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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日善峡谷入口的草坪上，挤满了人和牲畜。

　　凛冬将至。原本在金山河谷里游牧的牧民都要赶在大雪来临前翻过山脊，把牲畜带到南边的草场去。而阿日善峡谷是附近唯一可以翻越这座山的通道。

　　虽说是可以翻越的通道，但那条山径不但非常斜陡，而且整条路——其实根本算不上是路——布满了大大小小结霜的岩石。牧羊犬和羊这种中等身形的动物还算轻巧好走，那些笨重的牛马骆驼走起来就非常吃力了，走两步，蹄子就要打滑跪倒，腿上满是被尖锐的岩石划伤的口子，鲜血淋漓，但还是拼命往山谷顶上爬去。伤了皮肉还好，许多蹄子或腿骨受伤的，那就完全走不动了，只能躺下来等死。

　　原本已经很难走的山径，堆了许多牛马尸体后，就更加难走了。

　　各家牧民陆续赶到。由于前面的家庭走的慢，大家也只能在谷口坐下干等。于是谷口，两边杉树林之间这片平地上，满是各种成群结队的牲畜，绵羊、山羊、牦牛、骆驼、马什么都有，发出各种刺耳的叫声，而且远远就可以闻到浓烈的臊味。牠们的主人们，有些才走了几十里的路刚到，搞不清楚状况，全家站着发呆；有几家则是来了几天了，男人们聚在一起，神情严肃地讨论路况，而小孩子们则玩在一起，骑着马追着牲畜跑，大人操心的事，一点也影响不到他们玩乐的心情。有个老妇人刚捉住一只羊羔，提着四只脚，慢慢走向她们家的马车；而另一个女人，可能是她的女儿或是媳妇，从马车上取下锅子，倒进了许多的雪，准备煮水下肉吃。

　　阿武乱马快，自己先到了谷口，看到这乱成一团的状况，不禁也傻眼了。

　　想像中这个深藏圣水的峡谷应该是宁静优美、绿意盎然的，没想到不但聚集了这么多人，闹哄哄像个市集一样。放眼望去，夹在两片长不出森林的冰封峭壁之间的陡峭山谷，竟是一条险要的登天恶径！在这近乎垂直的、布满碎石的窄坡上，有三四家人带着大群毛绒绒的绵羊正吃力地往上爬。许多牛马的尸体、崩坏的马车以及废弃的靺古包和一些垃圾，被散乱地遗弃在坡石间。愈往上，两边的山壁愈是收紧，而岩石也像是被染白似的，逐渐从灰红色转为白色，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楚，但阿武乱猜那些石头是结霜了，山谷顶端肯定非常冷，甚至可能还有冰川。可惜那里弥漫着云雾，什么也看不到，没办法确定这一点。

　　阿武乱策马往乱哄哄的山谷直冲过去，一路冲到那群神情严肃的靺古男人身边，才拉住了马。男人们看到这个人和马全身都披挂金甲的白发武士，风一般地出现在眼前，都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挂在腰带上的刀柄。直到看到阿武乱藏在白发间的脸孔露出笑容，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嗨，安答们。”

　　安答是靺古语“兄弟”的意思，通常指的是那种特别肝胆相照的关系。但阿武乱不管，总学古夷这么叫，见到不熟的靺古人也常常安答安答胡乱叫着。那些靺古男人互望了一眼，又转头打量这个金甲白发的怪人。

　　“这里…就是阿日善峡谷么？”阿武乱问。

　　众人点点头，表示是的。

　　“这么多人挤在这地方干嘛？都是上山取泉水的么？”

　　“取什么水？”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人回答他。“天气马上要冷了，我们要回南方草场，要从这儿过去。”

　　“从这里可以翻过金山？”

　　靺古男人们又一起点了点头。

　　“那你们怎么不上去？”

　　大家再次互望了一眼，仿佛觉得这人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你自己看呐！这峡谷很窄，坡又陡峭，得一家一家过，而且得慢慢走，路上利石如刀，走快了牛马多有损伤，急不得的。没见大家都在这里等着么？今天估计是过不了，就算现在上去，走没一半太阳就要落山。阳光照不进峡谷的话，就会变得非常冷，人畜都没办法过夜的…”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猜着这人的来历。“你是靺古人吗？”

　　“你觉得我是不是？”

　　“一点不像。”

　　“那就对了。我不是。”

　　“不是靺古人，难怪不懂。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武乱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道：“山上是不是有一眼泉水？”

　　“泉水？有！是有的。”这次是一个手臂上站着一只巨大金雕的老头子回了他的话。“可惜喝不着。”

　　“喝不着？”阿武乱笑着说：“一眼源源不绝的好泉，永远就在那个地方，有人喝也涌，没人喝还是在涌，此乃天地自然对旅人的恩赐，慷慨又公平，哪有喝不着的道理？”

　　“现在确实喝不着了啊！我这条路走了五十年了。年年爬到山顶的时候，满身大汗，就盼着喝上一口『养命泉』。那泉的水呀，冰凉冷冽，真是好喝。只要来一口，不但一整天的疲累全消，几个月后，都还觉得神清气爽。”靺古老人眯着眼，长满白苔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还在回味那泉水的滋味。“但今年喝不到了，能吃点雪解渴就得偷笑着了。”

　　“那泉被一群强人占了。”还不等阿武乱再问，小胡子年轻人告状般先插嘴回答。“到了山顶，想喝泉水的人，就得上缴…”

　　“银子？”

　　“不只，他们还要食物，还有女人。”

　　“女人？”

　　“是的，女人！把家里的女人送给他们睡一晚，就让我们取泉水喝。”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咱这些牧民人家，女人们都是自己的母亲、姐妹，要不就是亲媳妇、亲女儿，谁有多的女人可以给他们？”

　　“嘿！你们可都是靺古人，靺古人啊！天下无敌的草原战士！”阿武乱语带讽刺地说：“既然有这样一群色魔占山为王，淫亵伤德，不公不义，霸占长生天赐给众人的泉水，怎不合力打上山，痛快杀他一场仗，把这些强贼赶走呢？”

　　“我们才几家人？能凑多少人出来打仗？”年轻人低下了头，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唉，一年就走这路两次，忍忍算了，吃点积雪，也可以走过去。真打起来，各家都有人要掉性命的，不划算。”

　　“而且就算再多凑几家，也不见得打得过那群强人。”

　　“是啊，听说人家来头不小的。”

　　“哈多吉？是吧？”阿武乱嘴里冷不防迸出这个名字，把那群靺古爷们都听愣了。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