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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以孔子为核心的儒家“道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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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以孔子为核心的儒家“道统论”

  “道统”,作为一种思想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萌芽 ,作为一个专有名词却晚至南宋才由朱熹正式提出来 ,在此之间,韩愈则为千百年来大家所公认的儒家“道统论”的大力倡导者。他认为,儒家有一个迥异于佛、老的贯穿始终的“道”,此“道”由尧传于舜,由舜传于禹,由禹传汤,由汤传于文、武、周公,由周公传于孔子,由孔子传于孟子。同样,柳宗元心目之中也始终存在着一个明晰的儒家“道统”观。他认为,从尧到舜到禹到汤再到孔子,儒家思想在其发展过程中,始终贯穿着一种基本精神,即“道”。在柳宗元的“道统论”中,孔子居于核心地位,而周公与孟子往往被排除在外,这是由他对儒“道”内涵的独特理解所决定的。

  一、以孔子匡定儒家“道统”

  柳宗元看来,儒家的“道统”是:“其道自尧、舜、禹、汤、高宗、文王、武王、周公、孔子皆由之。” 在这个“道统”中,柳宗元最推崇的是尧、舜与孔子,所以他经常把儒家之“道”称为“尧舜孔子之道”,如“求尧、舜、孔子之志”,“行尧、舜、孔子之道” ;“唯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 。

  在尧、舜、孔子三人之间,柳宗元更推重孔子,经常把“尧舜孔子之道”直接归为“孔子之道”。他说:“凡儒者之所取,大莫尚孔子” ;“夫子之道闲肆尊显,二帝三王其无以作大也” 。他认为读书作文“其归在不出孔子” ,并致力于“延孔子之光烛于后来” 。他还以“孔子之道”来评价儒家学人,如他赞扬独孤申叔“读书推孔子之道” 等。柳宗元把孔子作为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与儒家“道统”的核心。孔子思想体系是在“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 ,所以柳宗元在评价孔子之前的圣人时,总是奉孔子思想为圭臬。如他列举孔子对前世圣人的赞美曰:于尧曰“克明俊德”,于舜曰“濬哲文明”,于禹曰“文命祗承于帝”,于汤曰“克宽克仁,彰信兆民”,于武王曰“有道曾孙” 。柳宗元把儒家“道统”归结为孔子,把“尧舜孔子之道”直接归为“孔子之道”,就是因为孔子是儒家“道统”的总结者与集大成者。

  关于孔子在儒家思想链上的地位,早在孟子就曾作过评述。他说: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注释标题 《孟子·离娄下》,《四书章句集注》,第295页。

  儒家思想发展到西周时,随着国家的衰亡、王道教化的式微,作为王道教化载体的《诗》也趋于亡迹,在儒家思想链濒临断绝之时,孔子作《春秋》以承续儒家道统,孔子所谓“其义则丘窃取之”,意味着他作《春秋》的目的在于承续往圣的大义。孟子还明确提出孔子在儒家思想链中的“集大成”地位:“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

  汉代“公羊学”开始确立孔子在儒家思想链上的核心地位。《春秋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孔子)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 这种观点认为,孔子既是往圣的总结者,又是“后圣”的启发者,他在《春秋》中制定的“大一统”制度,等待着后王来实施。董仲舒继承了《公羊传》的“孔子文化核心观”并把它神圣化,提出“《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的观点 ,认为《春秋》的中心内容是言“新王之事”,《春秋》是应天而作。至此,孔子的文化核心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化。

  中唐“新《春秋》学”也同样以孔子为儒家“道统”的核心。《新唐书·啖助传》说:

  其言孔子修《春秋》意,以为夏政忠,忠之敝野;商人承之以敬,敬之敝鬼;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僿。救僿莫若忠。夫文者,忠之末也。设教于本,其敝且末;设教于末,敝将奈何?武王、周公承商之敝,不得已用之。周公没,莫知所以改,故其敝甚于二代。孔子伤之曰:“虞夏之道,寡怨于民;商周之道,不胜其敝!” 注释标题 《新唐书》卷二〇〇《啖助传》,第5705—5706页。

  啖助对夏商周三代的评价也都托之于孔,所以《新唐书》在评价啖助等人时说:“啖助在唐,名治《春秋》,摭诎三家,不本所承,自用名学,凭私臆决,尊之曰‘孔子之意也’,赵、陆从而唱之,遂显于时。” 他们诠释《春秋》的方式是“凭私臆决”,但又尊之曰“孔子之意”,这就是说“新《春秋》学派”突出孔子在儒家思想系统中的核心地位,其目的在于借孔子之名来表达自己的思想。

  柳宗元以孔子为儒家“道统”核心的思想,是在“新《春秋》学”的直接影响下形成的。他常用“孔子之意”来概括《春秋》的思想。如他评论元洪《报张生书》和《答衢州书》对《春秋》思想的理解说:“兄之学为不负孔氏矣”,“兄书中所陈、皆孔子大趣。” 柳宗元在名义上以“孔子大趣”为诠释《春秋》的标准,而在实际操作上也像“新《春秋》学派”那样“凭私臆决”,以“六经注我”的方式来诠释《春秋》,并通过诠释《春秋》进而重新诠释整个儒家思想,为了增加这种诠释的权威性,他首先就要突出孔子的核心地位,然后借诠释孔子而诠释自己。

  二、周公、孟子的缺席

  (一)对周公的态度

  制礼作乐的周公,在中国古代的地位一直很高。初唐时期,周公与尧、舜、孔子并称为“四大圣人”,“周孔”之称也十分普遍。高祖武德二年(619),“令国子学立周公、孔子庙,四时致祭” 。唐太宗也说:“朕今所好者,惟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 贞观二年(628),孔子地位开始慢慢越过周公。《旧唐书·儒学传序》云:“贞观二年,停以周公为先圣,始立孔子庙堂于国学,以宣父为先圣,颜子为先师。” 这时,孔子代替了周公而成为儒教的教主。

  在柳宗元的著作中,提到“圣人之道”时,或曰“尧舜孔子之道”,或曰“孔子之道”,而很少把周公与尧、舜、孔子并列。这种提法反复见于《送娄图南游淮南序》《寄许孟容书》《答周君巢书》《柳州文宣王庙碑》等作品。在《答元饶州论春秋书》中,柳宗元说:“见圣人之道与尧、舜合,不唯文王、周公之志,独取其法耳。” 可见,他把周公从“四大圣人”之中删去的原因在于,“周公之志”有不合“圣人之道”之处。这种不合之处,其实就是周公所提倡的分封制。“永贞革新”的一项重要使命就是打破藩镇割据的局面,实现国家的“大一统”。作为“永贞革新”中坚力量的“新《春秋》学派”,继承了西汉公羊学“天下为公”之微言大义,意欲在安史之乱的废墟之上重建“大一统”的皇权专制政治,“反封建”遂成为中唐时期的一个时代命题。柳宗元有《封建论》一文专门探讨这一问题 。

  柳宗元还对周公直接提出过批评。他在《桐叶封弟辩》一文中,批评周公明知年幼的周成王以桐叶封小弱弟是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却以“天子不可戏”为名让这场游戏变为现实。从“经”上来看,周公劝成王守“信”是无可厚非的,韩愈就曾以此例来说明“自古以来,未有不信其言而能有大功者” ;但从“事”上来看,“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这明显是有违“生人之意”的。在“大公之道”与“生人之意”发生矛盾时,柳宗元提出要以“当”为标准:“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 他认为,“王者之德”并不在于坚守那些抽象的道德信条,而在于“行之何若”,即在行上是否恰当,当则行,不当则改,不当而改不属不守信,相反不当而行,则是过错。柳宗元认为,周公辅佐成王应该“归之大中”,大中即“当”。“当”的标准不是抽象的儒家道德信条而是“生人之意”。

  柳宗元在为陆淳所作《墓表》中说:“其道以圣人为主,以尧、舜为的。……其法以文、武为首,以周公为翼。” 他把陆淳的思想分成两大部分,一是“道”,二是“法”,前者着眼于理想层面,以“尧舜为的”;后者着眼于现实层面,以“周公为翼”。这就把“天下为公”的“尧舜之道”与“天下为家”的“文武法度”区别开来。周公的文化意义是在“法”的层面,而非“道”的层面,因为周公所倡导的分封制是不符合中唐“新《春秋》学派”所极力倡导的“大公之道”之政治理想的。这应该是中唐以后周公地位下降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柳宗元常在儒家“道统”中有意忽略他的主要原因。

  (二)对孟子的态度

  先来对比一下孟子在韩愈“道统”观中的地位,以便更好地理解柳宗元对孟子的态度。韩愈特别推崇孟子,他说:

  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其所能授弟子,原远而末益分。……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盖出曾子,自孔子没,群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 注释标题 《送王秀才序》,《韩昌黎文集校注》,第261—262页。

  他认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因此弟子门只能根据自己的“性之所近”来继承孔子思想,这就是说,孔子死后所分出的八家之儒在思想上是有差异的,他们与孔子本人的思想也不完全一致,这就有一个哪家思想更接近孔子原意的问题。韩愈认为,曾子至子思再至孟子,这一传承谱系最得孔子之意,所以他主张“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这就明确主张以孟子思想作为儒家的正统,提倡从孟子思想来“求观圣人之道”。他又说:“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己。……向无孟氏,则皆服左袵而言侏离矣。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 韩愈把当时“尚知宗孔氏”的功劳归于孟子,对孟子的“崇仁义”与“贵王贱霸”思想极为推崇。

  基于以上原因,韩愈十分重视孟子在儒家“道统”中的地位,他说:

  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 注释标题 《原道》,《韩昌黎文集校注》,第18页。

  有研究者说:“韩愈的‘道统’谱系上,真正居于中心位置的是孟子,其余的列祖列宗不过是配享从祀而已。” 这种观点是有道理的。韩愈把孟子作为孔子之后儒家“道统”的继承者,又认为“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并说“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 ,含蓄地表明自己愿意成为儒家“道统”的继承者。李翱评价说:“孔氏去远,杨朱恣行,孟轲拒之,乃坏于成。戎风混华,异学魁横,兄尝辩之,孔道益明。” 李翱也确认韩愈思想得之于孟子。

  再来看柳宗元对孟子的评价。《柳集》中大约有十六篇文章提到孟子 ,我们可以把这些文章大致分成两大类。一,只是引述孟子的某一句话,或某一观点。如:“白圭壑邻,孟子不与” ;“孟子曰:位卑而言高者,罪也” ;“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孟子赞之” ;“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礼之” ;“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孟子曰:‘今之乐犹古之乐也’、‘与人同乐,则王矣’。吾独以孟子为知乐” ;“孟子曰: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为” ;“是孟子之所谓不为也,非不能也”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孟子曰:余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而已矣” 。以上十一篇中,柳宗元只是在文章中引述孟子的一句话,或一个观点,有的地方他直接表示赞同,有的地方则没有直接表明态度。二,对孟子思想进行评述。这类文章主要有《与吕道州温论非国语书》《吏商》《天爵论》《上湖南李中丞干廪食启》四篇。

  我们重点考察第二类文章。前面已经谈到《与吕道州温论非国语书》所载李景俭作《孟子评》一事,在这篇文章中,我们能看出柳宗元对孟子的态度。韦词与路随都认为《孟子评》“摭”孟子。“摭”是何意呢?柳宗元把自己“非左氏”与李景俭“摭孟子”相提并论,并说两人都招致世之“愈狭”者的非议,可见“摭”在这里应有“苛责”“批评”之意。《孟子评》应是一部苛评孟子之书。柳宗元却对这部书大加赞赏,认为它能做到“求诸中而表乎世”。

  柳宗元不但赞赏李景俭对孟子的苛评,他本人也在多篇文章中表达与孟子不同的意见。在《天爵论》中,他不指名地批评孟子说:“仁义忠信,先儒名以为天爵,未之尽也。” 在这里,他把孟子称作“先儒”而不是“圣人”。他认为,孟子把仁义忠信看作“天爵”的观点是不完全正确的。

  在《吏商》中,柳宗元对孟子的义利观提出批评:

  或曰:“君子谋道不谋富,子见孟子之对宋硁乎?何以利为也?”柳子曰:“君子有二道,诚而明者,不可教以利;明而诚者,利进而害退焉。吾为是言,为利而为之者设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孟子好道而无情,其功缓以疏,未若孔子之急民也。” 注释标题 《柳宗元集》第二册,第564页。

  孟子批评宋硁的话出自《孟子·告子下》:“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柳宗元不同意“谋道不谋富”的观点,他把人分为两大类:一是“诚而明者”,二是“明而诚者”,前者“不可教以利”,而后者不但可以教以利,而且能以利退害。所以,柳宗元说:“孟子好道而无情,其功缓以疏,未若孔子之急民也。”他认为,孟子只言“道”而不言“利”,这种只停留在理论层面的观点是不能满足生民的实际之需的。这句话也明确地交待了他不把孟子列为儒家“道统”的原因,即“其功缓以疏”,但他并没有完全否定孟子理论的价值,只是说它“缓以疏”,不像孔子之道那样“急民”。同时,从这句话也可看出,柳宗元并不像韩愈那样把孟子看作孔子思想的正统继承者。

  以上三篇都是对孟子批评的文章,在《上湖南李中丞干廪食启》中,柳宗元对孟子给予了肯定:

  又读孟子书,言诸侯之于士曰,使之穷于吾地则赒之,赒之亦可受也。又怪孟子以希圣之才,命代而出,不卓然自异以洁白其德,取食于诸侯不以为非。断而言之,则列子独任之士,唯己一毛之为爱,故遁以自免;孟子兼济之士,唯利万物之为谋,故当而不辞。 注释标题 《柳宗元集》第三册,第904页。

  在这段话中,柳宗元比较了列子与孟子人生态度上的不同,肯定了孟子“不卓然自异以洁白其德,取食于诸侯不以为非”的人生态度,这是与他“辅时及物”的思想相一致的。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尽管《柳集》多次直接提到孟子,却没有一次把他列入儒家“道统”之中,甚至没有一处说他是孔子思想的正统继承者,也没有把孟子称为“圣人”。柳宗元尊孔而非孟的主要原因,在于上文所说的孔子之道“急民”,而孟子之道“缓以疏”。朱熹曾分析孔、孟思想的差异说:“孟子教人多言理义大体,孔子则就切实做工夫处教人。……《论语》不说心,只说实事。《孟子》说心,后来遂有求心之病。” 朱子认为,孔孟最大的区别在于:孔子只说实事,孟子多讲理义。这正是柳宗元重孔轻孟的原因。

  钱穆先生曾论“汉唐儒”与“理学家”之区别云:“汉唐儒志在求善治,即初期宋儒亦如此。而理学家兴,则志在为真儒。志善治,必自孔子上溯之周公;为真儒,乃自孔子下究之孟轲。” 汉唐儒与宋儒的区别在于,前者重事功,后者重心性,前者重“外王”,后者重“内圣”。柳宗元与韩愈虽生活在同一时期,但两人对“儒道”内涵的理解是不同的。柳宗元重“儒道”经世致用之事功,韩愈则重“儒道”仁义道德之心性,所以柳氏把孔子列为儒家道统之核心,而韩氏则把儒家道统下究至孟轲。这一差异,决定了两人在中唐儒学复兴道路选择上的不同。柳宗元借诠释“孔子”而把儒“道”引向“辅时及物”,并主张在此基础之上实现儒佛道三教的融合,韩愈则借诠释孟子而强调儒“道”的仁义道德内涵,从而把儒与佛、道严格区别开来。

  总之,柳宗元把孔子作为儒家“道统”的总结者与集大成者,在他的“道统论”中,周公与孟子没有享受到韩愈“道统论”中的位置,这是由其“大公之道”的政治理想与“生人之意”的政治策略所决定的。 柳宗元儒佛道三教观新论--中国诗学研究专刊 (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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