没用?”
白人骨脸上显出一丝愤恨:“先生有所不知,那孩子身边,一直有两个人看着,以我们的实力,来硬的自然能做到,但得不偿失,前些日子,手下人办砸了一件事情,我们将计就计,蒙蔽了老头子的眼睛,让他离开了那座枯城。”
“我本想趁着这个时候和阴九儿联手,抓着这个机会乘虚而入,结果那个阴九儿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硬扯着我打了一架,把我打出了那座枯城。”
“这就是你现在这幅模样来见我的原因吧!”富家翁捧腹大笑:“你跟一根筋的阴九儿讲道理,的确是讲不通的。”
白人骨面色一喜:“先生这是答应了?”
“答应?答应什么?”富家翁一脸疑惑,猛地拍了一下脑门:“你说帮你忙的这件事啊。”
白人骨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他尴尬地点了点头。
先生笑嘻嘻地晃了晃胖胖的脑袋:“你自己怎么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我可没说过这话。”
白人骨呆了一呆,旋即暗自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富家翁先生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转头要走,那蹲着的黑衣青年却停下了自己敲石子的动作,抬起头嬉皮笑脸和他商量道:“要不然的话,让我去一趟?”
“你?”富家翁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怎么,静极思动?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隐秘天机?”
黑衣青年人摇了摇头笑道:“只是对那小子有点好奇,走一走,看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富家翁嗤之以鼻:“不是和我们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话虽如此,他却很明显地停下了脚步:“为了当年的一个赌注,你跟我三十年,灯花,不是我说你,你怕不是个傻子呦。”
白人骨在旁边很是隐蔽地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当世之上,谁敢把乌鸦酒馆十二血鸦之一的灯花当成傻子看,那他自己才是个真傻子。”
名叫灯花的黑衣青年人坐在地上大笑:“我即便是个傻子,也是个天下无敌的傻子。”
富家翁先生点了点头,会心笑道:“天下无敌么……差不多,傻子么,也大差不离。”
他扭过头,看着白人骨:“灯花说要跟你走一趟,那就走一趟,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先生请说!”白人骨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大喜过望,连忙应道。
“这就是个傻子,他跟你去也行,不管你们的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我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先生依旧笑嘻嘻的说着话,只是那话语之中明显没了之前的笑意。
“那是自然的!”白人骨正色应道:“哪怕我身死道消,也必定会让灯花完好无损。”
“嗯,不错。”先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却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
“我这人吧,做事最为公平,先前的时候,你与灯花动手,压坏了我的钟鸣竹林,碍于是灯花先动的手,你还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我又没答应你的条件,欠你一份情,也就算了,现在么,既然灯花同意跟你过去了,这竹林,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白人骨在先生开口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妙,待到先生说道解释的时候,他已然面色大变,整个人悬空而起,竟然是一点战意也无,连此地元力紊乱的特性都不顾,催动自身元力,疯狂就要朝着岛外飞去。
却哪里还来得及。
团团圆圆的先生,早已经出了手。
他抬起手,云淡风轻地朝着面前拍过去,就像是眼前有一只碍事的蚊子,一巴掌扇下。
没有任何异象动静,别说白人骨与灯花之前的一击与之相比了,哪怕是陈楠在这里的随手一击,声势都要比这一巴掌来得炫目得多。
早已掠至半空的白人骨却像是遇到了什么绝世凶险一般,身形猛然滞住,而后换了个方向,飞快逃窜。
先生不言不语,只是脸上笑容更甚。
半空中的白人骨,刚刚转了一个方向,便像是撞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一般,小小的身躯呈抛物线猛地向后抛出,鲜红的血珠在半空中撒了一串。
他无比狼狈地掉落在原来自己站的地方,整个人在地上连连滚了一圈,浑身骨散神离,差点痛得晕过去。
白人骨剧痛之后的刹那回神,脸上的狠辣表情还没有表现出来,便听见站在他前面刚刚收回手的先生笑着说道。
“听说酒馆里面传言我手上的这杯折鹤兰一直是二十一片?我刚刚也算是出手了一次,来数数看,是不是还剩二十一?”
白人骨整个人僵硬了一下,心中震撼莫名,脸上狠毒的表情再不敢露出半点,出手之前的二十一片,与出手之后的二十一片,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
难道他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白人骨噤若寒蝉。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