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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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情之一字
几天之后,关于云月华提名副院长的事情迅速在整个医院传开了。
宋摘星彻底明白了那天李唯西为什么不在。他需要给云主任一个契机,一个在选拔副院长期间让云月华有表现机会的契机。
下班后大家约好一起为云主任庆祝,云主任本想拒绝,从提名到真正聘任为副院长还需要一段时间观察期,现在庆祝未免过早,不过这种婉拒连李唯西都未被说服,坚持要一起聚餐开心一下。大家跟着起哄,云主任一向偏袒李唯西,果然不是没有理由。
冬日里的寒气到了晚上愈发刺骨,一行几人选了一家火锅店,订的包间有园林式的装修风格,小家碧玉古香古色让人满意。
简一凡眼疾手快,到了之后立刻拉了凳子给云月华让座,十分绅士,“云主任——不,云副院长您请。”
云月华心知简一凡没正经,也不和他一般见识便直接坐到了位子上。吴聪识趣地坐在了门口的位置,笑着说要招呼大家吃饭,亲切热诚的样子让人心里发暖。
宋摘星这几天没那么爱笑了,虽然简一凡大骂了司言几天,可宋摘星一点反应都没有。李唯西挨着宋摘星坐下,倒了一杯柠檬水。
他将水递给宋摘星,宋摘星转头问他:“有没有酒?”
“嗯?”
“酒。”宋摘星十分肯定地说。
李唯西并不愿意让她喝酒,倒是简一凡赶紧唤了服务员,“上酒,大家高兴一起喝。”
云月华生活里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刚开始喝酒还不太适应,不过由着简一凡笑笑闹闹,酒过半巡后精神大好,于是喊起话来:“跟着我在心理科,辛苦大家了。”
简一凡调侃道:“涨工资吧主任。”
云月华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凌厉,“别人都不涨,怎么就你例外?”
简一凡大言不惭,“当然是因为我优秀。”
大家跟着笑话他,“优秀优秀,眼睛都快瞎了,快成独秀了。”
简一凡喝了点酒,激动地站起身来,“不信咱们比比?”
他偷瞄了宋摘星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立刻指着大家道:“敢不敢和我比?出去找一个人说自己是心理科的,然后答应他们任何一个要求。”
这个当然很有难度。如果说了自己是心理科医生,还真难确定对方会和自己说点什么。
不过此时氛围已经骑虎难下,眼瞧着简一凡信誓旦旦地站在那,其他人当然也不想败下阵来,方琳紧跟着说:“比就比,看看谁能招架得住。”
简一凡笑嘻嘻地,方琳早想到了对策,说道:“你敢不敢先来?”
简一凡立刻打开门让所有人都看着,“当然敢!”
火锅店晚上人多,简一凡一出门就碰到一个刚进来的男顾客,他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嘿哥们,我是心理科医生。”
男顾客愣了好一阵子,将简一凡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你是什么医生?”
“心理科。”
男顾客笑得灿烂如花,“那你给我算算命吧。”
屋子里的其他同事笑得肚子抽筋,简一凡在外面整个人都垮下来,和男顾客解释:“我们……不算命。”
男顾客:“心理科不就是干这个的嘛?”
简一凡气得直接转身进屋,将包间门关得死死的。
云月华掩着笑意,和简一凡问道:“还比吗?”
话刚说完,有人敲了敲门,探头进来的还是刚才那个男顾客。
他看向简一凡兴奋地道:“能看手相吗?我想知道今年能不能发财。”
连宋摘星都招架不住笑起来。
简一凡客气地请走了男顾客,一脸菜色,“大家对心理科是不是误解太深了?”
云月华喝了半杯酒,感叹道:“一二线城市还好,小城镇对咱们这个行业了解得少,很多心理问题都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
火锅里冒着热气,大家一时安静下来,房间中只剩下锅中咕嘟嘟的细微声响。窗外地冻天寒,而店中人来人往,热闹寒暄,充满着烟火人情。心理学说到底就是研究人的问题,心理疾病就像感冒发烧拉肚子一样每个人都会有,可更多的人选择无视,以为看不见的病就不存在,殊不知这种病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
宋摘星补充道:“心理咨询不仅仅是让人开心,更重要的是让人成长。”
云月华看向她,“我看啊,你也该做一次心理咨询了。”
她的言下之意当然是针对司言的事情,又说道:“摘星,你是我最重视的一位医生,你不该一直沉浸在过去。”
宋摘星已有了些醉意,默默地没有说话。云月华平时说话都像在批评别人,何况她今天语气更加严肃,听着更让人难过。
吴聪宽慰道:“都过去了。”
李唯西看着宋摘星,将酒杯从她手中拿回来,宋摘星反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别拿走。”她轻声道,“求你。”
简一凡看着眼前情景,啧啧两声,“李大医生是不是对我们家阿星有感觉啊?”
这话一出,其余人都看向李唯西,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家都打趣起来。只有胡梨一个人脸色有些不好。刚进门时她就挨着李唯西坐下了,没想到他全程未看自己,如今再被这样的话刺激,干脆撇过头不去看他们。
方琳跟着笑道:“李大医生,现在表白正是好时机啊。”
文静也笑,“郎才女貌很配呀。”
宋摘星被他们的话羞的狂咳,赶紧解释:“没有的事。”
她自然知道在他心中还有一个“1号人物”,自己根本排不上。
然而李唯西却淡淡说道:“是啊,正是好机会。”
宋摘星咳得泪眼迷蒙,痴痴地看他。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期待着李唯西后面要说的话。
李唯西握着她刚喝过的杯子,温润的肌肤触摸着瓷盏沿儿,骨节清晰可见。
他极认真地看着宋摘星,目色温柔。
“我想,我们……”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来电显示是林莞。
宋摘星很是紧张地看着他。
不过李唯西并没有接。他长睫半垂,继续说道:“如果你……”
坐在一侧的胡梨眼疾手快地拿起他的电话按了接听,随而听到林莞大吼的声音:“唯西,我爸发疯啦!你快来!”
一听到这个消息连云月华都坐不住了,林帆还没有看好,林雨泽又出了状况,传出去怕又是重重舆论压制。
她赶紧抱起大衣,喊上李唯西:“一起去看看。”
一时间大家都忙乱起来,李唯西只好放弃,跟着云月华往外走。宋摘星由简一凡扶着,醉意让她整个人踉跄几步,简一凡扶得吃力,她趁机偷偷和他说道:“我又忘记拿家里的钥匙了,你送我回心理科吧。”
宋摘星到了心理科就赶走了简一凡,而后将办公室的门反锁,关得死死的。
她直挺挺地卧在沙发上,胃里翻江倒海,像小船在海浪中被暴风雨击中,让人晕眩无力。
这张沙发陪伴了她无数个日夜。在她把自己反锁在家门外的时候,在她做了一锅糊饭搞得整个家里气味冲天的时候,在她为了病人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在她做调研写论文的时候,还有在她为了和异国他乡的司言能够多聊一会舍不得回家的时候,她都是在这张沙发上度过的。
她安静地听着窗外落叶沙沙的声音,整个医院在深夜中散发着平和静谧的气息,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此刻却给不了她一点安全感。
她开始哭泣,眼泪像珍珠断了线儿似的落在沙发上。她看着天花板,脸色惨白,鼻头一皱一皱的,哭得没有任何声音。
她习惯了躲藏,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往后压。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敢有片刻的释放。
从八岁时她就很少哭了。
在她得了抑郁症想要在天台自杀的时候,那个男孩子教给她,如果想哭,你就憋着气,使劲儿憋着,那样就不想哭了。如果还想哭,你就默念“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想别人也都是这样,是不是就好过一些。
她那时候很吃惊地看着那个男孩子,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转念一想,谁又没有活不下去的时候呢,大家都需要靠自己挺过来。
她的眼泪浸湿了沙发一角,她吸了口气,而后慢慢的念“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念了很多遍,念到后来眼泪越流越多,念到嗓子都哑了却仍旧没有任何好转。
她现在急需一场心理咨询,可谁又能做她的心理咨询师呢。
夜空中月牙悬挂在西头一角,隔着树梢发出淡淡的光。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外面,办公室的电话忽然响了。
她想起来云月华和李唯西还在林家,怕是他们的电话,硬撑着站起身去接。
“您好京大心理科。”
她的鼻音很重,一听便觉得她哭过。
对面的声音很是粗犷,“你是小护士吧?”
宋摘星吸了吸鼻子,“您找谁?”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啊。我从网上查到的电话,知道你们下班了,还怕没人接呢。”
宋摘星听出了他的意思,耐心道:“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对面的男人呵呵两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护士啊不瞒你说,我明天打算去心理科的,但是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过去排队看病也怪麻烦的。既然你们医生不在,我明天还是去你们科里好了。”
“您和我说说?或许我也可以帮到您。”
对面男人停了几秒,叹了口气,“我经常吐痰,不是有痰,就是一直想吐东西。只要我在外面,走几米就得吐一次,很烦。”
宋摘星问他:“去呼吸科看过吗?”
“看了,医生说我根本没病,也没痰。”
“心理问题?”
“这算心理疾病吗?那个大夫说让我去心理科看看。我吓死了,这算什么心理问题啊?”
宋摘星回答他:“不是什么大问题。”
男人干笑两声,“我也觉得我挺正常的,没啥心理疾病。不过这种坏习惯到底怎么改啊?”
宋摘星想和他说习惯养成的问题,但如果从足够科学的角度来讲,形成一个习惯所需的时间因人而异,可能需要六十多天,也可能需要九十多天,甚至需要一两年的时间,但这种话对于电话对面的人显然不适用。他只是需要一个信念改变习惯而已。
既然他觉得自己是小护士,宋摘星沉吟片刻,说道:“你知道,形成或改变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
“21天?怎么改变?”
“我们是习惯性的动物,百分之九十五的行为是通过习惯养成的。研究结果显示,大脑构筑一条新的神经通道需要21天时间。所以人的行为暗示,经过21天以上的重复,会形成习惯。”
对面的男人来了兴趣,“如果我去心理科,你们会帮助我做什么?”
宋摘星抹了一把眼角残存的眼泪,平静地说:“巴甫洛夫的狗你知道吗?”
“巴什么……不知道。”
“心理学家巴甫洛夫用狗做了这样一个实验:每次给狗送食物的时候就打开红灯、响起铃声。这样经过一段时间以后,铃声一响或红灯一亮,狗就开始分泌唾液。”
“听着很有意思。”
“这是心理学上著名的操作性条件反射,即在一定的刺激情境中,如果动物的某种反应的后果能满足它的某种需要,则以后它的这种反应出现的几率就会提高。”宋摘星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刚才不是问心理科会有什么治疗吗?巴甫洛夫的发现开辟了我们通往认知心理学的道路,以条件反射理论为基础的行为治疗方法主要包括厌恶疗法和系统脱敏感疗法。”
“没想到你一个小护士懂得还挺多。”
“其实您不需要接受这种心理治疗。”
对面的男人很奇怪,“那你刚才解释这么多?”
宋摘星回答道:“只是想告诉您我们有更系统的治疗方法,但您并没有达到这种地步。”
解释那么多,其实就为了让他相信自己而已。有了这个信念,她才能继续引导他做下一步。
对面的人果然又问起来,“那我怎么才能不吐痰啊?”
宋摘星吸了口气,“给自己21天的时间,改变自己的习惯。”
“就……这样?”
宋摘星语气坚定,“是的,克制住。每次想吐痰的时候就提醒自己,不要吐。”
“我害怕做不来。”
对面男人的话刚一说完,宋摘星的心跟着一沉。这句话好像就跟她自己说的一样,放弃喜欢一个人,她害怕做不来。
她稳了稳心神,继续说出的话更像对自己说的一样。
“刚开始或许不习惯,但如果坚持住,21天肯定会改变的。”
她不记得后面那个男人怎么说的感谢,只是拿着电话听筒愣了很久。如果意志力足够强,习惯确实可以改变。
宋摘星慌慌张张地翻开抽屉找了支笔,随即在书桌的便签纸上写了个“1”。
看着写下的数字,她终于笑了起来。
凌晨两点钟,出租车行驶在路灯摇曳的马路上。
云月华与李唯西同坐在后排车座上,此时云月华的脸色不太好。
“林雨泽做过心理测量?”
李唯西长指揉了揉眉心,“重度焦虑和轻度躁狂。”
“没了?”
“是。”
云月华想着刚才林雨泽的样子,奇怪道:“你看他发疯的样子,不应该啊。”
李唯西和云月华到达时林雨泽已经平复很多了,据林莞说晚饭时林雨泽忽然大发脾气,将管家暴打一顿,实在不像是平时的父亲。何况管家与林雨泽共事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林雨泽发那么大的火气,整个人像魔怔了一样,对人又踢又打又骂,实在匪夷所思。
李唯西静默不语,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云月华很少见他这么无奈的样子,不由得心疼道:“慢慢跟进吧。”
“林帆的印象里他就是这样一个父亲,可在林莞的印象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云月华想了想,“多从林莞那里了解了解情况。”
这代表着以后要多和林莞接触,李唯西没有回应她。
云月华捕捉到了他的情绪,问道:“你真的喜欢宋摘星?”
李唯西眸光半垂,“当年我父亲救过她。”
这一点云月华倒没想到,转而恍然大悟,“我说她当时来心理科这么坚定。那么优秀的孩子,非咱们科不进。”
“不过,”云月华接着皱了皱眉,“伯棠早就改名字了,她知道你是伯棠的儿子吗?”
李唯西摇了摇头。
云月华刚想问他为什么不说,可转念一想顾伯棠当年的事情随即闭口。她知道那件事一直是李唯西心里的痛,他根本不愿意再提。
“我记得你父亲在疗养院失踪的时候,你带摘星去过的,那时候你不怕她发现你父亲吗?”云月华一针见血地问道。
李唯西看着窗外昏暗的风景,浅浅出声:“那时候打算告诉她真相,可一旦错过了最佳时机,便不敢提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模糊,云月华却听得清清楚楚。因为他越来越在意她了,也越来越害怕失去她。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不敢再提。
云月华的面孔柔和很多,唯独在面对李唯西的时候,她才有如母亲一般的慈爱。
“小西啊,我与你父亲差不几岁,我几乎是把你看大的。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父亲当年的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该把它当成自己的污点。”
风声呼啸,有一瞬割的李唯西耳朵生疼。
云月华叹了口气,“摘星这孩子心重,别看她大大咧咧的,其实想的比谁都多。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最佳时机,最好的时候就是你下定决心的时候。”
姜黄的灯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映不出他的情绪。
出租车转入另外一条路,加速后带着落叶如流水一般绝尘而去。
宋摘星在办公室转醒,第一件事就是跑向书桌在便签纸上接着写了个数字“2”。
她在心里默念:第二天。
出门随便洗了把脸,宋摘星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双目无神,眼窝深陷,黑眼圈重的像个熊猫。
她哀叹,当医生的这些年,似乎连化妆技能都消失了。她想起昨晚翻抽屉时看到过没用完的防晒霜,决定拿来用用,还没走几步却在拐角处看见了吴聪和胡梨。
两个人靠着墙壁嘀嘀咕咕,听不清说什么,但看样子似乎很着急。
宋摘星懵了一会,一时也想不到科里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刚要走掉,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冲天炮吼的声音。
这个声音极其耳熟,待她回身看才明白过来,是前几天在心理科大吵大闹的老爷子。
此时老爷子带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吵嚷着走过来,宋摘星上前迎他,怕不是这个小男孩又惹着老爷子了吧?
“老爷子怎么称呼?”
“胡全。”老爷子将小男孩推到她面前,“这我孙子糊糊。”
糊糊手里正拿着小汽车,此时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宋摘星问老爷子:“您去心内科了吗?”
胡老爷子板着脸,像不会笑似的,“没什么大事。”
宋摘星稍稍放下心,又听老爷子继续说道:“我孙子,被学校老师劝退,说是问题儿童。”
宋摘星低头看了看糊糊,问道:“主要表现是什么?”
老爷子气哼哼的,“打人。别的小朋友都不跟他玩。老师把他安排到第一排谁也不跟他挨着,到最后全班都排斥他。”
宋摘星料想到老爷子应该去学校大闹了一场,不过看样子并没有解决问题。
这时胡梨跑了过来,接着老爷子的话道:“先给孩子做个测量吧。”
宋摘星点点头,嘱咐她道:“给孩子做MSRSP(小学生心理健康评定量表)和CSTS(儿童气质量表),给老爷子也做一下心理测量。”
“大夫,我想问问心理科的医药费可以走医保吗?”
宋摘星刚一吩咐完,胡全忽然拽着她出声。
“可以啊。”
胡全终于露出来一些喜色,“那就行,那就行。”
宋摘星自然知道他是想少花一些钱,不过看他孙子的穿着,家里条件应该还可以。
胡梨带着一老一小去了测量室。宋摘星松了口气,一回头却看见李唯西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道他这样盯了自己多久。想到昨晚他没有说出的话,她还有些慌张,下意识想避开他。
李唯西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办公室走。
一大早病患还不多,整个走廊空荡荡的,宋摘星想挣脱他,却被他拽的更紧。
宋摘星从未见过他这么霸道的样子,刚要问出了什么事,李唯西忽然停住了。
司言落拓地站在走廊一角,正等着他们。
“你怎么来了?”宋摘星跑上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司言明显比前几天瘦了,清癯的轮廓在晨曦中多了几分锋利。
司言慢慢走上前,握住宋摘星的手,焦急又示软地说:“阿星你原谅我吧。”
司言不是最帅的男生,可他清澈干净,每一次蹙眉的时候都惹人心疼。
宋摘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司言逼近她,乞求道:“阿星对不起,我和她分得彻彻底底。求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司言穿得单薄极了,手心冰凉,眸色清清地看着她。宋摘星听到后面腿上跟灌了铅似的,一刻也动弹不得。
李唯西上前,一把将司言扯开。
“你不能再来伤害她。”
司言恶狠狠地看着他,“我就是想弥补对她的伤害才来的!”
李唯西面色冷寒,“我决不允许你有第二次机会。”
“这是我和阿星自己的事。”
司言再一次握住了宋摘星,凉意侵染心头,宋摘星立刻将腕子抽了出来。
她看着司言说道:“你回去吧。”
司言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阿星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真的对不起。”
李唯西站在司言的身后,宋摘星抬头看着他们,但目光并没有在司言身上,而是直视着李唯西。
宋摘星再次想到了他生命里的“1号人物”,想到他念起那个人时开心的表情和明朗的笑意,心底有一丝的抽痛。
她未来得及张口,却见李唯西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身边,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清凉凉的,周身散发着好闻的皂香味,就在他碰触到自己的一瞬间,他的睫毛刷在自己的脸颊上痒痒的。宋摘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她一把推开了他。
李唯西发丝微乱,双眸却清澈见底,既温柔又动情地看着她。
司言在一侧极为愤怒,一把将宋摘星拉入怀中,吼向李唯西:“你干什么?”
两人的举动引来了整个走廊的围观,宋摘星现在心乱如麻,奋力从司言怀中挣脱后喊道:“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司言上前,“阿星我……”
宋摘星截断他的话,“请你立刻离开。”
而后,她转身看向李唯西。此时他的神情遥远而又飘忽,似乎就在等待她接下来说的话。
她微怔片刻,缓缓开口:“谢谢你替我解困,但完全不需要这样的方式。下不为例。”
宋摘星说完便毫不回头地走出了心理科。
茂林小区坐落在东城区,离香草地大街不远。小区22栋1606室是吴聪与肖雅洁的家。
肖雅洁身穿樱花丝质睡袍,将煎蛋从平底锅里取出,又拿出两片吐司面包和一杯牛奶,慢悠悠地走到圆木饭桌前。
小桌与窗子挨着,睡袍上大片粉色的樱花与窗外的风景并不相称。冬天外面灰突突的,不像她的装扮永远充满明媚光鲜的气息。
睡袍袖口嵌满了蕾丝,雪白的肌肤在蕾丝下若隐若现。很难想象她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精致的锁骨与光滑的皮肤都与这样的年龄不匹配。她简单吃了一些早餐,却不急着收拾,她今天无须上班。
吴聪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擦了擦嘴角,按了免提。
“太太有没有吃饭?”
“嗯。”
“今天外面空气不太好,最好别去上班了。”吴聪并不知道她早有此意。
“好。”
“今天我有些忙,可能不能常与你电话。你自己要好好吃饭。”
“没关系。”
她对他淡淡的,这是他们夫妻生活的常态。
吴聪似乎早已习惯,继续念叨着:“科里来了几个病人,我需要跟进一下。云主任马上要升副院长了,接下来我会更忙一些……”
“她要做副院长了?”肖雅洁拿起了电话。
“是,观察期过了就会升任。”
“为什么不是你?”
“什么?”
肖雅洁没说话。她刚才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对面的吴聪意会到了,解释道:“她更有资格,也比我更合适,而且她是主任,总是要排在我前面的。”
肖雅洁挂掉了电话。
她全程都冷冷的,面色无澜。窗外有飞鸟盘旋而过,她瞥了一眼,而后站起身来将未吃完的煎蛋和面包全部丢到了垃圾桶。
司言在心理科待了整整一上午,只是宋摘星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而李唯西此时却被林莞缠住了。
因着昨晚父亲的事情,林莞一大早就到了心理科。此时离李唯西刚刚吻过宋摘星没多久,整个科里都在谈论这件事,她抓住胡梨问了全部过程,气得脸色发紫。
她追到办公室,歇斯底里地吼他:“唯西,你说过你谁都不爱!”
李唯西正在低头翻资料,修长的手指按在书页一角,“我从未这样说过。”
林莞的小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她走到书桌前质问道:“我还有机会吗?”
李唯西始终未抬头,“没有。”
林莞眼眶中涌出泪来,一颗一颗滴在桌子上。
“我现在就去喝酒!喝到胃穿孔!你是不是就会重新在医院里陪着我了?”
李唯西堪堪抬头,递给她纸巾。
“那时你在国外,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我担心出人命才看护你。现在不同了,你这时时刻刻有保镖陪着,哪里用得到我。”
李唯西说的自然不假,自从林莞出事,林雨泽就像惊弓之鸟,现在天天派人跟着林莞。如果不是那么担心林莞,林雨泽连林帆都不会顾及,可见林莞对他多么重要。
见他还在意自己,林莞破涕为笑,一把扯过纸巾。
“可我偏要用你。”
“你知道——你和摘星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问题林莞可没想过。不过一想到他那么喜欢宋摘星,她心里就不是滋味。
“你喜欢她哪里呢?”
李唯西姿态清雅,英挺的鼻梁与单薄的唇角勾出一丝深致的弧度。
“你天生就是公主,在任何人面前都那么骄傲优渥。而她在病人面前是笃定的、勇敢的医生,只有在我面前的时候才有脆弱、天真的一面。”
林莞像听到一个笑话,“你喜欢她的脆弱?”
李唯西垂眸,“她不轻易示弱。”
林莞想到他吻了宋摘星之后宋摘星的反应,苦笑道:“她……还不知道你喜欢她?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李唯西深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样子,“我怎么才能追到摘星?”
“什么?”林莞吃惊到几乎将脸上所有的器官都挤到一处,“李唯西,美国心理学界的天才,双商了得,首席谈判专家,多少人艳羡你,多少美国女孩的Dreamboat,你现在问我怎么追宋摘星?”
李唯西站起身,以示诚恳,“有什么办法吗?”
林莞将手里的精致小包直接甩到地上,“那你就看看我怎么追你的!”
此时隔壁的宋摘星正在接待两个孩子。一个是糊糊,另外一个叫叮当,都是六岁,都是问题儿童,病症都是打人。
叮当的妈妈带着孩子来的,很文静的一个女人,没想到孩子竟然常在学校打架,被学校劝退。
两个人都做了测量问卷,性格特征没有什么大问题。因为两个病人都是胡梨接待的,宋摘星便找她来安排后续的治疗。
“先做心理咨询,你等简一凡忙完让他来一趟,我打算把叮当转给他。”
“为什么?”
宋摘星泡了袋速溶咖啡,现在来不及让她有好好煮咖啡的时间。
“叮当和糊糊不一样。”
胡梨不明白,和她争辩:“两个孩子都是打人,为什么你不一起看?这样也方便你做比较。”
宋摘星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奇怪地回头。她捉摸着胡梨来科里的时间也不短了,为什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
宋摘星想了想措辞,这才道:“你知道,同样的病症也不意味着有相同的治疗方案。更何况产生这种心理问题的病因完全不同,没有办法放在一起治疗。”
胡梨摇了摇头,“他们病症一致,性别一致,连年龄都一致,我不明白。”
宋摘星放下咖啡杯,走到她面前,“如果你把喜欢李医生一半的兴趣放在提高专业技能上,或许早就不是助理了。”
胡梨有些愠怒,“你什么意思啊?”
宋摘星耸耸肩,叹气道:“你先把简医生喊来吧,等咨询完我再和你说。”
胡梨气呼呼地转身,连个好都没说,直接走出办公室。
司言还在办公室门口守着,被胡梨撞了个正着。
胡梨对他冷笑道:“你可真是不开窍。”
司言不认识眼前这个医生,苍白的面色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您是和我说话吗?”
胡梨瞥了他一眼,“你喜欢她什么啊?”
司言愣了愣,没等说话便见胡梨走远了。
她的声音隔着走廊传过来,“一个个的都那么不开眼,奇了怪了。”
李唯西求了林莞一件事。平生第一次求她。
他希望林莞能帮助自己追到宋摘星,林莞对此大呼残忍。
她绝不会将李唯西拱手相让。
只是李唯西从来没有求过自己任何事,林莞痛苦地想,如果这次答应他,那他将欠自己一个大人情。
欠了人情,她离追到他就更近一步了。
林莞最终和李唯西道:“我可以帮你,但不是帮你追她,仅限于帮你扫除障碍。”
“什么?”
林莞:“那个司言到现在还在心理科,你不怕宋摘星回心转意吗?”
李唯西皱了皱眉,如果这是件罪案或者心理科的问题,他都会有精准的考量和判断。可是一旦涉及到宋摘星的事情,他便一点把握都没了。
林莞接着道:“我帮你把司言赶走。”
李唯西有些怀疑,“赶走?”
林莞点头,“让他不再纠缠宋摘星。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陪我吃顿饭。”
李唯西没料到她有这样的要求,“为什么?”
林莞面色镇定,“不答应我就不帮你。”
李唯西随即点头,“可以。”
林莞连包都没捡,直接冲出门外。
司言就站在走廊里,一直盯着宋摘星办公室的门,任来往病患穿梭却从未动过。
他打定了主意要重新和宋摘星在一起,没人拦得住他。
林莞走到司言面前,人未站停,上去就给了司言一个耳光。
耳光极其响亮,引得走廊里的病患都驻足围观。
司言不认得林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林莞反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司言吼道:“你做什么?!”
林莞却冷冷的,扬着头逼向他,“当渣男没有成本吗?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以为自己谁啊?”
司言觉得她不可理喻,想错过她的身子去找宋摘星。
林莞一下子将他的路堵死。
“司言,你好歹也是个留过学的男人,死缠烂打这事你也做?宋摘星明显不愿和你在一起,你何必再来纠缠她?”
司言冷笑,“我们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摘星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求她原谅也是错?”
林莞直接拽住他的衣领,揪着他向走廊里所有人喊道:“大家来看看渣男长什么样,和恋爱多年的女友分手投奔了富家小姐,富家小姐怀孕了结果不是自己的孩子,现在渣男后悔了,戴着绿帽子求前任原谅,这样的男人要不要脸啊?”
林莞力气很大,司言瘦弱弱的,被她拽的踉跄几步。走廊里病患都对着司言指指点点,让他下不来台。
司言脸色通红,一把甩掉林莞,反手拽住她的衣服想要发火。只是人还没动,就彻底被紧跟着上前的两个男人制伏在地,一点也动弹不了。
林莞对着趴在地上的司言恶狠狠道:“别再来纠缠宋摘星,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司言被林莞的两个保镖紧紧钳制住,如今只能干嚎。
“放开我!混蛋!”
李唯西目睹眼前的一切,没料到林莞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林莞走到李唯西面前,笑得眉眼灿烂,“怎么样?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司言被按在地上,冲着李唯西大喊:“是你!是你干的!”
他的声音又急又怒,走廊里却没有一个人肯帮他。就在这时,宋摘星突然从办公室里出来。她看着司言被人捆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沾满了碎屑,一点尊严都没有。
糊糊站在她的身后,手里仍旧拿着小汽车。
宋摘星咨询没做完,听到喊叫声赶紧跑了出来,没想到走廊早已围的水泄不通,司言像个犯人一样趴在那。
宋摘星看向两个保镖,“放开他。”
林莞示意,两个人将司言放开。
司言从地上爬起来,难过地看着宋摘星。
宋摘星抬手给他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对司言说道:“我不恨你,是因为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司言哪里受得了这种话,一把拉住宋摘星的腕子乞求道:“你忘记我们大学时候了吗?阿星求你原谅我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弃你了!”
宋摘星任他握住腕子,面色却毫无波澜。
“我有喜欢的人了。”
司言极度震惊,“是谁?”
连一侧的李唯西都惊慌起来,不安地看着宋摘星。
宋摘星直视司言的眼眸,她最了解司言,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让他难过。可她说不出口。
她反手握住司言的手,说得诚恳无欺,“你会祝福我的对吗?”
她说完忽地想起来大学时候司言追她,买了两杯饮料给她喝。一杯热的一杯冷的都是她爱喝的,和她说让她挑,剩下那杯他来喝。他是如此细心体贴,永远有PlanB给她。暴力和谩骂根本打击不了司言,他想做的事情,连退路都提前想得到。
如今她说了当初司言订婚时与自己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已经给他退路了。
司言在她说完后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他们曾经彼此相爱,他怎么会不祝福她。
司言失魂落魄地松开了她的手,神色凄凉。他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出了心理科,每一步无助极了。
都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司言忽地又回过头来。
阳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身后,他逆着光,让宋摘星看不清他的表情。
司言缓缓抬起手臂,指着李唯西说道:“你是喜欢他吗?”
声音冷漠遥远,像个陌生人。
李唯西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单手插着裤兜,脊背挺直,双腿修长,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一副漫不经心却又极其风雅轩昂的样子。
他看向司言说道:“我很喜欢摘星。”
几只云雀隔着走廊尽头的玻璃扑棱棱地向着天空飞去。天蓝的碧瓦透亮,鸟儿越飞越远,掠过云霞与枝梢,最后变成小点儿,钻进蔼蔼红尘里再也看不见了。 心理科医生(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