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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DALA

西藏,西藏! 卡布 5008 2021-04-06 04:22

  藏语“的汉语音译为“吉廓”,翻译过来就是“曼荼罗”,这一词的英语对应单词是MANDALA,这是古梵语,由意为“本质”的MANDA和意为“获取”的LA组合而成。该词的解释是:获取本质。

  西藏太大了,往来的道路太过漫长,在这片大地上行走,一如从前茶马互市的马帮,人们靠着驿站火塘的温暖,一程又一程地前行。

  我是B型血,有一种科学对血型的解释中说到,缘于游牧人血液的B型人群,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会有一份永不停止的躁动。我同意这一观点,并继而发现过另一个特点,这一类人几乎不会丢失方向感,尤其在野外。我出生在长青春科尔寺的脚下,那个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叫理塘,那是一片纯正的牧区。我是早产儿,不到七个月就落地了,出生的时候只有四斤七两,父亲很发愁地看着迫不及待要来看看这个世界的我,他是一个干瘪瘪的小老头,他以为我是养不活的。是毛垭坝草原上的牧民阿爸抱起了我,并坚定地告诉父亲:“养得活,养得活。”他们用毛垭坝草原上的牦牛奶和酥油把我养大,据说间或我也喝过不少羊奶,这理所当然地成了家里人说我比羊还倔的理由。

  从小,我就在横断山脉的高山河谷中四处奔跑,我爱站在高处去感受开阔的天地。如果还有什么原因推动着我向青藏高原的深处探险,那么,毫无疑问是我自己选择顺应了我内心深处对自由以及空间的渴望,在那些独处于天地之间的时刻,这种渴望曾经得到过极大的满足与释放。当本质的事物,借着早期的物质基础逐渐增强表达力量时,我的生命中也出现了一个热情而固执的期盼,我想把所有的麻烦永远地扔掉,只余下最近的,最直接的,最彻底的欲望,那是我生命中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我死亡前就开始发生在我的生命之中,当我开始觉醒并研究我身边的事物的时候,介于我和西藏这片土地的探索必然形成,这两件事渐渐合二为一。

  我从不打算回头,我试着用脚步,用马,用车,用任何可以移动的方式,我试着去向一条向北的路,这条路一直向北,向北,最后走到了可可西里的边缘,从那里绕过一处高高的冰川后从某一个垭口直接去了新疆;也可以在那里折向东,横穿那片广袤的旷野,从可可西里的腹地一直去到玛多或者去到曲麻莱,去到三江源;我还可以从那里折向南方,回到喜马拉雅山脉脚下;我当然还可以顺着喜马拉雅山脉向东,最终站在横断山脉中的怒江、澜沧江这些大江大河的峡谷之中;我还能向西,一直走,一直走到帕米尔高原,走到中印的边境。这是一个完全可能被实现,但又模糊不定的大好美梦,我在路途中遇见过的风景,和在不同风景中生活的人们,是对我最大的吸引,那些夏日的山谷,秋天的草原,雪地中的森林,以及所有的大江大河,最终,它们都走入了我的内心。

  我当然能想象出在这么多天的旅程之中,我将要试着去建立一个个属于我自己的营地,在这数十万千米的辗转前进之中,我的家就应该是帐篷,我愿意住在帐篷里,而不是房子里,那些扎在野地里的帐篷会让我感觉自己如此热爱自由。在帐篷里的日子,时间的王国将迅速从时针分针转变成为太阳与月亮之间的无声交替,清晨与黄昏成了绝对的界限,手表上的时间显然已经失效。野外的生活还有一个更大的迷人之处,那就是这种辗转的生活,有着强烈的不可预见性,在大地之中,从孤独中醒来时,我必须学会面对大地,面对大地母亲,面对她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我开始惊异,颤抖以及膜拜。当然,我们短暂的一生也显然不可预见,所以,也是幸运的,因为不可预见性而让我们可以尝试着从某一处人生的厌倦中逃离,比如集群式的大城市生活,在那里,有很多不可预见的事物多是阴险可怕的,看上去所有的一切都被人操纵,这些操纵的人中当然肯定包括我们自己。人之间本该持有的相互关爱在其他需求前变得异常脆弱,所以,事实情况是人与人之间相互惧怕,相互侵犯,相互冲突,相互争斗。

  仔细算来,在我已经走过的四十六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我都在青藏高原上生活以及工作。我在这片土地上游走,绝不是为了寻找其与他处不同的景观,及与他处不同的生活方式,那些以此地为名而去截取出的无数个惊叹号式的瞬间,并非我心所向,在这一段属于我生命的时光中,基于我和这片土地以及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的相遇,那是一种美妙的感受,我正在尝试着去表达。我话不多,尤其在人多的时候。因为不擅喝酒,在聚会的酒桌上,我一定是听人说听人唱的那一个,唯有听到有人用碧汪拉出阿若康巴的旋律时我会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合着拍子和大家一起唱:

  理塘是我的家乡

  康巴人都喜欢游历四方

  我将要去上部阿里

  我没有骏马

  但我有一双好靴子胜过骏马

  我没有住的地方

  但有柴火的地方都可以落脚

  冈底斯神山矗立于眼前

  我摘下帽子磕了三个头

  我的骨头就像阿嘎土一样

  不知将会被风吹落到何处

  经过了多年的高原生活,我在不停的行走中渐渐融入了这片土地,我理解了在这个星球上最高台地之中存在着的那种巨大的海拔落差(最高处8844.43米,最低处约155米),在这种巨大落差的地理环境之中,有着独特的生物垂直分布状态,在同一座高山甚至可以见到从亚热带植被到温带植被,再到高寒草甸这样奇特的渐变梯次的景观。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他们在这些阶梯不同的海拔上分布聚居,地理环境的不同造就了人们有所差别的生产、生活方式,这种高低落差的台阶孕育出来的大量独有物种(动物与植物),有一些在高山峡谷之中,有一些在向东而去的大河边,有一些在辽阔的藏北草原,还有一些甚至就直接生活在雪线以上。

  他们,都有着自己独有的韵律。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描述西藏,我会用:,曼荼罗。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西藏,我认同:空间无限,无限空间。

  我本能地希望人们用平视的眼光去看待西藏,试图不先为其套上光环,在内心将其理想化,完美的应许之地或许根本就只存在于人们的内心,倘若我们接受世界的不完美,那么世界已是完美之极,这样我们才可以试着去理解。表达当然会有立场以及观点,那是因为先入为主的片面化和碎片化,所谓的真实其实也仅仅是一个维度,不过我们已经看过太多妖魔化、神化西藏的作品,那么我就如实地把自己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的点滴记录下来,让所有人能客观感受我的那些曾经,那些我曾经用了二十年在这片土地上的行走、历险以及感动,我希望这一切美好而平静。静下来用文字去记录,会令我这样一直在行走的人慢下来,有一句古老的谚语:“一个人走得太快了,需要停下来等待灵魂跟上自己的身体。”这种安静的回顾,可以让我再次踏上内心的那条小径,从这一天开始,我再次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重新感知西藏的四季,从春天的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到夏季的欣欣向荣,枝繁叶茂,踩在红土地上静看热巴飞旋;突然,在天天天蓝之中,在秋天金灿灿的白杨树之下,在雅鲁藏布江畔,在棉花糖一般的云朵下面看着沉甸甸的青稞在雍布拉康脚下的秋风中麦浪翻涌;在初冬干冷的寒风之中,站在珠峰脚下看着世界上最高处的日月星辰,在最寒冷的冬天来到阿里,在那里观望正北的王者冈仁波齐,在鹤舞高原的雅鲁藏布江畔的天空之下感受冬日暖阳,任何一个曾经的曾经都是重叠,更是重生。春夏秋冬之中,所有的生命在寒暑中、四季中更迭,我亦身在其中。世间万物,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至重生,周而复始,季节如此,生命亦如此,如若我们看待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世界也本亦如此美好。

  本书与同名纪录片同期进行,我在成都、北京、台湾三地联动进行后期制作,历时已近三年,个中曲折复杂。在这三年,我和西藏之间开始间或有了物理上的距离,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在物理上与西藏被动远离。远离的我开始反复观照,这种观想可以直视自己的内心,凝视曾经的过往。我尝试去表达我对于这片土地、人们的情感,我会不舍任何一段曾经的时光以及细节。

  有一天早晨醒来,在那一刻我大概明白了缺憾和完美的关系,事实上,确实很多遗憾,它们一直在发生,从未停止。我很奇怪,不在西藏的日子里,从没能梦见过西藏。

  我必须感谢我的母亲,感谢她把我生在了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我为曾经在青藏高原上的每一天激动万分,百感交集;我起身,以手抚胸,我要向所有生活在高处的朋友问好,他们喝醉也好,唱歌也好,跳着锅庄也好,我要感谢老天,幸亏有他们,他们甚至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我更要向过往致以微笑,同时感谢死神,感谢她在关键时刻放了我一条生路,让我可以完成我想做的这件事,我感谢她,甚至我会觉得是佛法令死神变得不失优雅。最后,我要认真感谢生活,生活会将所有的奖项都颁发给——爱。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家人,献给每一个热爱这个地球的环保人士,希望我们的地球永葆蓝色。

  卡布

  2018年3月于成都

  上图 阿里普兰县多油村 下图 日喀则吉隆县扎村

  上图 那曲班戈县保吉乡 下图 日喀则吉隆县朗吉错

  上图 林芝波密县古乡 下图 林芝察隅县古玉乡

  上图 山南洛扎县卡久寺 下图 山南洛扎县彩虹沟

  上图 那曲尼玛县达则错 下图 可可西里可可西里湖(青海省)

  上图 林芝波密县桑林寺 下图 阿里改则县阿鲁错

  上图 日喀则仲巴县扎布耶茶卡 下图 那曲双湖县多玛乡果根错

  上图 山南洛扎县卡久寺 下图 阿里札达县曲龙村

  上图 那曲尼玛县色林错 下图 林芝米林县索松村

  上图 山南洛扎县色乡 下图 阿里措勤县齐格错

  上图 阿里措勤县达瓦错 下图 林芝米林县派镇

  上图 那曲尼玛县当惹雍错 下图 那曲申扎县扎加藏布

  上图 山南浪卡子县羊卓雍错 下图 那曲双湖县巴岭乡其香错

  上图 日喀则康马县冲巴雍错 下图 山南洛扎县拉康镇

  上图 阿里普兰县巴嘎乡塔尔钦 下图 日喀则定日县夏尔曲

  上图 可可西里库赛湖(青海省) 下图 阿里普兰县巴嘎乡

  上图 那曲双湖县才多茶卡 下图 阿里札达县香孜乡

  上图 阿里普兰县巴嘎乡冈仁波齐 下图 阿里改则县拉果错

  上图 可可西里卓乃湖(青海省) 下图 山南浪卡子县普莫雍错

  上图 山南曲松县拉加里王宫遗址 下图 日喀则康马县年楚河源头

  上图 日喀则吉隆县 下图 那曲双湖县鄂雅错琼

  上图 昌都八宿县然乌湖 下图 日喀则聂拉木县希夏邦马峰达索营地

  上图 那曲双湖县孔孔茶卡 下图 那曲双湖县普若岗日冰川 西藏,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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