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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数字迷宫

心理科医生(全2册) 夏至 18637 2021-04-06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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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数字迷宫

  冷水一滴一滴渗透骨髓,冲天的酸臭味遍布全身。

  她在地下道里幽幽醒来。

  不知道什么时间了。她这是在哪?

  她只觉得脚下很痛,似乎扭到了脚。她身在一个烂泥沟里,一点一点往前爬。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她才彻底从方才的噩梦里清醒。她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

  她闻到了很浓的臭味,一直在干呕。看来这里是和铁屋通着的。她从圆台上滚落下来,直接摔进了下水道里。幸好命大,被下水道里的沼泥救了。

  她还在担心李唯西,不知道如今他是否还活着。她的脸上已经蹭满了紫泥,汗水混着脏东西一起下来。

  “唯西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她越发努力地往前爬,一边咬牙一边给自己打气。就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头顶上的铁盖子。她支撑着身体将铁盖子高高举起,夜里的风猛钻进来让她呛了几口。反复咳了几嗓子,再抬头时,她看到了漫天的星光。

  双手紧攥成拳。

  她终于逃出来了。

  铁屋中,毒蛇一层盖过一层,再也没有一处下脚的地方。

  李唯西在最后一刻跳进2号门内,他紧紧关死了门栓,堵住了毒蛇的来路。

  房间里很闷,面积大约有两个电梯的大小。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林莞嘴里塞着白布,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李唯西赶紧将她解绑,林莞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她一头钻进李唯西的怀抱,感受着他胸腔的温度和心跳,至少这一秒她足够安全,足够开心,足够满足。

  李唯西微微抬起双手,与她的腰身保持距离。语气却温柔得要溢出来,“你没事就好。”

  林莞眼中带泪,吸了吸鼻子,“你怎么知道我会在2号?”

  她被绑着,却能听到外面的一切。她的心一直被吊着,生怕李唯西有一点闪失。

  李唯西有些疲惫,却答得云淡风轻,“你是段长惟最在意的人,他当然会千方百计留住你。他学建筑学,又精通数字,打造了这么一个数字迷宫等着我们,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

  林莞依旧靠在他怀里,贪恋道:“被绑来后他从未和我说过话,我真的是他最重要的人吗?”

  李唯西看着这个促狭的2号房间,叹道:“在西方的传说里,数字7是‘打开宇宙的钥匙’,它是世间一周七天的天数,属于变化世界。而数字2则是第一个偶数,属于阴性。是和立体空间有关的一个数字,代表对立物。”

  林莞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你是他第一个,也是永远喜欢的人。”

  “那我对你来说呢?”

  李唯西低眸,看她除了勒痕之外并没有受伤,本想从她环抱的胳膊里挣脱,不料她却将自己的腰身箍得更紧。

  林莞:“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就让我抱一会吧。”

  李唯西还未回应,却见四面墙壁各垂下来一块铁皮,紧紧将两人锁在了房内。

  他想起钱朗在跑出去之前也是这样的情况,心下一寒,“糟了。”

  话音未落,头顶接着传来机括移动的声音,只见天花板处赫然开了一个正方形的口子。眨眼的工夫,水流便排山倒海般向他们倾泻而来。

  不出几分钟,整间房子就会被水灌满。

  段长惟早就算好了。凌晨四点二十八分,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宋摘星的腿擦破了一层肉,血缓缓从裤管里流出来。她在五分钟前报了警,如今带着警察一路奔向7区18号。只是外面早已被铁皮环绕住,再也没了玻璃围墙和玻璃门,一时想进去还需要一点时间。

  消防队早已准备好,队员们带着面具准备切割铁门。

  她在报警时将室内情况说得很详细,警察和消防队这才一起赶到。如今宋摘星一身秽物,脸也没洗,紧张地揪着一侧的警察问:“几点了?现在几点了?”

  警察脸色很是凝重,“四点二十三分。”

  宋摘星紧攥着拳头,眉心蹙成川字。消防兵切出了一个口子,宋摘星第一时间跑了进去。

  只是足米长的铁刺再一次堵住了她。

  没了玻璃拱桥,大门和小楼隔着一圈锋利的铁刺,没有人能过得去。

  警察局长大吼:“快去找梯子!”

  宋摘星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只怕到了四点二十八分,李唯西再也没有希望了。

  她的耳边充斥着警笛声和嘶喊声,冬日的冷风吹得她脑子发胀,浑身像被火烧着。

  四点二十五分,梯子横架在铁刺之上。

  她看着警察一个接着一个冲在前面,就在警察局长安排警力的时候,宋摘星趁机踏了过去。

  “太危险了!”

  梯子摇摇晃晃,宋摘星顾不上回答,一个趔趄险些从梯子上漏下去。她的双脚直接扎在了铁刺上,她往下看了看,幸好没有扎透。

  第一批进去的警员已经将小楼检查了个遍,透过对讲机向外汇报:“没有发现任何人。”

  宋摘星:“什么?!”

  她支撑起身子,咬着牙走完了全程。打开内厅的时候看到一楼所有的门都被打开,戴着防毒面罩的警员站了一排,门内却空空如也。

  楼上的警员也都下来,向局长再次汇报:“二楼和三楼全部是堵死的,什么都没发现。”

  站在原地的宋摘星听得一身冷汗,“不……不可能。”

  2号门内,屋子里的水已经没过了李唯西和林莞的腰身。

  林莞冻得瑟瑟发抖,李唯西却还在来回走着,四处查看墙壁上是否藏有机关。

  “Lee,没想到我们两个还能死在一起。”

  林莞的话让李唯西回转了身子,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不只是我们,死在这里的,是七个人。”

  林莞半张了张嘴,眸光黯淡下来。

  李唯西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抬头看着方形的洞和水的流速,悄悄和林莞说:“或许还有一点生还的可能。”

  林莞一怔,“怎么说?”

  李唯西与她耳语道:“我来之前观察过三层小楼,楼里没有窗户,很可能二楼和三楼都是贮水池,我们屋子里的水都是从楼上流下来的。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那么在水满房间时,头顶的机括会将方形洞再次合上,这样我们才会彻底被淹死。”

  林莞的心扑通直跳,“我们有办法出去吗?”

  李唯西面色清寒,“待会我托着你靠近洞口,最后几秒水流会变小的,机括再次合上的时候,你趁机出去。”

  林莞摇头,“要走一起走!”

  李唯西:“时机就在那几秒,把握不住我们都会命丧在这。”

  林莞态度坚决,“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李唯西知道劝她没用,如今房间内的水已经淹到胸部,他另起话题道:“其实这间屋子,是段长惟给他和你准备的。”

  林莞又有些吃惊,“他和我死在一起?”

  李唯西点头,“段长惟不仅有密闭恐惧症,和母亲应该还有互爱互害的关系。这也是他选择溺亡自己的原因。”

  林莞听不太懂,“为什么会互爱互害?”

  李唯西解释道:“这种关系源于心理学上母子之间的依恋出了问题,母亲对孩子的控制让孩子感到焦虑和不安。孩子的世界全部由母亲占据和掌控,导致孩子经常梦到自己在粘稠的水里游泳,难以呼吸。母亲与孩子之间相互爱恋又相互伤害,谁也无法离开谁,彼此没有半分自由。”

  林莞惨笑,“还是因为他的母亲。”

  李唯西接着说:“这种关系很常见,父亲在家庭中没有作为,家庭关系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当母亲指望不上父亲时,就会指望自己的孩子。母亲在这个过程中会向孩子表达他们不能分离,谁离开了,另一方就会生不如死。”

  林莞:“所以就算段长惟知道自己母亲出轨了,却还是爱她,还是离不开她。直到母亲去世,他才开始想要报复。”

  李唯西:“死在水里,也是他的解脱。”

  林莞:“可他现在想要我们死。”

  李唯西:“所以你要出去,你一定要活着。我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肯定不会放过我。如果运气足够好能让你你活着出去的话,你就把他引到这,我来解决他。”

  他说完这句,林莞彻底来了精神,“他死了,你肯定就得救了。”

  李唯西眸光变得温和了一些,当作对林莞的回应。如今房间内的水已经没过了林莞的下巴,再过两分钟,他们就会彻底缺氧。

  李唯西冷冷出声:“开始准备吧。”

  宋摘星半跪在一楼大厅里,额头滚烫,嘴唇发白,已是筋疲力尽。她不能相信这座房子竟然是空的,连救李唯西的唯一可能都破灭了。

  警员用热感器探索二楼和三楼,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正在向局长提出墙壁爆破的方案。宋摘星在一旁听着,忽然打断他们,问道:“几点了?”

  警员:“什么?”

  宋摘星声音更大,“几点了?”

  警员看了看时间,“四点二十七分。”

  宋摘星猛地站起身来,大口吸气。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警员被她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刚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又被宋摘星突兀地打断。

  “你们去楼后面看过吗?”

  警员:“观察过了,这幢建筑被一圈铁刺包围着,是个独立建筑。”

  宋摘星缓缓走到门镜前,看着自己狼狈沮丧的样子,神色更加忧郁。镜子里映着她和警员们的身影,墙壁上的线条像一道道利箭直穿他们的胸口。

  宋摘星忽然想到什么,直奔内厅尽头而去。

  跑了没多远,宋摘星便到达最后一个门的位置,她看着门后什么都没有,脸色一沉。

  她忽然想到当时李唯西也是想直奔尽头而来,肯定有他的用意。

  宋摘星回转了身,再次审视着整个房间的镜子,审视着墙壁上的横线,猛地抬头看向警察局长:“视觉错觉!”

  警察局长:“错觉?”

  宋摘星焦灼地看着房间内的一切,边看边道:“镜子和横线条在视觉上都会让房子显得更长。二楼和三楼被堵死是因为门根本不在这个区域。这幢建筑前后都被铁刺包围正是凶手故意安排,让人忽略了建筑的实际大小。内厅肯定不只这么大!”

  警察局长:“你是说这个房子有暗室?”

  宋摘星最后将目光凝聚在天花板的吊灯上,房子里的装饰简洁直接,而吊灯却斑斓繁复,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把吊灯卸下来!”

  警员在动作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手表。

  凌晨四点二十八分。

  整个2号房已经进满了水。

  李唯西在水里游动着,托举着林莞慢慢靠近入水口。林莞呛着水不断和李唯西喊话:“差一点,还差一点。”

  水流变小了。

  李唯西再次听见了机括的声音。

  他奋力一托,紧接着感到怀中失重般轻松了很多。在方形洞口关闭的一刹,林莞抓住了最后的时机逃了上去。

  整个2号房一片漆黑,李唯西闭着气慢慢向下沉去。

  “咳咳……咳咳咳……”林莞浑身湿漉漉的,趴在地上不断地喘着气。

  浑身是血的孙鸣站在林莞的身边。

  就在洞口闭合的瞬间,她的手被上面的孙鸣拉了一把。否则仅靠李唯西的力气,她很难在几秒内就逃出来。

  “底下还有唯西!”

  林莞眼里含泪。

  “我找到一个遥控器。”

  孙鸣边说边将遥控器拿出来,血水已将它染得黏腻腥臭。他低头将遥控器上的按钮全部按一遍,尝试打开脚下的机括。

  果不其然,伴随着机械隆隆的声音,封闭2号房的方形洞口再次打开。

  “唯西!”林莞连忙去捞底下的李唯西。

  只是声音方歇,段长惟忽地闯了进来。

  水底的李唯西感受到头顶的光亮,他听到了林莞和段长惟争吵的声音。

  他游到上面大口喘着气,想着怎样借洞口爬上去。无奈脚下没有东西供他发力,他游荡在洞口周围却无法逃脱。

  段长惟看着室内的两人,斯文的样子荡然无存,“一分钟后总控台就会将它彻底合上,没人再能打得开。”

  林莞慢慢站起身,走上前直接扇了他一个耳光,“枉我把你当朋友!”

  段长惟反手还给了她一记耳光,“可我不想当你的朋友!”

  林莞被打得嘴角充血,头发全部散在一侧。

  李唯西一点一点往下沉,他有些累了,体力马上要消耗殆尽。

  头顶处,孙鸣一瘸一拐地上前,打算直接给段长惟一拳。只是还未动手,段长惟却将他一脚踢翻在地上。

  孙鸣大口呕着血,林莞连忙将他扶起来。

  然而还未等他站稳,段长惟紧接着又给了他一脚。

  孙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脚底板的窟窿已经看不见了,全部被血痂裹着。失血过多让他完全没了力气,眼前几乎一片漆黑。

  林莞充满愤怒:“段长惟,我恨你!”

  段长惟却浅浅一笑,“不爱我,恨也好。”

  水中的李唯西视线变得越发模糊,他的身体裹在冷水里逐渐发麻僵硬。

  林莞踉跄上前,一把抓住段长惟的衣角,“求求你长惟,我绝不追究,也不让我爸报复,求求你放过唯西。”

  然而她的话在段长惟耳中却极尽讽刺。

  “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段长惟抓着她的头发,双手因震怒而颤抖。

  林莞被裹挟着步步后退,段长惟的声音更加凌厉:“李唯西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他随即扼住林莞的咽喉,林莞的挣扎显得苍白而又无力。

  就在这时,机括的声音再次出现。水中的李唯西使尽力气靠近洞口最后吸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段长惟和林莞就在洞口周围。

  就在段长惟歇斯底里报复林莞的同时,他背后的孙鸣却悄悄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段长惟撞了一个趔趄。

  李唯西隔着水面看到一些推搡的光影,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洞口。

  方形洞口开始闭合,李唯西向上一浮,说了最后两个字:“帮我!”

  他伸出手攥住了段长惟的脚踝,段长惟避之不及,一条腿直接陷了进来。

  李唯西拽着段长惟往下拉,而头顶的林莞趁势将段长惟整个人推了下去。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段长惟嘶吼的声音消失,整个房间回归死寂。林莞怔怔地看着地上,勃颈处还留着他刚才掐出的五个指印。

  洞口封闭。

  李唯西和段长惟被关在里面,呼吸产生的水泡由多变少,两人在挣扎了片刻后各自下沉。

  内厅中的吊灯被整个拉了下来。

  在吊灯下降的过程中,轰隆的机括声出现,只见内厅尽头的墙壁赫然上升,出现了另外一个空间。

  果然有暗格!

  警员快速出动,沿着暗格往里走,传出一句:“还有地下室!”

  宋摘星紧跟着喊道:“有蛇!大家小心!”

  内厅后面的空间几乎和内厅面积一样大,同属于一层,也由几个小门组成。宋摘星看见其中一个门开着,三步并二小跑了进去,一眼看到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鸣。

  孙鸣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看到宋摘星的时候他扯着唇角说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唯西呢?”

  “他……”

  话未说完,孙鸣直接疼晕了过去。宋摘星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的血痕,才知道他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将孙鸣交给医护人员后,宋摘星准备前往地下室,却在这时看见林莞披头散发地从另外一个门里跑了出来。

  “总控台在这!”

  宋摘星看着她脸颊红肿,刚想打听情况,却听林莞哭道:“快!唯西在下面,马上要被淹死了!”

  地下室就是刚才囚禁他们的铁屋,消防队第一时间冲上去解决毒蛇。昏暗的屋子还充斥着血的味道,连到达现场的警员在看到铁屋的场景时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幢建筑不仅诡异,而且复杂,让人惊叹它精雕细刻的同时又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内厅之后的宋摘星心急如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总控台前按住所有的绿色按键,一边哭一边祈祷:“求求你,一定要活着。求求你唯西,我不会放弃你的,绝不。”

  地下室所有的圆台再次升了上来,2号门内密不透风的墙面也戛然回缩,门缝中开始缓缓有水流渗出。得知消防队已经破了2号门,宋摘星大口喘着气转向地下室。水流冲散毒蛇的瞬间,李唯西和段长惟的身体霍地倒在地上。

  宋摘星急急跑过去,在一片嘈杂和水流声中抱住李唯西,强忍着悲恸喊他:“唯西,唯西!”

  他的身体冰冷,寒气贴在长睫和薄唇上泛着一层白色。眼看他毫无反应,宋摘星赶紧将他平放在地上,开始按压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做人工呼吸。

  她暗暗祈祷,心口一阵又一阵的麻痛。

  “千万不要死,求求你千万不要死。”

  她的唇贴在他的唇上,将呼吸一口一口地传给他。而后半伏在地上,用滚烫的手心贴在他冰冷的身子上不断按压着他的胸口,一下比一下用力。

  林莞赶过来,看着不远处宋摘星发疯似的救着李唯西,对周身一切置若罔闻。那些未清理掉的毒蛇横陈在她的周围,林莞上前挨个将它们碾碎,眼泪汹涌而出。

  “对不起,是我害了唯西。”

  宋摘星没有回应她,还在争分夺秒做着人工呼吸。从逃出来她始终没有哭,坚信李唯西一定会活着,哪怕到现在这种境况,宋摘星都在强忍着眼泪。明明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手就是停不下来。她紧紧咬着唇角,眼眶一片通红。

  林莞撇过头去,不忍再看她这副样子。

  地下室所有的门都被打开,三位受害者的丈夫全部溺亡,室内一片狼藉。警员用对讲机向局长汇报:“加上李唯西和段长惟,共发现五具尸体。”

  局长声音低沉:“确定是五具吗?”

  “是的。五……”

  “咳……”

  李唯西呛了一声,赫然吐出一口水。

  “唯西!”

  警员大惊:“不。李唯西没死!”

  李唯西只觉得胸腔闷得难受,缓缓睁开眼便看见狼狈不堪的宋摘星。周身的人围拢过来,让他清醒地知道此前的危机已不复存在。

  “你醒啦。”

  宋摘星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滴在他的脸颊上。

  李唯西猛地将宋摘星揽入怀中。

  他缓缓开口,声音透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好想你。”

  天光如水,星辰闪耀。尽管今夜多艰如斯,然而这一刻他们互相挨着,心生的暖意足以温暖彼此。

  星夜中的别墅一隅。

  装潢十分华丽的内室中,额前一缕白发的男人正坐在桌前安静地读书。书皮上画着两只小兔子温暖可爱,与他的年纪格格不入,似乎不该是他看的书。

  来人额头渗满汗珠,慌张地跑进内室。只是腿还没有完全迈进去就乍然停住,不敢再上前一步。白发男人说过他读书时不能有人打扰,倘若有人不听话,院子里被虐杀数刀的狼犬就是他的下场。

  而比死相凄惨的狼犬更加恐怖的是,在他眼里人命比犬命更不值钱。

  “说吧。”

  白发男人意识到门口有个阴影,抬起头清冷出声。

  来人这才敢走进来,只是语气焦灼,掩饰不住的惊惧:“段长惟死了。”

  “什么?”

  漫画书陡然坠地,白发男人似乎从未预想过这种结局。他怔在那里,许久之后泪光盈盈,喑哑出声:“处理好后面的事,要不留痕迹。”

  来人应允而出,靡丽的内室中空荡荡的只剩下白发男人一个人。

  他弯腰捡起书本,拍了拍上面的土。他看着书面上的两只兔子喃喃自语:“长惟啊,你太让我失望了。”

  灯影幢幢,照着他额前的那绺白发枯槁冰冷。

  ——————————段长惟的自白——————————

  我是段长惟。

  我有长达二十几年的幽闭恐惧症。

  在我七岁时,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周天,夏季的阳光打在卧室里让人头脑发胀。家里只有一台风扇,就在爸妈的房间里。我忍受不了炎热的夏季,忍受不了高温出汗让我皮肤起的体藓,我跑到他们房间里肆意吹着风,很想吃一根冰棍。

  正当我偷偷翻开他们的抽屉想拿一些零钱时,我忽然听到外面的门打开了,如果被我爸知道我偷钱,肯定会遭一顿毒打。

  我迅速关了风扇,来不及出卧室干脆藏在了他们的大衣柜里。我爸是货车司机,回来就是睡觉,我会趁他睡着的时候溜出房间。

  可惜回来的不是我爸。

  我妈在客厅喊了我几声,我不敢答应,而后便听到一些娇喘和呻吟声。我透过衣柜的缝隙看到一个男人把我妈推到卧室来,看到他们彼此亲吻抚摸。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为母亲做的一切感到羞耻,我想冲出去,想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可还没等我这样做,父亲就回来了。

  父亲脾气不好,对我完全没有耐心,更遑论我妈。似乎预料到我妈做的事情,父亲踢开了卧室的门,手上拿着一根鞭子直接朝我妈身上挥过去。

  陌生的男人吓得直接逃走,连衣服都没穿。我妈却笑了,眼泪流了一脸,一边哭一边笑。

  我再也不敢出去了。我躲在大衣柜里眼睛发黑,呼吸困难,不敢听我爸骂我妈的话,也不敢看他是怎样一鞭子一鞭子抽我妈的。

  我只觉得整个下午都天昏地暗,狭小的衣柜让我不断的出汗,连手脚都在发抖。父母的叫嚷声充斥在耳,我很害怕他们会随时发现我,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衣柜里。

  那是我童年时期印象最深的一段记忆,在我的七岁,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失去了完整的家。

  其实我很理解我母亲的举动,我父亲是个很自私的人。比如他要求我和母亲每次上完厕所后都要把马桶坐盖掀起来,方便他站着小解。我母亲每次都照做。有一次母亲因为太忙忘记掀上去,我父亲干脆不管不顾将尿直接撒在坐垫上。坐垫湿了很久,让母亲如厕很尴尬。其实我知道,父亲从来没有为母亲着想过。

  我的父亲很爱喝酒,要么离家工作一两个月不回来,要么回来就喝酒睡觉。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在操持,她将对父亲的期望转嫁到我的身上,让我感到我就是她的一切。

  我的母亲很爱我,爱到要控制我的一言一行。我不能晚于十点睡觉,不能和伙伴出去玩耍,不能有任何忤逆她的行为。否则她就会气急败坏,历数她养育我如何不易。我感受到她的爱像糖浆一样,又黏稠又沉重。

  我以为我离开母亲才能彻底解脱,实际却恰恰相反。

  在我二十五岁时我的母亲因病去世,去世前还在唠叨父亲破坏了她整个人生。母亲死去后我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母亲在另一个世界召唤我。我很愧疚没有在她生前好好照顾她,甚至愧疚在我七岁时,我没能拦住父亲的鞭子。

  我开始怨恨他们所有人。怨恨那些不珍惜家庭反而出轨的人。

  因为幽闭恐惧症的原因,我不能坐飞机,不能乘电梯,甚至在空旷的广场都会浑身发汗。如果说母亲的一生被父亲毁掉了,那么我的一生则彻底被父母两个人一起毁掉了。

  我工作后做了建筑师,修建一所房子的时候就会想会有什么样的人住进来。我创造了很多房子,却没能拦住房子里的人出轨。

  我天生对数字敏感,在那么多出轨的人里,我发现了24岁的许蓝,32岁的欧彤彤和50岁的李昕。很巧,这些数字对我母亲来说意义重大。如果我母亲不在24岁嫁给我父亲,也就不会在32岁出轨,更不会因为心伤在50岁去世。我恨每一个出轨的家庭,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本想在杀死她们这些人之后安静死去,可我遇到了林莞。

  她像花儿一样美好。

  从小到大,她是唯一一个让我心动的人。

  她一身骄傲一身任性,我爱她的卷发爱她年轻的面庞爱她每一个毛孔。因为山庄建筑师的原因,我迅速成为了她最好的朋友,知道了她很多秘密。

  她是喜欢喝酒的女人,喜欢肆无忌惮地向别人索取爱。可那些男人从来都没入过她的眼,在无数次逢场作戏后,她仍然只爱李唯西。

  李唯西去山庄拜访林父时我正和林莞在一起,当林莞听到室内争吵声时直接破门而入,强压着内心的惊慌却以不经意的姿态和李唯西打招呼。那时候的我就站在门外,能清楚地看到林莞看见李唯西时候的表情,是害羞的,也是欢喜的。

  我一直留在山庄没有离去。晚上我看到林莞送别李唯西,在李唯西那么明确地拒绝她后,她却仍旧选择爱他。我很嫉妒李唯西,也很憎恨李唯西。嫉妒他拥有林莞的爱,憎恨他却不懂珍惜她的爱。

  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了。直到有一天林莞哭着回来。

  她声嘶力竭地和我控诉李唯西竟然喜欢科里的一个女医生,她的委屈和不甘心让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抑制不住冲动,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说出了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

  我那么爱她。她却一把将我推开。

  她眼中含着泪,一字一句地和我说,她不会放弃李唯西。

  那一刻我感觉我又回到了我七岁的那个夏天,天旋地转,昏昏沉沉,似乎整个人都要垮了。

  我当晚就去杀了一个人——24岁的许蓝。

  那栋老楼是我博士时期参与设计建造的,已经很多年了,我清楚地知道里面的构造和漏洞,潜入许蓝家很容易。

  老实说,许蓝和我母亲的境况并不一样。她谁都不爱,她只爱自己。可惜她的丈夫明知道她这样却仍旧爱她,容忍她,纵容她的出轨,真是该死。

  杀害欧彤彤更加容易。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后来流产,身体本就虚弱。我轻而易举地拿到她家里的钥匙,避开了楼层里所有的监控镜头,在杀害她后回到了她家里睡了一觉,等警察发现欧彤彤时我才趁乱出去。

  其实李昕的那口棺材是给我自己留的。母亲在世后我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在黏稠的水里寸步难行,我很想逃离那种环境,想着在了无牵挂后一定要沉睡于地下。可是林莞对我的打击太过沉重,让我很是怀念母亲在世的时候,那种爱虽然束缚,却让我感到安全。

  我愿意用水结束这一切。我本应死在水中。

  没想到李唯西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我将他诱导进来,本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去,难料他竟将我了解得一清二楚,并且破解了我的数字迷宫。2号房门本应成为我和林莞的长眠之地,却被他捷足先登,窥破了我的预谋。

  他将我拽进水中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林莞会如此爱他。

  他优秀到让人嫉妒。

  我沉在水中时,想到七岁时父亲将母亲折磨得苟延残喘,母亲跪了三天三夜父亲都不愿意与母亲离婚。后来母亲带着我逃跑,在很多城市都待过,我的童年变得七零八落。有时父亲会找到我们,将我和母亲一顿毒打。父亲变成了我和母亲不能提及的一个名字,他的存在让我和母亲危机四伏。

  童年于我的记忆就是永远奔逃,永不休止。

  我最喜欢天上的北斗七星,它是大熊座的一部分,给人指引方向,当我迷茫无助的时候我总能想到它。史书上说自然界天地的运转、四时的变化、五行的分布,以及人间世事吉凶否泰皆由北斗七星所决定,我想它也决定着我的归处吧。

  水很冷。

  我死在了水里。

  我终于又可以和我母亲在一起了。 心理科医生(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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