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峰的峰顶八宝阁之内，初夏有秋风肃杀。
公孙抱着那柄剑灵重生的断剑，斜斜倚在门槛上，哪怕是侧着身子，身形也如剑一般笔直，却没有锋芒毕露，反倒像是封剑入鞘，锋芒内敛，古韵悠然。
小猫儿在那院中，手持着一柄算不上宝器的凡铁长剑，提剑立桩，目光坚定。
小虎头则是在阁内绕着那断虹霁雨图戏耍玩弄，有的时候怔怔地盯着那幅画看，就像是里面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脚步声从身后轻轻传过来，似乎是不想打扰眼前难得的安闲，脚步声有些缓慢，没了以往雍容气度。
公孙头也没回，已经由那脚步声听出来一点端倪，扭头施了一礼，轻声恭敬说道：“萱姨。”
萱草竖起白玉一般的手指，在嘴间轻轻靠了靠，“嘘”了一声，示意他声音小一些。
她走到公孙的身边，亭亭而立，看着院中站剑桩浑身颤抖不止却依旧在坚持的小猫儿。
“你准备教他练剑？”
公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练剑这种事情，不能用教，每个人的剑道都不尽相同，我最多算是领他入门，他未来成就如何，和我关系不大。”
“就像是你教你师弟练剑一样？只教基础剑招？”萱姨略带着些揶揄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公孙略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紧接着便回过神来，自嘲着笑了笑。
“他和师弟不同。”
“师弟要学的，是我的剑道，师弟……他情况有些特殊，走的是奇道，雏形已定，再更改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剑道属正，奇正相辅，他若是想学的话，交给他也无妨，有好处没坏处。”
“小猫儿不同，他还是一块璞玉，我若是教他我的剑道，最终，他最多成为第二个我罢了，他的路，得他自己去摸索。”
“我也在事先征询过他的意见，朱玉前辈既然想让他和我学剑，那就学呗，我也算勉强摸到了一点通天剑道，教他的话，也不算是误人子弟。”
“值得么？”萱姨在一旁幽幽开口道：“你的剑道，想学的人，可多着呢，教给这么一个一点元力也无的小孩，值得么？”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公孙洒然一笑：“如果人间事都要用值得不值得区分的话，也太没意思了一点。”
公孙喃喃自语道：“朱玉前辈出手救我的时候，可没想过值得不值得。”
萱草便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儿，她又问道：“玄甲军把来去峰围得严严实实，你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准备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试炼已经没几天了，等到师弟出来之后，我带着他们离开前往宗门气运之争。”公孙慢条斯理地说道。
“外面这么多人，你当他们都是摆设不成？”萱草轻声笑道：“你这次可以说是把公羊家彻底得罪了，毫无回转余地，还想怎么跑？”
“我已经和太叔前辈说好了，太叔家会全力保证我们的安全，他会牵扯住公羊前辈，想来等到气运之争结束，应当没什么问题。”
“结束之后呢？”
“天高皇帝远，公羊前辈还要坐镇不朽城，想来是没有功夫亲自去找我的。”
“至于其他人。”公孙微微直了直身子，刹那间如宝剑出鞘，锋芒毕露：“我岂有怕他们的道理。”
萱草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面上有藏不住的欣赏：“既然你已经都想好了，那我也就不画蛇添足了。”
公孙摇了摇头，有些憨厚地笑了笑：“怎能算是画蛇添足呢，当是雪中送炭吧，还没有多谢萱姨那叶折鹤兰呢。”
萱草看着他，心中叹了口气，见到这样的笑容，任谁都想不到面前这人，竟然会是那个几乎以一己之力搅得不朽城翻天覆地的公孙吧。
她苦笑着说道：“这话说的，应该是如果没有我的折鹤兰，你不会像现在这般陷入巨大危机才是，说起来，是我害了你才是啊。”
“萱姨严重了，您借我折鹤兰，是为了让我保命用的，我擅自使用，已经不妥，只怕公羊前辈心中因此对萱姨也会有一些怨愤，平白让萱姨惹祸上身，公孙应当致歉才是。”
“既然你知道这样，那为什么还要用？”萱姨说着责怪的话语，语气里面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更多像是一种戏谑调侃。
公孙想都没想，不假思索地说道：“有些对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才行。”
萱草陷入沉默。
公孙反问道：“倒是萱姨你，为何会对我青眼相加？”
“太叔前辈深谋远虑，是看重我的潜力，想让我未来帮一帮太叔家，萱姨你有先生做靠山，又不像太叔家家大业大，没什么后顾之忧，做一个局外人，没人敢动您，您为什么冒着那么大风险帮我呢？”
萱草浅浅笑了笑，带动脸上浮现出两枚小小的酒窝，一时间这人间妖媚至极的女子，竟然有些小可爱。
“君子一诺千金，一开始的时候，帮你只是因为先生曾经答应的一句话，后来的时候么……”
她学着公孙方才的语气，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有些对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才行。”
她想到了那艰苦时候，想到了先生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懵懂中的惊喜，仿佛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的希望。
“我没有那个本事和心气去做，但不妨碍我帮你去做，成人之美，总好过袖手旁观。”
“修行修心，修意不修力，修的不是一个冷漠，大道无情，说的是大道公平，以此引为真理，修无情道的那些人，不过是误入歧途的野狐禅罢了，哪怕修为再高，也难登大雅之堂，不值一提。”
公孙肃穆，整理衣袖，恭敬朝着萱姨行了一礼。
一言未发，萱草坦然受之，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尚在青莲塔中的少年。
能得到公孙的看重，那个少年，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疑问，只怕是见过公孙的人，都会发自内心的好奇。
有了这样的念头，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说一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你师弟在试炼排行榜里面，已经升到第四名了。”
公孙先是微微有些惊讶，紧接着便笑了起来。
萱草心中啧啧称奇，公孙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孙露出这样的笑容。
真诚，没有一星半点拘谨，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萱草轻声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公孙笑了半晌，闻言止住笑意。
他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应该的，我那个师弟，深藏不露，他们都太小瞧了他了。”
“比你如何？”萱草心中便更加好奇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公孙的面问出这样的问题，公孙很明显怔了一怔，想了一会儿，哂然笑道。
“师弟身怀宝山，所学甚杂，我专精剑道，如何能比。”
话语自谦，听起来便多了一些公式化，萱草听不出来是不是公孙的心里话，便转了个话题。
“第四名其实已经不低了，我想，现在不朽城的那些高层之中，除了公孙家的人，还有一半人的目光，应当盯在你师弟身上了。”
“可能你不知道这第四名意味着什么，但大差不离，比起你再不朽城掀起的风波，没那么波澜壮阔，论起底下暗流汹涌，一点也不差的，想来他在里面遇到的压力也不会小，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公孙笑道：“既然拿了第四，那就再加把力，总得拿个第一出来给我看看才行啊，不然的话，对不起我在外面替他牵扯的这么多目光和压力啊。”
他笑道：“我现在就等他出来了，拿不到第一，愧对他在白云宗的诸位师兄把这名额让给他，看我到时候怎么修理他。”
萱草又是一阵啧啧称奇，却依旧不信：“你师弟真有那么厉害？”
公孙点头，傲然回道：“只高不低。”
“可别小觑了天下英雄啊。”萱草捂着嘴轻笑道，眼睛眯成了月牙一般：“现在不朽城流传一句话，他陈楠，可不是你公孙。”
“师弟当然不是我了。”公孙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师弟未来成就，必定比我更高才是。”
萱草顿时为之一滞，满肚子的话，顿时没了说道。
那边小猫儿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哪怕用尽全力坚持，这会儿也坚持不下去了，眼前一黑，手中铁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小小的身子跌坐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
一旁忙有羽衣女子要上前略作关心，公孙朝着她们轻轻挥了挥手，那些女子有些犹豫，萱草点了点头，她们这才退了回去。
萱草看着那小小身影挣扎着爬到铁剑旁边，头枕在那剑身上，仰躺下来，意有所指道。
“你还是得小心才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啊。”
公孙略有些感激道：“萱姨放心吧，公孙不是那等粗勇之人，一切心中自有计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