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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双牛所说的四福星,显然就是贝宝星、王涛,以及那胖瘦两家奴。
这四人中,王涛一看就知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两家奴也仅仅是狗仗人势,遇上真的麻烦起不了什么作用。
凭着武人的直觉,阿武乱认为只有贝宝星才是他们真正的救星。
除了长相特别俊美,衣装特别华丽以外,贝宝星虽然看起来跟一般南荣的士子差不多,但阿武乱知道他绝不只是一个普通文人那么简单。
因为贝宝星文人的脸上,有一双武人的眼睛。
事实上,今年刚满十九岁的贝宝星,是一个很不像文人的文人。
他出身官家,父亲是宜城的名士贝广忠,叔父是宜城县尉贝庆忠。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人称贝二爷,上有一个孪生姐姐,闺名朵星,是城里出了名的美人。
贝宝星的脸孔和姐姐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五官精致,脸皮白细,形状完美的嘴唇如含过胭脂一样,总带着浅浅的、发亮的粉红色。要不是两道剑眉、以及眼里那股英气,很容易让人误会是一张女子的脸孔。
除了漂亮的脸孔,这年轻人有着同样漂亮的好脑袋。
他读书,但所付出的努力仅止于刚好能求取功名而已。并非他不爱读书,而是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一般南荣文人视为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的自然科学,他反而更有兴趣。
尤其是关于火器制作的学问。
自从十七年前寿春府的荣军发明第一枝竹制的突火枪后,火器便在南荣各部队间流行起来。
这简陋的火器的确加强了荣军的战斗力,但是本身也有许多缺点。例如使用几次竹管就会烧裂,必须报废;刮风下雨,火种常常无法点燃;火药装填过多就会膛爆,没打到敌人反先伤到自己。而且更令人郁闷的是,由于突火枪容易制作,努真人和靺古人很快就学会了,并且回头对付荣人。
所以荣军的火力优势,只维持了一段很短的时间。
贝宝星在叔父的屯驻兵营里第一次玩到突火枪。那一刻起,他就迷上这种由竹管、火药组合而成的新玩意。
那时候的突火枪结构简陋,只能用火药喷发一些碎石子,用来吓人比伤人更多些。贝宝星花了许多心思改造,做了两个技术上的重大突破。
首先放弃以竹子为原料,改用赤铜来铸造,虽还是铸成竹筒形状,但枪管的强度已不可同日而语,可以重复使用了;另外,他还将枪尾的火药室扩大,威力顿时增强许多。这使得他的火枪不只能喷火,还能将特制的铁丸子喷射出去。
这枝火枪,便是现在贝宝星片刻不离身的那根铜管子。
那枪初看时像是一段发出金属光泽的竹子,但除了尾端的檀木柄之外,其余全是赤铜铸成的。他替这得意之作取名叫“铜将军”,以栗子仁大小的铁丸为弹,三百步外的铁甲也能射穿。
王涛则是跟贝宝星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同样来自宜城的世家大族,两人同窗同学,一同参加南荣朝廷所举办最后一次科举,也同时成为宜城今年仅有的两名进士。贝宝星被指派为华亭县长史,王涛则被任命为枢密院详覆官。两人进京领旨前夜,约了一群朋友,在十方脚店饮酒狂欢。
就在那晚,他们遇到了银刹女,邀她一起喝酒。喝到隔天早上,醉醺醺的美少女突然变成一只银毛狐狸,后来才会发生猎狐的事情,跟阿武乱发生了冲突。
那场冲突中,四个恶家奴全都是王家的人。王涛因为自己苍白瘦小,出去走动时喜欢带上凶悍的家奴,比较有安全感,被阿武乱射伤的胖瘦两家奴,正是他最宠信的两个。贝宝星却正好相反,同样是贵公子,却最瞧不起这种仗势欺人的奴才。
家奴负伤,延迟进京的行程,一个月后,两人才从宜城出发。贝宝星依旧是潇洒的单身,王涛则照例带上那两个最宠信的、刚刚康复的宠奴。四人一路南下,赶在除夕官府休假前领旨上任。塘栖村遭到夜袭当天,他们正连夜进京,没想到却因此救了甄雨茉与石双牛两人。
“贝大人只发了一枪,就打死一马当先的马兵。其余的诸色人知道咱这儿有火器,吓得屁滚尿流,全都拨马回头,逃之夭夭。”石双牛说得兴奋极了。
“幸好夜色很黑,对方搞不清楚我们多少人有火器。”王涛啜一口行安特产的杨梅酒,微笑说:“要是他们全围上来,我们还真的顶不住。”
“要是师父你当时在就好了。”石双牛用一种事后诸葛亮的遗憾口吻说。“别说四骑,就算四十骑都不是对手。”
“你们什么时候来到行安的?我们几乎找遍了全城每一间酒家客栈,都找不到你们。”这问题对阿武乱来说,就像一个猜了两个月都猜不中的谜语一样。“你们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秀王府。”石双牛说。
“秀王府?”
“秀王府,就在城北的酒库桥附近啊。”王涛补充道:“秀王爷是宝星的叔父在司理院时的旧同僚,两人至交。朝廷投降的前夕,秀王奉命护送益王、广王两位小王爷出奔,全家离开京师,宅邸及奴仆都托给宝星照料,于是我们一直留在府里。”
“真大方。”阿武乱笑道。
“大方也没什么用。”石双牛有点可惜地说:“二爷把人家的家产全都送给那些奴仆了。”
“留着也是白留,反正秀王爷这一去是不会再回来了。”贝宝星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在嘲笑石双牛的庸俗与无知。“那时候朝廷已经降了。靺古人打西域各国的时候有个习惯,抵抗的就全杀光,遇到投降的,那就放了百姓,但凡皇室或贵族一定要抢得一干二净,以免他们留着资本东山再起。行安京既然拱手让人,皇宫与各大王府肯定逃不过被洗劫的命运,不如把财物分了众奴,大伙开心。”
“好!好!宁予家奴,不给靺古,这很帅!”阿武乱赞许地拍了拍贝宝星的肩膀。虽然他没有特别用力,但武人的手劲对文人来说毕竟重了些,这一拍,让一直装酷的贵公子不禁咳嗽起来。
贝宝星总是一副高贵、冷酷、瞧不起所有人的样子。在文人圈子里就必须这样,你愈是瞧不起人,人家就愈瞧得起你;俊美、聪明、出身名门、加上这副酷样,让他在宜城文人圈子里特别吃得开,王涛从来就没见他出丑过。虽然被拍一下肩膀便咳嗽也算不得什么出丑,但至少没有人敢这么对他;王涛以为贝宝星一定要对这粗鲁的武人发怒,至少也要表示些不高兴,但意外地,他竟然在贝宝星形状优美的、刚刚咳嗽完的嘴唇边看到一丝微笑。
“好啊,这家伙!”王涛心里骂道:“以前在宜城的时候,兄弟们碰都不敢碰他一下,把他当成神一样地供着,现在被这些当兵的拍得咳嗽,居然还在笑?”
“东西送光了,奴仆也走完了,后来果然听说兀兵去抄了王府。”石双牛继续说:“但我们已经移住到西冷湖边上来了。”
“原来如此,”阿武乱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在城里找,难怪打听不到行踪。”
“师父,即使我们住的是旅店,想找到我们恐怕也不容易。”石双牛粗肥的手指在自己脖子后面肥纹里搓出一小坨黑黝黝的汗渍,放进嘴里尝了口味道。“因为,恩婆这些日子几乎足不出户。两个月来,天天待在房里为您诵经呢…我呸呸呸,大吉大利…一直到今天,在我们死活劝说下,她才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这一出来就碰到您了。可不是老天有眼,让我们重逢么?”
阿武乱看了甄雨茉一眼,发现她正半眯着眼,愉快地、满意地、欣赏地、庆幸地望着自己,玛瑙色的眸子藏在两道弧线优美的长睫毛之间,让烛光映得水汪汪的。她发现阿武乱在看她,先是慌乱、红起了脸,微微低头,却又考虑是不是要低下头,但一瞬间她似乎下了决定,决定让一切事情变得更简单。
她将脸抬起来,给了阿武乱一个生平见过最甜美的微笑。
“师父,您呢?”石双牛的问题,把发愣的阿武乱从两人小世界揪出来。“这些日子,您除了找我们,还做些什么事?解了那十二字短签的谜么?去过冲天观了吗?”
“冲天观?”阿武乱几乎从席上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冲天观的事?”
“那时候我以为您阵亡了,无法完成使命,于是自做主张跟贝大人提起那十二字短签,请他解谜。贝大人是个聪明人,我想他一定能找到些头绪的。”石双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解了这个谜后,我来帮您完成。嘿嘿,虽知自己不是这块料,但是有志者事竟成嘛!就凭一股气,还是能干点事情的。”
“是么?”阿武乱听到贝宝星能解谜,饶富兴味地问:“贝大人,这短签您怎么解?”
“胡乱猜猜。”贝宝星用字谦虚,但口气却很骄傲。
“愿闻其详。”
“那么,恕在下胡言乱语了。”贝宝星慢条斯理地说:“度苍生,须搜龙——靺古灭荣,天下苍生陷入苦难之中。欲救苍生,必先将『龙』搜齐。”
“是。”
“但『龙』为何物?从没人见过,无法证明其存在。如不存在,则要搜集何物?这是个谜,没法解。”
“嗯。”阿武乱点了点头。
“所以这短签只是提示,下两句说明哪里可以得到答案。冲天下,行安逢,这六字就是得到答案的地点。”
“对。”阿武乱双眼开始发出光芒。
“京城西南的凤凰山上,有座老道观,名字就叫冲天观。冲天下,行安逢,意即在行安京的冲天观下,阿武大人将与解谜人相逢。”
“哈哈哈…”阿武乱大笑,但笑得有一点困窘。他搔着白发,叹服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我这粗人足足想了几个月、苦思不解的问题,读书人须臾之间就解开了。早认识你便好了,不,上次在宜城外交手的时候,直接请你帮我解就好了。”
“那时候的阿武大人是个夺命凶神,谁敢回答?”王涛笑着说。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师父,我们明天就去冲天观下等,看能等到什么答案。”石双牛兴致冲冲地说。
“已经去过了。”
“啊?还说没解开那个谜哩!”石双牛惊呼:“没解开的话,怎么知道要去冲天观呢?”
“不小心的。”阿武乱说:“那天刚好在附近跟几个靺子交手。结束后,在山脚的一家酒肆吃饭,遇到了两个老道士…”
“他们就是解谜人么?”
“他们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说说!”石双牛兴奋地要求。
于是,阿武乱将罗眼缺、傅耳殇在酒肆里的对他说的话、他在冲天观的搜龙殿里看到的壁画、以及在凤凰山顶,罗眼缺与傅耳殇,也就是虚明虚聪两真人对于一切问题的解析,包括龙的形成、自己的前世、龙魂九器、以及未来的搜龙使命,都说了一遍。
这次的故事,比夜袭的故事更为惊心动魄,或许应该说比所有人听过的所有的故事都更惊心动魄。
故事说完了。虽然带着湖水味道的冷风不断从窗口缓缓流入,但感觉上空气一点也没有动过。
百年来各种古老记忆,像是解开封咒,重回人世一样,在死寂的空气里缓缓地游荡着。在这个气氛中,所有人一片安静。
石双牛嘴巴大开;王涛也是,但多了一点害怕的眼神;甄雨茉一脸忧虑,满脑子思索着如何不再与阿武乱分开。而贝宝星冷酷的、什么事情都引不起兴趣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亢奋、顽皮、好奇的笑容,这种笑容在他还是个小男孩时曾经常常挂在脸上,现在又再度出现了。
“你们不相信?”大家的沉默令阿武乱有点不自在。
“我不相信。”王涛脱口而出。
“我相信。”石双牛猛点头。
贝宝星的脸上仍然摆着不置可否地微笑,但眼神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那么,”甄雨茉深呼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开始…搜龙?”
“本来是明天。”阿武乱说:“我告诉自己,今天再找你们一天,即使没找到,明天我还是得上路。现在找到了,所以…”
“所以…怎样?”甄雨茉问。
阿武乱突然接不上话。
所以,怎样?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