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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郊

　　郊，字东野，洛阳人。初隐嵩少，称处士。性介，不谐合。韩愈一见为忘形交，与唱和于诗酒间。贞元十二年李程榜进士，时年五十矣，调溧阳尉。县有投金濑、平陵城，林薄蓊蘙，下有积水，郊间往坐水傍，命酒挥琴，裴回赋诗终日，而曹务多废，县令白府，以假尉代之，分其半俸。辞官家居。李翱分司洛中，日与谈宴，荐于兴元节度使郑馀庆，遂奏为参谋，试大理平事，卒。馀庆给钱数万营葬，仍赡其妻子者累年，张籍谥为“贞曜先生”，门人远赴心丧。郊拙于生事，一贫彻骨，裘褐悬结，未尝俯眉为可怜之色，然好义者更遗之。

　　【注释】

　　①洛阳人：当为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

　　②嵩少：嵩山的别名，嵩山西为少室峰，故称嵩少。

　　③处士：称有才德而隐居不做官的人，后世泛指没做过官的读书人。

　　④忘形交：旧时交朋友不拘形迹（礼貌）、身份，叫作忘形交。

　　⑤李程：字表臣，贞元十二年（796）以《日五色赋》名震科场，状元及第，同年又以第一人登博学宏词科，后官至宰相。

　　⑥年五十：据学者考证，孟郊四十六岁考中进士，五十岁任溧阳县尉，辛文房误。

　　⑦溧（lì）阳：县名，治所在今江苏南京溧阳区。

　　⑧投金濑（lài）：在今江苏溧阳溧水上，《吴越春秋·阖闾内传第四》载伍子胥伐楚师还，“过溧阳濑水之上，乃长太息曰：‘吾尝饥于此，乞食于一女子。女子饲我，遂投水而亡。’将欲报以百金，而不知其家，乃投金水中而去”。后人称其地为“投金濑”。平陵城：古城名，战国时楚有金陵邑，在今江苏南京溧阳区西北。

　　⑨林薄：草木丛生的地方。蓊蘙（wěng yì）：形容草木茂密。

　　⑩裴回：即徘徊。

　　⑪曹务：官署分科掌管的事务。

　　⑫假尉：代理县尉。

　　⑬李翱：字习之，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官至山南东道节度使。从韩愈学古文，是古文运动的重要参加者。元和元年（806）为国子博士、史馆修撰，分司东都。

　　⑭兴元：府名，即山南西道节度，治所在今陕西汉中。郑馀庆：字居业，郑州荥阳（今属河南）人。贞元十四年（798）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元和九年（814）出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

　　⑮参谋：官名，节度使属官，掌参议谋划军事。

　　⑯大理平事：官名，即大理评事，大理寺属官，掌推按刑狱。

　　⑰妻子：妻子儿女。据韩愈《贞曜先生墓志铭》，孟郊无子。

　　⑱张籍：字文昌，乐府诗与王建齐名，世称“张王乐府”，与孟郊相识颇早。传见本书卷六。

　　⑲心丧：古时老师死后，弟子不穿丧服，只在心里悼念，叫心丧。《礼记·檀弓上》：“事师无犯无隐，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死，心丧三年。”

　　⑳生事：生计。

　　(21)裘褐：粗衣。悬结：即挂结，打着各种补丁。

　　【译文】

　　孟郊，字东野，洛阳人。起初隐居在嵩山，自称处士。性格刚介，不够随和。韩愈一遇见他，二人就成为不顾形迹的好友，在写诗喝酒之间互相唱和。贞元十二年（796）李程那一榜的进士，当时年纪已五十岁了，调任溧阳县尉。县域中有投金濑、平陵城，草木葱茏茂密，下面还有积水，孟郊隔天就来坐在水边，喝酒弹琴，徘徊不去，整天在那里写诗，可是分管的事务就大多耽误，县令上报州府，让代理县尉来代替他，把他俸禄的一半分给代理县尉。孟郊就辞去官职住在家里。李翱在洛阳当官，每天跟他聊天宴会，把他推荐给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郑馀庆，郑馀庆上奏让他担任参谋，试任大理评事，去世。郑馀庆送给他的家人好几万钱帮忙办葬礼，还赡养他的妻子儿女很多年，张籍给他取谥号，称作“贞曜先生”，他的弟子从远处赶来服心丧。孟郊在谋生方面很笨拙，一穷就穷到骨子里，粗布衣服上打满补丁，却未曾低眉做出可怜的脸色，但那些喜好道义的人更相接济他。

　　工诗，大有理致，韩吏部极称之，多伤不遇，年迈家空，思苦奇涩，读之每令人不欢，如“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如《谢炭》云“吹霞弄日光不定，暖得曲身成直身”，如“愁人独有夜烛见，一纸乡书泪滴穿”，如《下第》云“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之类，皆哀怨清切，穷入冥搜。其初登第，吟曰：“昔日龌龊不足嗟，今朝旷荡恩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时议者亦见其气度窘促，卒漂沦薄宦，诗谶信有之矣！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李观论其诗曰“高处在古无上，平处下顾二谢”云。时陆长源工诗，相与来往，篇什稍多，亦佳作也。有《咸池集》十卷，行于世。

　　【注释】

　　①韩吏部：即韩愈，曾任吏部侍郎，故称。

　　②令人不欢：说明孟郊诗有感染力，尽管不是好的感染力，一如电视剧中有的坏角色，看得让人切齿，恰是其演得成功处。

　　③“借车载家具”两句：引诗题为《借车》，诗意谓借辆马车来装运家里的器具，发现家里的器具比这辆车还少。家具装不满一车，可谓一贫如洗。

　　④“吹霞弄日光不定”两句：诗题一作《答友人赠炭》，诗意谓在友人送来的木炭火炉边，一会儿吹吹渐红如霞的木炭，一会儿拨弄拨弄炭灰让木炭如太阳般耀眼，温暖的木炭火光不定，把我冻得蜷曲的身体暖成挺直的身板了。

　　⑤“愁人独有夜烛见”两句：引诗题为《闻夜啼赠刘正元》，诗意谓孤独的忧愁之人只有夜晚的烛光照着他，照着他不停流泪，把面前的一纸家信都湿透了。乡书，指家信。

　　⑥“弃置复弃置”两句：诗题一作《落第》，诗意谓一次又一次落第，那心情像被刀剑一次又一次残忍地割伤。弃置，抛弃，搁置。

　　⑦“昔日龌龊不足嗟”以下几句：引诗题为《登科后》，诗意谓过去没考上不得志不必嗟叹，今天考上心情开朗感谢皇恩浩荡无边。连春风吹在身上都得意洋洋，马蹄也比以前轻快，快到一天就能把整个长安的花朵看完。本意是拿“一日看尽长安花”来形容“马蹄疾”，没想到后人断章取义，只看“尽”字，故以为孟郊后来仕途不顺，是因为考中进士这天已花完运气，视之为诗谶，实乃歪曲诗意。

　　⑧窘促：窘迫局促。

　　⑨薄宦：指官职卑微，仕途不甚得意。

　　⑩“天实为之”两句：语出《诗经·邶风·北门》：“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⑪李观：字元宾，陇西（今属甘肃）人。贞元八年（792）与韩愈、李绛、王涯、等同登进士第，时称“龙虎榜”。又连中宏辞科，授太子校书郎，年仅二十九卒，长于古文。下引论孟郊之言见《上梁补阙荐孟郊崔宏礼书》。二谢：南朝刘宋诗人谢灵运与萧齐诗人谢朓之合称，二人诗皆以描写山水见长，清新流丽，对山水诗派的形成有较大影响。

　　⑫陆长源：字泳之，贞元十二年（796）授宣武军行军司马，十五年（799）知留后事，死于汴州兵变，工诗文。与孟郊唱酬甚密。

　　⑬篇什：篇章。

　　【译文】

　　孟郊善于写诗，极有条理和兴致，吏部侍郎韩愈极力称赞他的诗歌，诗中多是伤怀不遇，年纪老大，家业空荡，构思勤苦，奇特晦涩，总是让人读了不畅快，如“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又如《谢炭》诗说“吹霞弄日光不定，暖得曲身成直身”，又比如“愁人独有夜烛见，一纸乡书泪滴穿”，再比如《下第》诗说“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之类，都哀伤悲怨，清亮凄切，是穷尽人力苦思冥想出来的。他刚考中进士，就写诗说：“昔日龌龊不足嗟，今朝旷荡恩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时议论的人也看出他的气量器度比较狭小，最终漂泊沉沦在微小的官职上，看来诗谶确实是存在的啊！老天着实要这样，还能说什么呢！李观评论他的诗歌说“高妙的地方在古代也是天下无双的，平平的地方也能拿来俯视谢灵运和谢朓”。当时陆长源善于写诗，与孟郊互相往来酬唱，篇章渐渐变多，也都是好作品啊。孟郊著有《咸池集》十卷，流行在世。 唐才子传（精）--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