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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单枪匹马夜闯围城的亡命之徒,竟是个堂堂的武骑尉?
这官位少说七品。但二十几岁的人坐上这个位置似乎太年轻了,如果不是家世显赫,那肯定武艺超群了。
但真正让众人交头接耳不停、兴奋不已的不是这个七品官衔,而是“甲马营”三个字。
一个甲马营有五百名骑兵,而且是荣军里最昂贵的兵种——人马都裹着铁甲的重甲骑兵。这种骑兵曾是陆地上最强的战斗武力,纵横沙场,任意冲杀,无人能挡。虽然随着火器的出现,已经风光不再,但无论如何,有这样的生力军前来支援,一个营,不,或许还有更多的部队,从敌后发动奇袭的话,明天搞不好还真能让常城逃过一劫。
“朝廷总算动用南方新军了!而且是泉城新军的甲马营耶!没想到,哈哈,真没想到。”石双牛喜形于色,说话的速度逐渐加快。“大人,我们被困在这儿太久,消息都不灵通了,但新军居然会来支援,那真是我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前阵子朝廷也有派过援兵,什么淮州军啦、越州军啦,可惜路上全被靺古人杀得落花流水,全退回去了。所以啊,常城已经被朝廷放弃了,每个人现在心里都有数。江城、锡城、苏城和吴城,离这里都不到一天脚程,哪座城池不坐拥几万大军?也不见他们送一队援兵过来。他妈的脑袋装屎了…也不想想,如果常城破了,周围这些城池谁还能撑?唇亡齿寒哪,全都是猪脑娘炮!如此看来,反倒是南方的弟兄们够义气。”石双牛熟练地抱怨着,显然这些话也是他常常说的。他继续搔着后颈肥肉挤出来的肉纹,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浓黑的眉毛在饱满的眼皮上面跳动着,满心期待问道:“泉城派来了多少兵马?肯定不只来个甲马营吧?全埋伏在城外?”
“都进来了噢。”
“喔?从别的城门突围?”
“不,就这门。”
“就这门?”石双牛愣了一愣,脸色一沉。“啊唷,老天!您不会是说…只来您一个吧?”
“不够吗?”阿武乱疲惫的脸上忽然露出顽皮的笑容。
“不是…我说,一整个甲马营的兵…唉!大人居然一个也没带来?”
石双牛张着嘴,半晌接不上话,围观的众人也哑然失笑。
但这失望的心情只维持了一段很短的时间。
满怀希望,然后失望。一次又一次,这些可怜虫其实也挺习惯了。
已经到这种关头,本来就不可能再有援军,还痴心妄想着什么奇迹呢?
“不过,大人一个就抵好几个。”石双牛继续找话聊。同是军人,他倒也欣赏这位年轻武将突围进城时的精彩表现。“刚才那箭真漂亮!我是说,敢一人夜闯靺古军营,快马回射还能一箭穿喉,不简单,不简单!这样的武艺,咱大荣国的军队里少有啊。”
“不是少有,是除了我,根本就没有。”阿武乱毫不客气接受了他的称赞。“射喉,一箭绝杀。这样杀起来才爽啊!”
“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跟靺古人作战,不死就万幸了,还谈爽?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荣兵们都心里有数,一箭穿喉,不是一般人能射得出来,此人的骑射肯定十分了得。
这时候,他的骏马被卸下了马甲,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这是一匹配得上主人的武艺与军阶的黑色大公马。比一般荣马要膘壮,腿也更长,看起来喂得好、运动量足。全身黑得发亮的皮毛衬托下,从额心到鼻头的一抹白斑,和穿了白袜一样的四只大白蹄显得特别抢眼。长发般的黑色鬃毛垂在脖子一边,尾鬃也是又黑又长,末端鬃毛掺着几丝白缕,像沾了雪粉。
即使是对马匹不太在行的常城军民,也都能一眼看出这是匹良驹。
常城的最后一匹马,是副都统王峖的坐骑,一匹有着米白色鬃毛的栗色瘦马。半个月前被宰了割肉,几百斤马肉瞬间被饥民分抢精光。
这匹黑马的体型比那可怜的牲畜高大多了,而且毛色更亮,全身的肉看起来也更肥厚、更多汁。
现在,围观的军民都饥肠辘辘望着眼前这几百斤的马肉。
“好马,好马…南方新军原来还藏着这么好的马。”石双牛看傻了,不知道是羡慕还是饥饿地咽了一大口口水,才接着说:“小人以为,自从云理国被靺古灭了以后,咱大荣再拿不到什么好战马了。”
“雪沐不是云理马,牠是西域马。西契泰国,听过么?”谈到坐骑的来历,阿武乱眼神中充满骄傲,可惜他的听众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者在乎过这马的原产国。“不要紧,呵呵,反正西契泰也被靺古灭了,大家不需要知道了。”
“雪沐?居然还有名字咧?这马来头不小啊!”石双牛煞有其事点了点头。“不过明明是黑马,却叫做雪沐,这挺奇怪。”
“本来叫做『黯夜沐雪』。取名的人大概觉得牠的毛色像黑夜里沾了白雪吧?”阿武乱补充道。“但因为太文诌诌了,害我常念错,索性改短一点,『雪沐』叫起来简单上口。”
“了得,了得。”管他沐雪还是雪沐的,石双牛一点没听明白,但这不重要,反正这么有学问的名字已经让他深深相信这是一匹名驹。“大人您行,哪弄来这样一匹好马?”
“先皇御赐的。”
“什么!?御马?”石双牛吃了一惊,以夸张的高音强调这两个字。
“哈哈,对啊。”阿武乱被他大惊小怪的样子逗笑了。“雪沐是御赐的进士马。”
“哦~大人原来是武进士。”石双牛恍然大悟。“难怪如此少年便做了武骑尉。”
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皇帝御赐的礼物,虽然所谓的御马与一般马匹并没有特别不同,但唯一的不同就是再没人敢动牠身上任何一块肉的主意了。
这时,一阵冰凉澈骨的晨风袭来,即使阿武乱身上裹着棉被,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啊呀!罪过了。只顾说话,忘了大人全身还是湿的。”石双牛连忙帮他拿开湿透的棉被,解开领子上的系条,把湿淋淋的红披风脱下来,扔给一个士兵,同时转头对另外的士兵吆喝道:“你们听故事听傻啦?还不快取些干暖衣物来,想害大人着凉吗?”
接着,在徐小四与另一个士兵的协助下,阿武乱开始卸甲。
这是一个大工程。
他们帮他解开牛皮系甲带和腰带,取下挂在两肩上的披膊甲,以及挂在腰带上的武器、腰间的袍肚。接着才卸身甲和裙甲,以及套手臂的护腕与裹小腿的护胫。脱下来的东西,被两小兵一把抱起,兴高采烈到一旁擦拭去了。士兵们立刻围上来,对着那些甲具指指点点,饶富兴味研究这些南方新军的最新装备。
满头大汗的瘸脚老兵捧来他张罗半天好不容易才凑齐的衣物——沾满血渍的棉布厚战袍、破了两个洞的黑布大裤、麻袜,还有一双沾满干土、右脚尺寸比左脚显然大上许多的黑布长靴。
“暖的唷。”老兵像是说一个秘密一样,轻轻补充道:“特别用火烤过了。”
看起来都像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但阿武乱明白,这时候能弄到这些东西已经非常奢侈了。他顾不得众人围观,立即把湿淋淋的红战袍和靴袜全脱了,赤条条地,露出一块块冻得发紫的肌肉,像岩石一样又冷又硬。众人七手八脚把这些干暖的衣物全套在他的身上。最后,徐小四弄来一条血迹斑斑的破花被子,将他浑身包裹起来,才慢慢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舒适地蜷缩在被子里。
“围了两个月,城里没东西了。大人,您…将就一下。”石双牛苦笑道。
阿武乱发白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显然这些东西已经让他非常满足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却逐渐安静下来。
对于这个夜闯围城的年轻军官,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许多疑问。
最大的一个问题,也是大家最百思不解的。
明知道常城马上就要被攻破了,为什么还有人想要冒着死闯进这座城里来?
“天很快就亮了。”还是石双牛代表大家问了。“天一亮,决战马上开始。大人知道么﹖”
“哪会不知?”阿武乱抬起脸,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我正为此而来。”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