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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瞎眼的老道人又矮又胖,粗短的颈子顶着一颗圆滚滚的肥头,稀疏得可怜的发量刚好能扎出一个小髻。胖脸上没有胡须,脸皮被烛火映得通红;两只眼也是圆滚滚的,只是右眼珠子白浊黯淡,像患了眼翳。身穿着古橙色的、绣着一只乌龟的道服,手执一枝秃了大半的拂尘,脚踏一双破烂的云头鞋。
缺耳老道人干枯的瘦脸相对就怪异多了。缺了左耳的关系,感觉整张脸斜向一边,连下巴那三络白须看起来也是斜的。他高出缺眼胖老道一个头,却瘦了半个身;头戴一顶冲和巾,身穿一袭肮脏的天蓝色粗布道袍,道袍上隐约还看得清楚绣着一只褪色的丹顶白鹤;手里拎着一把白色羽扇,两只干瘦的大脚直接踏地,可能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关系,脚趾头干裂得很厉害。
“我见过这两个人吗?”阿武乱脑中闪过这奇怪的问题。
长得这么诡异的人,见过是不会忘的,但他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们。
那种浅浅地浮印在脑海的印象,就像是前辈子的事情一样。
“是你吧,白发小兄弟?”胖老道问道。““是你在哀声叹气吧?”
“亡国了,不叹气不然是想怎样?”阿武乱疑惑地回答着。
“国亡了,堂堂大丈夫光叹气就行了么?”
“这种局势,恐怕不是一个『大丈夫』能够扭转。”
“哈!推卸,推卸!”高瘦的缺耳道人插嘴道:“兀百烈也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既然大家都只是一个人,兀百烈造的局势,难道你就改不了么?”
阿武乱听他语出不凡,不禁一愣。“只怕…气数在靺古那里。而大荣的气数已尽。”他说。
“这句倒是真话。”两个老道各拉一张木凳,在他们的桌边坐下来。“你们不吃了吧,分点给两个饿肚子的老爷子如何?”他们随便问了一下,也不等阿武乱点头与否,两人嘴里便喃喃念起咒来。
“自然天厨食,吾今与加持;
一粒遍十方,河沙共尘荒;
饥渴永消失,食之宴瑶池;
大口为明天,功德碗筷添。“
“您俩吃就吃吧,念这什么呢?”阿武乱皱着眉头问。
“咱道士用膳前一定要念这『入食咒』,你忘了么?”缺眼道士说。
“忘了?”阿武乱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你们道家人的规矩?”
“是么?你不知道?”
两个道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呵呵大笑,同时大大方方地用手抓起盘子里的菜叶,往嘴里猛送。银刹女见了,躲到阿武乱身后,浑身发抖。
“荣朝的气数,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就该尽了。一直拖到现在才亡,已算是上苍错爱。”胖老道一边嚼着食物,一边说:“莒荣皇室的真龙,在一百五十年前就死了。”
“哈,可不是么,早死了,早死了哩!”瘦道人口齿不清地应和着。
“龙?啥龙?”阿武乱现在对“龙”十分敏感。但他还是故意说:“龙不过是玄幻之物,这世上哪来的真龙?”
“怎么没有呢?嘿嘿,看在你这顿饭的份上,我就把龙的来历唱给你听!”胖道人用比他的嘴更油的袖子抹抹了嘴,然后一手拍着肚子,以一种听起来十分古老的音律唱了起来。
“夫龙形,九似也。
头似驼也,
角似鹿也,
眼似兔也,
耳似牛也,
体似蛇也,
腹似蜃也,
鳞似鲤也,
腿似虎也,
爪似鹰也;
居九天,生九子,
背刺八十一,九九阳之极也。
夫龙也,
聚汉民之气而生,
食天地精华而长,
披五色神光而游,
藏丽水清渊而居。
既为民气所生,亦可为人气所染也。
乱世则雄奋,
太平则骄惰,
惰则腐生,
腐则民气另聚,
新龙代之而生也!“
“哈!没错,新龙代之而生也!”瘦道人赤手拿最后一片油麦菜叶将盘里的酱油擦干净后,一口囫囵吞了,接着又津津有味地吸吮自己油腻的手指。
“如果世上真有龙,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老道那首古曲,阿武乱潜意识居然就立刻相信他的话了。这种相信就像是一种习惯,一种已经习惯了很久的习惯,但他还是继续提出问题,抵抗着自己内心的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不单是我,就算是所有我认识的人,也没有一个真的见过所谓的龙。”
“凡事一定要亲眼看到,才算真的存在吗?”胖道人慈祥地笑着。“你从没见过兀百烈本人,怎不去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呢?”
“哈,凡人,凡人!”瘦道人喝了一大口蒸酒,用力漱着口,把嘴里的菜屑与酒一起吞下肚去。“知道自己知道者,是仙人;知道自己不知道者,是求道人;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者,是凡人!”
“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是凡人?”阿武乱重复念了一次这句话。
“就像你,遇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遇到自己的师父也不知道。你呀你,什么都不知道。”胖道人笑咪咪地说。
“吃饱了么?”瘦道人问。
“没饱。”胖道人说:“但至少我知道自己没吃饱,而且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至少我什么都知道。”
“嗯,什么都知道。”瘦道人语意深长地望着阿武乱。“什么都知道。”
“谢谢款待。”胖道人把道袍当成抹布,油腻腻的手胡乱在上面抹了抹,然后又念起结斋咒来。“百谷入胃,与神合气;填补血液,尸邪亡坠;长生天地,飞登玉阙;役使六丁,灵童奉卫。”
念完,他突然站起来,正色望了一眼银刹女。
就在这一刻,阿武乱仿佛见到那只混浊的白眼闪过一丝精光。而那绝色美少女被他这么一望,却吓得花容失色,全身发抖,只是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妳,既为灵性之物,就该多帮帮他。”胖道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无比。“听到么?孽畜。多帮他!”
银刹女只是不断磕头,磕到雪白美丽的前额都发红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瘦道人喝干了热酒壶里的酒,连壶嘴上的最后一滴也不放过,他意犹未尽舔舔嘴唇,也喃喃念了结斋咒,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用那双沾满菜油的手掌拍拍阿武乱的脸颊,一改疯疯癫癫的语调,声音充满了智慧与慈祥。“观鲤子,都过了一百五十年,你也该醒了!”他说。
“观鲤子?”
阿武乱突然觉得一切都乱了!
桌上杯盘狼藉,荤食没动,其他酒菜却都被一扫而空。自己脸颊还滴着香腻的菜油;而美人银刹女却像个奴婢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一边还发出小狗般呜咽的声音。待阿武乱恢复理智时,两个道人早已不见踪迹。
阿武乱冲了出店门,外头夜色已深,除了远处西冷湖上摇曳着几点微弱的船灯,四周一片黑暗,哪见得到任何身影?
“师父!你们在哪里?”
他喊道。但同时又不敢相信自己喊出来的话,竟然称呼两个从未谋面的老道士为“师父”?
接下去的话就更荒谬了,而且像完全不必经过思考一般,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徒儿需要您指点迷津啊!”
天啊!居然称自己是“徒儿”?如此自然而然?
阿武乱傻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黑夜。漆黑的空间回响着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最后在远方的冷雾里消失了。
没有人回答他。
“凤凰山上有一座道观。”
阿武乱身后响起另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酒肆的掌柜。
“刚才那两位老道长就住那道观里。”掌柜的说:“胖的叫罗眼缺,瘦的叫傅耳殇,两人都是道观的住持。”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