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龙与汗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三人在湖城一共住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来,虽然陆续听到其他城池投降的消息,湖城本身倒完全没有受到进犯。
阿武乱与杨丹利用这段宝贵的时光,对湖城刚刚建军的骑兵队展开密集的训练。
回到衙府,石双牛专心练那三式天游剑,阿武乱则加紧学天鬼剑,而甄雨茉总是抱着银狐,凭着栏杆,静静地看他们学剑。
阿武乱与甄雨茉都没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只是一段酒精推波助澜之下的梦啊,甄雨茉这么想。
然而,不管阿武乱说的是不是梦话,至少有一种默契,已经在两人之间开始发酵。
一点点认同,一点点放松,加上一点点温暖。
他们开始喜欢两人独处。
而逛逛城中几个热闹街坊,是相当不错的独处活动。
“衙门好闷,要不要出去看看?”阿武乱常常这么说。
“好的呀!”甄雨茉一般就这么回答。
然后,两个人便比着肩,慢慢地走在乱世中这座由各路好汉共同守护的太平城市里。
由于“一弦三箭”与“一剑九斩”,阿武乱的名气响遍全城。
一个年轻人顶着一头白发,非常便利众人辨认。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城民热烈讨论的焦点。
“那人,就是在北门外一剑连斩九个北兵的好汉喔!”这是大部分的人讨论阿武乱的开场白。
“射箭也十分了得呢,跟靺古人射得一样好。”
“不,比靺子更好。”
“听说外号叫什么…破肛鲤?”
“哈哈!笑死我了…哈哈…破肛鲤?”
“胡扯!是破江鲤好吗?”
“小心你的臭嘴!这是先皇御赐的名号,讲错要杀头的。”
“先皇?为什么先皇要赐他御号啊?”
“人家还官拜武骑尉呢!南方新军的。”
“才不是,这身好武艺怎可能只是新军?肯定是京城的护圣禁军。”
“大内高手。”
“为什么先皇要御赐他名号啊?”
“现在的军爷们功夫都这么了得?咱大荣有希望了!”
“他的武功可不是军队学的,人家可是劈山虎杨丹的师弟啊。”
“难怪都使剑。”
“也是个大侠。”
“为什么先皇要御赐他名号?”
“国家有难时,官兵没用,到头来还是得靠这些武林的好汉。”
“就是就是!”
“为~什~么~先~皇~要~御~赐~他~名~号~啊?”
“不知道。”
“我猜是因为…嗯,算了,我也不知道。”
“他哪个门派的?”
“黄山派!”
“京派。”
“南海派。”
“少林?”
“峨嵋?”
“喂喂,峨嵋的好像都是尼姑吧?”
“劈山虎是天目门人,那他的师弟一定也是天目的。”
“胡扯,劈山虎是天游派的。”
“天目。”
“帮帮忙!是天游!”
“天目派是练剑的啊!”
“天游派才是。”
“到底是天目派还是天游派?”
说武当的深信是天目,说天游的深信是天游。
接下来,有人改变话题,讨论起阿武乱奇怪的名字来。
“阿武乱?有人姓阿?”
“听说姓的是两个字——阿武,复姓。”
“复姓我只听过司马、欧阳、诸葛、慕容、公孙、宇文、拓拔、东方、南宫、呼延、皇甫、哥舒、百里、上官、夏侯,没听过有叫做阿武的。”
“你孤陋寡闻。复姓可多了去了。”
“呵呵,真是奇怪的姓啊!”
“名字叫做乱也是很奇怪,跟他的白头发一样奇怪。”
“这才不是汉人的姓名呢。”
“夷人,肯定是。”
“才怪,他是汉人。”
“看那发型看着像大蕃人。”
“肯定是西域来的啦!”
“姓阿武的听起来像努真人。”
“才怪,人家是荣人啦。”
“他到底是哪里人?”
“听说是泉城。”
“我听说是漳城。”
“不是常城人吗?”
“不是,只是跑到那里去参战。”
“要不然是…行安京的?”
“京城的人有能打仗的么?笑死!”
“云理国的。”
“胡扯,云理人哪有这么高?”
“西域,必须是西域。”
“蓬莱仙岛。”
“那是神话。哪有这岛?”
“怎没有?”
“那你说,蓬莱仙岛在哪?”
几个人同时这么问,但没人知道。
既然没人知道,那就最适合做为这个奇雄怪杰的出身地了。
这是节录自府衙外一家酒馆里酒客们的对话。
这样的对话,在大街小巷时时都在发生,内容无奇不有。
人,成为名人之后,他的小事便成为众人的大事。事迹的真实性已经不再重要,符合众人希望、能加强传奇色彩的事,才会被总结并认为是千真万确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实。
经过不断的添油加醋,阿武乱已经成为全城想像力杂交的综合体。
在最受城民欢迎的版本中,阿武乱成了东海的蓬莱岛人,十二岁时遇到仙人,传授他一套高妙的剑术,学成的那一天,头发一下子就变白了。凭着这套剑术,他离开海岛,行遍江湖,威名远播,传到皇帝耳里。皇帝御赐他『破肛…』,喔不,『破江鲤』的称号,收为大内亲卫。现在,兀军到处肆虐,他奉皇上之命,周游各大城池之间,协助抗敌。身旁的那个气质高贵的玛瑙眼珠女人,是京城某王公的女儿,甘愿逃家跟他一起浪迹天涯的,而那个独臂的胖子,本来是个横行吴淮的江洋大盗,与他比武被一剑砍了手臂,拜服在他的武艺之下,成为跟班。
阿武乱曾试着纠正这样的故事。他把自己真正的身世说给城民听,但愿意相信的不多。
十二月二十九日清晨。
跟进城时候流民般的狼狈样完全不同,三人走出湖城衙门时,全身行头都焕然一新。
阿武乱穿着黑甲黑袍,石双牛则是铁甲红袍,两副黑铁铠甲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互相辉映,显得雄气昂扬。
当然,这两副甲经过石双牛整整五天的奋力刷洗,异味“几乎”已经闻不到了。
“如果还闻得到,那肯定是错觉。”石双牛对于阿武乱不时觉得铠甲上还带着酸味的心理阴影很不以为然,他几乎不能忍受有人挑战自己处理铠甲的专业技术。“说到这活儿,我可是当时建康城的禁军营第一高手呢!不管是步人甲、马军甲、皮甲、鳞甲、山文字甲、铁叶甲、锁子甲,甚至是生锈的古董明光铠,我都处理过哩!血混着沙,流进甲缝里,哪件不刷得干干净净?碎脑汁那么难搞的东西也清过一次,清完之后,我们正将还当是新甲赐给另一个队将呢!比起血迹和脑汁,这一点呕吐算什么?不是因为是我自己吐的就说好洗,而是吐的东西本来就不难洗,喔不,其实应该说,比起血来说,比较不难洗,但其实也不好洗,无论如何,都要看你怎么洗。洗甲是有诀窍的,大略分呢,有八大步骤,如果要细分,每个大步骤还可以分成四个小步骤,那一共就是三十二个。第一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步…”
“够啦,我认了。”阿武乱制止石双牛即将开讲的长篇大论。“以后就不洗了,多杀敌,甲上多沾些血,血味盖过你的臭酸味,就没事了。”
“我不喜欢血的味道。”甄雨茉皱起双眉。“会让我想起常城的事。”
“呃…说说而已啦,”阿武乱将马拉到甄雨茉身边,扶她踩上垫脚的登马石,骑上了马。“谁会喜欢血的味道啊?”
“才怪,”甄雨茉的小脚尖勾起了沉重的马镫,轻轻碰了一下马肚,马儿便开始向前踱步。“我看你就是喜欢。”
“嘿!”阿武乱有点讶异。听她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嗜血。“妳不笨嘛!”
“你才笨。”甄雨茉笑了笑。“驾!”她叫喊了一声,马便开始小跑步起来。
“恩婆,等等啊!”石双牛叫着,连忙踩着登马石上马。阿武乱哈哈大笑,也一翻上马。“驾,驾!”两个男人纷纷催马追上去。
三人骑的还是那几匹靺古马。
甄雨茉骑黑马,阿武乱骑的是腹部有块大白斑的花褐马,石双牛骑白蹄子的栗色马。
这三匹毛绒绒的矮马在一个月内被洗刷了九次,这比牠们出生以来被刷过的次数还多。全身干干净净的,常城之战以来鬃尾黏满的血块已经不复存在,毛色清爽发亮。原来靺古式镶银的橘色鞍具都被撤光了,全换上荣式的马具。马的胸前、后股都各环着一条革带,带上挂着多枚老式的杏叶铜饰,胸前的革带中央,挂着一只拳头大的红缨。
除此之外,甄雨茉的马鞍上还多罩了一块毛毡,让她骑起来更舒服些。
经过一个月的休息,甄雨茉的已经肌肤养回战前那般白皙,她穿着竹青色的绸面棉裙,外罩一件鹦哥绿的旋襟厚背子,浅绿色的锦织披肩在冰凉的晨风中飘扬,银闪闪、毛绒绒的银狐狸窝在她的怀里,如果不动的话,看起来像极了一件名贵的皮裘;她一手抱着银狐,一手揽着缰绳,姿态高贵,完全回复了官家千金的气度。
沿路城民纷纷放下工作,注视这个骑马而过的贵妇。
“这便是阿武夫人吗?真是个美人哪!”
许多城民窃窃私语着,神情十分称羡。而甄雨茉红着脸,只能装作没听见。
就这样,甄雨茉骑在前头,领着阿武乱与石双牛,一路骑到湖城的南门。
走出城门,赫然看见一支黑甲红袍、安静无声的骑兵队,整齐排列在护城河边的空地上。
那是阿武乱与杨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所训练起来的湖城马军。
骑兵们一看见三人骑出城门,便开始大声欢呼。
“阿武教头!”他们热烈喊着他。
“阿武教头,早啊!”杨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肥马,从部队旁边闪出来,在阿武乱面前勒住了缰绳,笑着说:“你徒弟们来送你了。”
阿武乱虽然既虚荣又招摇,但奇怪的是他又很容易不好意思。这么多人同时欢呼,让他耳根子一下子红起来,连忙说:“别开我玩笑了,师兄。才一个月而已,算不上什么师徒。”
“师父啊,此言差矣喔。”石双牛又要卖老了,他忍不住插嘴说:“老师就是老师,就算只请教一件事,也永远都是老师。连我都听过人家说,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训练他们整整一个月,没让他们喊您爹就不错了,怎不算师徒呢?您看看,没您那这个月的训练,湖城还真的成不了这支马军呢!大伙起个早,来送送爹,也是应该的。要是我,就不会这么谦虚,推说什么不算师徒的。说真的,您这么谦虚,我还真的不太习惯哩。”
“死肥牛,哪这么多嘴?”甄雨茉又给了石双牛那种夹着官家贵妇气势的一瞪,不怒而威。石双牛吐了个舌头,连忙把嘴闭上。
大队骑兵浩浩荡荡护卫三人离开南门,往南骑了约有十里,杨丹才下令全军掉转回城。
“师弟,如果你回天游山的话,替我好好照顾师父。”杨丹临走的时候说。“师兄就暂时不回去了。湖城是我的老家,我会留在这里跟它共存亡。”
听到杨丹这句话,一个不舒服的念头从阿武乱脑中一闪而过。他隐约感到这次离别后,自己似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师兄。
阿武乱突然想留下来,帮助师兄共守湖城;但心里却有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逼迫他放弃这个想法,继续向行安京前进。他内心剧烈挣扎着,一时语塞,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等到回神过来时,杨丹已经和骑兵队一起转头回城了。
“师兄,你要保重。”望着杨丹愈骑愈小的背影,阿武乱默默地说:“一定要保重,等我回来。”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