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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乱挥着大剑转了一圈,把周围几个敌兵的胸口和肚皮都划开了花,那些人在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内脏后,便像被剪了线的傀儡一样,以各种不自然的姿势倒下去。
阿武乱忽然觉得右脚一阵湿热,低头一看,原来整只脚踩进一个刚被自己剖开的肚子里。黑铁护胫和黑布靴一下子浸得全是血浆。他连忙将脚抽出来,滴着血的靴尖还勾绊着一条白色的、布满红血丝的东西。
那是一条肠子。
今天阿武乱已经砍翻够多人了,多到让他几乎忽略自己砍的东西叫做“人”。
有生命的、有痛觉的“人”。
但是那一瞬间,不知怎的,他还是瞄了地上那个痛苦的生灵一眼。
肠子的主人。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有点胖、皮肤黝黑但正迅速褪色、长着一只善良、愚笨的酒糟鼻、一对同样善良、愚笨的圆眼睛、满下巴卷曲的长胡子、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在眉心几乎连在一起的阿剌壁人。满是皱纹的、因为剧痛而有点变形的脸上露出被欺负的小孩常有的哭丧表情,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这样对待,委屈而迷惘地望着挂在阿武乱脚上的小肠,仿佛不认得那是自己的东西一样。 “歹势…”
阿武乱不自觉用家乡话道歉,因为那是他最真心的道歉。这脚是无意间踩进去的,但还来不及想到会对对方造成多么巨大的痛苦前,脚尖已经粗心地轻轻勾起,虽然隔着靴袜,脚趾头也清楚感觉到一下微不足道的、带着弹性的断裂感,在这可怜的阿剌壁人嘶哑的哀嚎中,那条小肠被扯断了。
阿武乱继续向前杀去。
“死了吗?”
阿武乱想回头,看看那肚子被他剖开、小肠被他扯断的胖男人后来怎样?
意外地活下去?
还是被紧跟上来的星火莲刀阵继续践踏?
但是他不能、不忍也不敢回头
那男人的表情,让他想到常城之战时,被自己虐杀而死的靺古少年。
一样的无辜,一样的真实,一样让阿武乱猛然看破他们那层被称为“敌人”的外皮,而见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
人。
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
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遇见他,他是可以不杀死他的。
如果他不是荣人,他不是诸色人,他也可以不杀死他。
他与他之间不但没有直接的仇恨,如果花点时间聊一聊甚至可能成为朋友,但他却砍开他的肚子,用脚挑出他的小肠,明知道他会承受剧烈的痛苦而他还是粗心地、轻易地、毫不怜惜地用脚尖将肠子勾断。
一瞬间,阿武乱手的有点发软,不想再伤害周围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穿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什么东西在指使我们互相残杀呢?”他皱着眉头环顾周围继续靠过来的每一张因为兴奋、恐惧而涨红的脸孔。“他们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也是吗?如果这不是我们的本意,那人们为什么要违背本意互相伤害呢?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个说得通的道理呢?这道理好像并不难啊,但是为什么我没办法想透呢?”
阿武乱很清楚自己不该在这时候胡思乱想,但他忍不住,而且觉得只要让他能更专心、或者多给他一点时间去想,就可以想通了。但这两样东西敌人都不给他,反而看到他的剑慢下来,而围攻得更卖力。一名突齐兵甩来一颗海胆般的带刺链球,险些打中他的脸。
这一下,把阿武乱吓醒不少。他只好把这个在战场上突然领悟到但还来不及想通的哲学丢到一边,抖擞精神,重新杀起来。往前又进了几步,另一只靴子也湿透了。那种热热黏黏的湿,是被地上泛滥的新鲜血浆泡出来的。同样的红色液体也在阿武乱挥剑砍杀时在空中泼溅喷飞。他的战袍、铠甲上都滴着血,仿佛全副武装洗了一次红色的澡。片刻前还只是粉红色的白发,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染成红发了,发梢还不断甩出血珠。全身上下唯一不红的,只有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以及手上那口吃血越多,锋芒就越冷冽的巨剑。
他身后的星火莲刀阵也是。原来白皙俊美的贝宝星与长相各异的生肖十二侠现在看起来都一样,从头到脚,彻底的红。其中鼠侠、马侠、羊侠、鸡侠与猪侠五人,不只被别人的血、也被自己的血染红了,他们都受了伤。
“唉呀!”鸡侠八郎的腿又被敌人的长矛戳了一记,虽然甲厚没有伤到筋骨,但也够痛得让他像个妇人一样尖叫了。“二爷啊,不行了,大家都挂彩了…一路杀来都没看到荣人啊,我看都战死了吧…还要往前走吗?…再走恐怕就不是皮肉伤这么简单了!”
“闭上你的鸟嘴!”石双牛替忙着装弹药的贝宝星回答。“再废话一句,不用等老大或二爷动手,我亲自先砍了你这娘炮!我宁愿少一个,也不要多一个在这里挫大家的锐气。”
“退(对)啊,受相(伤)的又呼(不)只你一个。”矮小的鼠侠左脸颊被刀划开了,一开口说话,长长一道伤口就溅出一排血气。而且咬字漏了风,根本听不清楚。“怕痛哇,就用力瞎(杀)回去。”
“就是。”龙侠脚踏着一名敌兵的胸口,把刀从对方的锁链甲里拔出来。“反正现在也没退路了,只能继续往前杀!”
“没、没、没错,往前杀才能活、活命!”兔侠用力点着头。
“对,杀!”
“杀!”
“跟上老大,杀呀!”
口角一阵之后,靺子猎人们又一起闭上嘴,专心迎战。就这样,阿武乱挥舞大剑在前开路,星火莲刀阵在后补强,广场上密密麻麻的诸色兵居然也奈何不了他们。
终于,他们千辛万苦杀到广场中央那排足足有三人高的、正在燃烧的大木栅下。
这东西以前没有的,应该是义军新筑起来挡敌的,但显然没什么效果,已经被诸色兵攻破,附近看不到活着的荣人踪影。木栅前后死了一大堆人,前面都是诸色人的死尸,后面则是诸色人和荣人的都有。荣人的尸体多半被烧过,一身焦黑,分不出是道士、儒生、还是天游派的门人。
“木栅都烧了,荣人也都是被烧死的…”阿武乱痛心看着这一切,他很清楚这是突火枪的杰作。“不快除掉他们的火枪兵,伤亡就会更多。”
栅栏的几处烧垮了,大批敌兵挤在缺口处想要杀进去。阿武乱带着星火莲刀阵硬是杀光了其中一处的士兵,进到木栅后面去。过了木栅栏,几乎踩不到坚硬的青石地板了,踏到的都是湿湿软软的尸身。表示这附近人死得多,核心战场到了。
栅栏这一边的敌军比外面的少,但都杀红了眼。
“看、看、看哪,那些是荣、荣人么?”兔侠大叫道。
果然,他们都看到广场上还有几群零星的荣人,正被敌军围着杀。
“先救他们啊!”阿武乱说着自己冲向一群,星火莲刀阵移向另外一群。
“师兄!”砍翻了几个突齐兵,阿武乱看到被围的荣人间有个一头灰发的胖剑士,那是他其中一个师兄陈鹤仁。“我回来啦!”
“你是…”陈鹤仁疑惑地看着这披头散发、全身滴血的家伙。“阿乱仔?”
“师父呢?大家呢?”
“不知道啊,都散了,可能全退守到楼里了。”陈鹤仁回望了一下天游堡,大吃一惊。“天哪!什么时候火烧这么大了?阿乱仔,这里我挡,你快快进楼里帮师父!”
“但你这里…”阿武乱与陈鹤仁都心知肚明,这里也撑不了多久,但无论如何,师父更重要。“好,我过去。”
阿武乱心一横,丢下陈鹤仁等一群人,直奔天游堡主楼来。
这里非常混乱。喊杀声、兵刃交磨声、火器爆炸声充斥在混杂各种臭味的灼热空气中。从阵阵飘移的硝烟间,阿武乱看见熊熊燃烧的主楼,以及许多想冲进楼里去的敌兵,因为人太多了,看不见他们要杀的人。主楼左侧的空地上满满都是死尸,有诸色人的也有荣人的,许多阿剌壁火枪兵蹲在尸堆上面,忙着装填弹药和射击。 “找到了,干!原来都躲在这里。”阿武乱抡起大剑,朝那些专心放枪的阿剌壁火枪兵直奔而去。“胜之不武的家伙们,你们的恶梦来了!” 一个火枪手的头颅在脱离脖子时,嘴里不知道还在嘀咕着什么,阿武乱斩掉那颗喋喋不休的头,把无头的身体往前一踹,那人手里的突火枪跟着旁边一甩,枪口喷出来的铁渣和碎石把一个忙碌的火枪手当场打趴:那人倒下去前,他的枪也发射了,又把旁边另一个火枪手烧得直乱跳。
阿武乱追上去,将冰冷锋利的剑刃刺进那燃烧的人体中,在破碎的肩胛骨里一转,顺便一个横拉,帮他解脱了痛苦。
“听着,”阿武乱将大剑从火枪兵的身体里抽出来。“你们的恶梦——阿武乱来了。” 阿剌壁人看到这个全身滴着血、双手握着大剑的白发,喔不,红发武士,吓得扔下竹枪四散奔逃。阿武乱跟在后面追着斩人,一剑一个,一下子戳死许多个。没死在他剑下的,也多半逃不过星火莲刀阵的弹丸与朴刀。 杀光了火枪手,星火莲刀阵在贝宝星的指挥下变换阵形,暂时解散半边,面对天游堡的猪侠、狗侠、兔侠、羊侠、蛇侠、马侠六人,开始搜集丢在尸堆上还能用的竹枪;而面对广场的牛侠、鼠侠、猴侠、虎侠、龙侠与鸡侠,则继续保持着半个圆阵,与继续涌上来的诸色兵格斗。 在战场上混乱的声响中,有一个声音,逐渐引起阿武乱的注意。 那声音一点也不大,尤其是在火器憾人的爆炸声前,可以说是完全被掩盖住了。
但那声音却似乎不受影响,一直稳健、优美地持续存在着。像风刮过金属表面、嗡嗡中带着细锐的高音,类似口哨,又像敲钟后余韵未息的回声;听在耳朵里,怎么也描述不出确实的音质,但高高低低,竟然像音律一样动听。 “这…是什么声音?”阿武乱脑际闪过一念。“该不会就是…啊!天音剑法?”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