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一双眼睛上面,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目光涣散,好似一截枯木一般横在树干上,动也不动地看着不远处的一行人。
他们修整的情形,扎小辫那青年怒极而胡乱挥舞发泄,破口大骂。
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什么时候该是算总账的时候。
折磨。
这是一种折磨,慢慢的,把他们的耐心耗光,把他们的精力耗光,到最后的时候,失误便会变多,实力会下降到一个谷底,那时候便是他出手的时候。
师兄若是在这里,会光明正大地出剑,全力以赴,来者不拒。
他不是师兄,哪怕跟着师兄学了剑,他依旧还是陈楠。
是那个习惯了藏在暗处杀人的刺客。
师兄有师兄的方法,他有他自己的手段。
只看结果,不分高下。
之前出手,伤那棋士的时候,他不是不能够出手更重,更快,更果决狠辣一些。
他是知道,若是那样的话,只怕棋士就要和那些人一样,被金光笼罩,到时候,淘汰出去,其他人反倒轻松。
哪里像现在这样,多了个拖油瓶,无形之间又帮他牵扯了一部分的精力。
他默默计算着。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这可不是外面,没那么多时间让自己挥霍。
试炼没几天,也就要结束了。
远处的小辫儿突然间神色大变,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让陈楠微微一愣,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心里头不知何时,飘过来一小朵惨淡阴云,挥之不去。
陈楠思索半天,一无所获,暗暗下定决心,须得更加谨慎才行。
他又把心思沉到了守护长剑那剑鄂处三朵重云之意其中藏着的雾静丝之中。
在藏器山后山,他与雷兽采雾静丝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见过前日那异象。
难不成是因为千丝的缘故?
陈楠说不好,也不敢妄语。
这些时间,他除了密切关注石楚一行人的动作,跟着他们行动,便是把心思都沉在了雾静丝之上。
当初长剑守护出世之时,有天劫自藏器山头顶劈落,被小白虎挥手驱散。
守护才得以保存,若是打全了,只怕这柄代替公孙名列第八的名剑,也难有机缘现世。
天雷刚烈,阳煞之气十足,是阴邪秽物的克星。
宝物有灵,算不上秽物,却属那灵体阴物,天生受克制。
石楚那得自青莲塔的铜环才会被一击打回原形。
也算是阴差阳错,不然的话,前日想走可就难了。
他不把这雾静丝的诡异了解清楚,自然是寝食难安。
再说了,平白多一种手段,谁会傻到不要呢。
只可惜苦苦探究了这么长时间,陈楠依旧没能从那水母触须一般的丝丝缕缕中,看出个什么端倪来。
面前小辫儿石楚他们似乎改变了主意,开始安营扎寨,以逸待劳,不再去找寻那其他两枚龙佩的下落,正式与他耗上了。
陈楠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心中警惕之心顿起。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看起来,还挺大。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一点一点,以几乎静止的速度挪了半晌,换了个姿势,方便自己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临时营地之中陈设简单。
周围的肥沃绿叶数不胜数,枯枝败叶也随处可见。
他们扫开了一处空地,用那些枯枝败叶生了一堆火,把重伤的那棋士放在一旁,用以驱寒。
其余三人则是一人一个方位,面目朝外,把那堆火围得严严实实地,明显是防着他的神出鬼没。
陈楠摸不清虚实,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这第九层不似他待过的第二层,一点活物也看不见,好在周围的这些树上面有一种可以食用的果子,灵气充沛,用以充饥那是极好的。
下面的那群人很显然也是饿坏了,静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两人结伴去周围找那种果子。
陈楠对此视若罔闻,只是不经意间便把目光转到了留守的那人身上。
往日留守的人,一般都是实力最强的那个扎小辫儿的青年,今天不知为何,换成了那鳞甲人。
陈楠心中有些犹豫,知道大差不离,估摸着又是个引他上钩的陷阱。
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真不好说,鱼儿吃掉鱼饵吐掉钓钩的次数,还少着不成?
他背着长剑,守护为重剑,陈楠以它行刺杀手段,做不到轻灵矫捷,一沾即走的地步。
陈楠暗暗注视着诺百与石楚离开的方向,等着那边的动静,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还没有回来。
陈楠依旧耐心地等着。
他们等他上钩,陈楠何尝不是在等他们失了分寸。
一击必杀,重点就在这一击上面,无论能不能竟全功,便只是这一击之力罢了。
所以,时机的选择,至关重要。
棋士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呈青白色,略显冰冷僵硬。
他身上披着一件衣服,努力靠近火堆,依旧有些瑟瑟发抖。
这是失血过多的原因,陈楠那天的那一剑,差点没把他劈成两半,最终被他闪了过去,流的血却是有一汪。
虽然已秘法封住了伤口,又吃了点药,但那些鲜血,可不会重新淌回他的体内。
他也算是倔强,这个时候缩成了一团,依旧没有开口与身旁的鳞甲人说些什么。
鳞甲人叹了口气,往前挪了挪,往那火堆里面又放了点枯枝,用一根粗一些的树枝拨了拨,让火头更旺一些。
他想安慰面前的棋士来着,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句话叫做交浅言深,是为人处世的大忌讳。
鳞甲人不知怎么,莫名便想到了这个词,但他说不出来话,却不是因为这一点。
且不说方才响彻在他们心头的那道心声,已经明确让所有参与试炼的世家子弟,在面对陈楠这个少年的立场上,都站在了同一处。
哪怕彼此有再大的愁怨,这个时候,也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就说他们这两天被陈楠侵扰得烦不甚烦,彼此之间互相帮助,关系早就胜却往昔无数。
用直白一点的话来说,他们之间就是过命的交情。
以后不好说,但现在的话,别说是说两句安慰的话了,就是睡一张床上面,也不会有太多的尴尬。
之所以说不出那安慰的话来,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资格说这话。
他和棋士分明都是鱼饵,用来引陈楠上钩的,陈楠现在没准就在哪个旮旯角落看着他们,自身都不保了,哪里还有资格安慰别人。
说实话,他对那个神出鬼没的少年,打心底已经开始有些发憷了。
这种感觉,哪怕是对小辫儿石楚,他都没有过。
那会儿跟在陈楠他们身后的时候,他自己对陈楠这个小子还有几分的轻视,哪怕公羊高亥莫名其妙败在了陈楠手上,但他们看得清楚。
分明是公羊高亥有足够的优势,之后便好像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阴沟里翻了船,才成就了陈楠的名头。
想来书写那张榜单的灵物,没有当时便晋升陈楠名次,反而在之后才把陈楠擢升第四,也是源于这个原因。
一直到后来,石楚去联系了太叔潜龙,让他引开须沛白的时候,他们注意力的焦点,其实都放在了须沛白的身上。
毕竟比较陈楠来说,须沛白那个暴力女,在他们这些同辈世家子弟之中,可称得上是威名赫赫。
至于陈楠,不过只是一个足够幸运的小家伙罢了,他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陈楠?
诺百在当时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之喜,但好在后来那棋士以心声说服了他。
那会儿,谁都会以为紫玉龙佩是十拿九稳的东西了,谁能够想到,在这种时候,还能出那样的岔子。
石楚与陈楠交手片刻,知道自己有些大意,所以祭出了拿到手没有多久的铜环,在那样的情况下,陈楠居然还能跑掉,已经不能够用运气来解释了。
如果说那个时候是鳞甲人对陈楠这个不知名小子刮目相看的开始,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便足以让他凉透到心中,自骨子里散出阵阵寒意。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也见识过不少外面的世界,身为世家子弟,总有些事情是不好亲自出面的,所以对黑暗世界中的王者,对那些酒馆中喜欢披着黑色斗篷的乌鸦多有接触。
面前的这个少年,走的明显就是最纯粹的乌鸦刺杀路线。
一沾即走,绝不多留,神出鬼没,总是会在你精疲力尽最懈怠的时候抓住时机,行那致命一击。
极有耐心,就像是蛛网上的蜘蛛一般一动不动,待到时机来临之时,又如鹰隼一般果决,一举一动都悄无声息,攻击极为隐秘刁钻,攻势狠辣无情。
更可怕的是,面前的这个少年,似乎比他以往接触的那些乌鸦,要更为冷静,更有耐心,更加善于寻觅时机。
便是这一丁点的突破,都尤为可怕,可怕逾倍!
是酒馆中的哪个老怪物,才会教出了个这般古怪的妖孽?
按说若是酒馆中有这样的人,他不会一无所知,总得听到些风声才行,可却愣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其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样的目的,他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
妄自揣度,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酒馆里的那群只看钱不认人的冷血怪物,可不会管你地位高低,实力上下。
每每想到这里,鳞甲人心中便是忍不住一阵战栗。
他怕的不是陈楠在这里怎么对付他们,他怕的是万一陈楠背后站着酒馆中的哪个老怪物,出去之后迁怒于他们,派几个踏足贯通的乌鸦斩杀他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玄甲军试炼中的规矩对玄甲军约束极大,但对于那些无法无天的乌鸦,等同于一张废纸啊!
他心有戚戚,最终还是往棋士那边挪了挪,看上去还是要出言安慰的。
便在此时,横在树枝上的陈楠,眨眼间消失不见。
随风而来,润物无声。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