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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的乌云愈积愈厚,虽然才刚过了正午,黯淡的天色仿佛黑夜。
一肥一瘦两个老道并肩盘坐在尸山底下,专心烧符诵咒。在低沉如梦呓般的咒语声中,化龙巷方圆十丈的区域里,渐渐被一股奇异的气氛笼罩。
这“气氛”其实是看得见的。
每一块石板、每一寸河面、每根草、每片叶、每一砖、每一木…肉眼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每一个物体,都慢慢释放出丝丝雾气。这些气体泛着淡淡的色光,一下子泛红,一下子泛黄,一下子泛蓝,一下子泛白,一下子又泛黑;像是受了命令一般,所有的雾气都往巨大的尸山收聚而去,片刻后,在顶上凝成一团色彩不断幻化的浓雾。
刚刚还在下的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那股香气随着五色光雾的形成,也变得愈来愈浓郁。
突然,一道光从雾里往上冲出,直射天顶,在厚厚的云层中央射开一个巨大的涡洞。乌云开始绕着这洞口旋转,将尸山顶上的五彩光雾全部往上吸尽,而且回应似的不断从云顶传出低沉的雷声。
民伕们目睹眼前这一幕又一幕的神异现象,吓得抱成一团;而老道士们只是一劲儿盘坐在地上念咒,理都没理他们。
忽然,九天之上闪出一道霹雳白光,钻出云洞,从云层中穿梭直下,像一条巨大迅猛的光龙,往地面劈来,不偏不倚,击中尸山正顶,爆出耳膜无法承受的巨响!
一切突然静了下来。
雷声没了,弥漫在尸山上的光雾也散了,整个西水关迷濛一片。
超自然的景象把民伕们看得哑口无言。在极度的安静中,耳朵里饱胀着难以承受的强烈耳鸣,使得他们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光气混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香味钻进鼻孔中,让大家莫名激动起来,既狂喜、敬畏、又带了点感伤;许多人一阵鼻酸,居然落下泪水,其中几人甚至还啜泣出声音。
半空中那巨大的云涡慢慢缩小、密合。即使再度露面的太阳还是稍嫌黯淡,但也足以让整个天色都亮了起来。
民伕们这时候才注意到,两个老道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众人擦干了莫名其妙的眼泪,匪疑所思,四处张望,想找到两人身影。几个年轻的还绕着尸山底下寻了两三趟,却什么也找不到。几个年龄较大的民伕,包括张老儿在内,开始伏在地上,对着刚刚两个老道坐过的那滩血水膜拜起来。
那突齐骑兵已经不在马背了,而是躺在桥上,把他的弯刀像情人一样抱着呼呼大睡。刚才发生的事,显然永远不会留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时,桥的那头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蹄声。
很快地,十几名靺古骑兵出现在桥上,他们勒马观望了一下,便策马朝这里骑来。
这些靺古人是在城南望见这边发生的怪事,特别赶来察看的。
当他们看到负责监工的突齐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一个靺古人跳下马,踢醒了睡在地上的突齐骑兵,问了两句。那家伙或许还没有完全清醒,也或许言语不通,只见他两眼无神,支支吾吾答腔,说出来的话,靺古人似乎没有一句听得懂。
靺古兵懵了。他们怀疑是荣人对这家伙做了什么,抽出马刀,把民伕们赶作一堆。
那群可怜的老实人吓得脸色苍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有口难言,什么都解释不来;事实上,他们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啊!
靺古兵愈得不到答案,就愈是火。一名士兵不由分说用刀戳倒了一个民伕。其他人吓坏了,纷纷求饶。
眼见靺古人又杀人了,张老儿心中又慌又急,白发间渗出一颗颗汗珠,沿着满是皱纹的脸皮滚下。他暗暗地左右张望,祈求两名老道人能够再次出现,救他们一命。
这两人既然可以唤雷召雾,对付这几个靺古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老道士们就像蒸发掉的露水一样,完全没了踪影。
就在情况逐渐失控之际,张老儿鼻孔里忽然吸到了一股异香。
这不正是两个仙人作法时所闻到的香气吗?
老头儿心头一喜,心想救星来了,可是左看右看,道人们并没有出现。
附近所有人都闻到香气。靺古人也闻到了。
刚才被雷电打散的五色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聚回尸山顶上,香味就是从那儿飘下来的。
这股奇异的香味,让靺古人的好奇心压过杀性。一名蓄着白色短须、呼吸间散发着酒气的靺古老战士说了几句话,一个肩膀宽阔而手臂粗长的圆脸靺古青年便立刻解下身上的弓箭交给另一个年轻骑兵,马刀斜背,然后跳下了马,快手快脚地攀着堆积成山的尸体,爬上去察看究竟。
靺古人都收了刀,盯着那愈爬愈高的靺古兵。民伕们一时也忘了恐惧,目光直盯着上头。
那兵很快就爬到尸山顶上,钻入雾气中。
接着,就是一声惊叫。
简单的五个字。但听起来极度惊悚,只有出其不意见到了害怕已久事物的人,才会发出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龙!念!速!烈!士!
这五个字在靺古语里显然代表着一样极为恐怖的事物,底下的靺古人听了,心头像是被灌了冰水,脸色顿时发白;即使是听不懂靺古语的荣人,也感到毛骨悚然。
那圆脸青年像是被雾气吐出似的,从高耸的尸山顶上弹了出来,两条猿猴般的长臂狂挥乱舞地从空中直落地面,啪一声摔在众人面前,当场死亡。
靺古骑兵们目瞪口呆看着摔死在面前的同伴,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接下来,当然了,就是靺古式的攻击——疯狂放箭!
一枝枝的箭划开了尸山顶上的雾气,然后,不管是靺古人、汉人还是突齐人,每个人都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雾里摇摇晃晃站起来。
这诡异一幕,把众人看得嘴巴傻傻咧开,尤其是那几个靺古士兵。
每个靺古人的脸上,都挂上靺古人最少有的一种表情——恐惧。
这种表情使他们看起来不再像靺古人了。
民伕们虽听不懂靺古话,但从这表情就可以看出,靺古骑兵们对于尸山顶上那个叫做龙念速烈士的东西,有着鬼神般的敬畏。
那人散着一头醒目的白发,胸口弥漫着发光的五彩气体。那光气仿佛是活的,绕着全身窜流,一找到伤口就自动钻了进去。他的动作像婴儿般踉跄,但随着身体不断吸收五色光气,肌肉与筋骨很快地协调起来。
靺古兵慌了。有的人傻傻的、重复低声呢喃着“龙念速烈士”五个字,有的看愣了,有些人还在射箭,而另一些人开始阻止他们射箭,乱成一团。白发人避过几箭,甚至反手接了一枝。这一接,把所有的靺古兵吓坏了。两名士兵丢了弓箭,掉转马头,大喊着“龙念速烈士”,逃过桥去;浑身酒气的白须老兵甚至翻身下马,像突然酒醒了一样,对着尸山顶上的白发人膜拜。
天下无敌的靺古战士,竟有这么反常的行为,把一旁的民伕看得莫名其妙。
这时候,白发人的身体吸完了五色气,只剩胸前一点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完全消失,变回一小块白色的物体。
眼睛好的民伕马上认出,那不就是瘦老道帮尸体挂上的白玉坠子吗?
“就是大仙的徒弟呀!只是头发白了。”说话的是一个众人中号称眼力最好的小伙子。
“谁?”张老儿的话才问出口,自己立刻就醒悟了。“你是说,上面那东西就是老道士刚刚找到的男尸?”
“就是啊,他们说他叫观鲤子不是嘛?不过,”小伙子伸长脖子,眯起眼睛。“大仙替他挂上那玉坠子时,我明明看到他头发还是黑的,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全白了?”
这时候,白发人突然仰天长啸,发出野兽般宏亮的吼声,腾空翻起,像道白光从尸山顶上直冲下来,噗通一声跳进旁边的运河里,溅起一片水花。
几个胆大的靺古兵赶到河边,对着水底模糊的人影继续射箭,一直射到囊里的箭一枝不剩为止。然而白影愈沈愈模糊,很快地消失在腥红色的河水深处,不再出现了。
民伕中没有人知道这白发男人是人是鬼。这些尸体都是他们亲自堆上去的,至少他们很确定每一具都断了气。
但是断了气的又站得起来,不是鬼是什么?
“没错,化龙了。”
张老儿呆呆地望着河面,浮着各种垃圾的水面上只剩零星的泡沫。藏在白胡子里瘪瘪的嘴像吃东西般一嚼一嚼地小声嘀咕着:“那东西…准是龙气化的,两个大仙唤出来的。作法…加上化龙巷的龙气…化龙了。”老头转头望着身旁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张爷,您是说…我们刚才看到的,是龙气化成的…龙精?”
“是龙仙!我看到他的手脚都长金鳞呢,就像传说金龙的那样!”好眼力的小伙子说。
“我看只是个冤鬼…不,是厉鬼。”另一人说。
“是不是龙精,我不敢说,但希望真的是。谁知道呢?总之,龙精也罢,龙鬼也罢,龙神也罢,都是站我们这边的,至少我不觉得怕它。”张老儿小心翼翼地瞅了靺古人一眼,用小到听不太清楚的声音说:“至少它弄死了一个靺古人,偿了我一个儿子的命。我看它啊,就是靺古人的克星!”
的确,不可一世的草原战士们全被吓得脸色蜡白,握着武器的手颤抖得非常明显;虽然惊魂未甫,但还是都板起脸来,大声吆喝民伕们工作,只是气焰已经比原先龟缩了多。
白发人没再浮出水面,荣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失落感。
他们都认为是两个道士复活了这白发人,来为常城这几十万,不,是来为整个南荣所有死难同胞报仇的。
是的,死尸化龙,准备要对敌人出手了。
张老儿一边指挥村人堆柴焚尸,眼睛还是盯着运河看。他沿着水面望去,一直望到西水关外。
仗打完了,西水关的水闸一直是大开的。
他似乎看到关口外的护城河面一抹白影乍现,但只是在极短的一瞬间,而且距离很远;再定睛一看,水面只留下少许涟漪,除了枯黄的芦苇倒影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