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原形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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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原形毕露
治疗室中,李唯西衔着一口面包换上白大褂,脊背微斜,胳膊伸展,行云流水,穿好后腰身挺直,长指扣上扣子。他的额头微微浸汗,方琳给他端来一杯水,企图让他先休息休息。
沈秋薇已经在隔壁咨询室等了一会儿,李唯西顾不上喝水,低头时一颗汗珠顺着鬓角划入脖颈,在白皙的肌肤上分明可见。
方琳知道他昨晚又在林家做治疗,有些心疼,“太拼命了。”
“催眠指令已经找到了,我要早点治好他。”
李唯西将面包放下,又让方琳拿过来沈秋薇的治疗方案,掀了几页道:“沈秋薇还是不说原因是吗?”
方琳叹气:“感觉她一直在刻意隐瞒一些事。”
李唯西皱眉,想了片刻看着方琳:“我要与沈秋薇面质。”
方琳吃惊:“时机会不会不成熟?”
备注:“面质”是心理咨询使用的干预手段之一,咨询师察觉到来访者言行里的不一致,并指出这个表现,以促进来访者反思性自我的发展。
方琳知道李唯西要将沈秋薇言行不一的地方揭露出来,若放在平时倒没什么,但是现在沈秋薇情绪很不稳定,怕他万一没选对时机,反而会让沈秋薇把李唯西的反馈理解为对她的贬低和攻击。
“有的来访者会一边说自己孤独,一边又拒绝别人向他示好,明显的言行不一,咨询师便会通过面质引发来访者的自我反思,让他对自己有进一步的理解和认识,从而达到内在的修复和成长。”李唯西静默时,方琳劝道,“但是如果咨询关系尚未建立,咨询师对来访者的了解非常有限的情况下,面质手段并不合适来访者。”
李唯西嘱咐她:“你在咨询室外面等着我,如果沈秋薇情绪激动,你立刻进来给她打镇静剂。”
方琳还想阻拦他,李唯西却转身出门,顾自留下一句话:“她隐瞒了十几年,轻易手段是不会让她说实话的。”
方琳赶紧拿了针管和药液跟上去,出来时李唯西已经进入了咨询室。
安静的心理咨询室中,李唯西静静地看着沈秋薇。她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大海的油画,海面平静,沙鸥点点,深蓝色广袤无际,一切都带着安定而沉静的美。
沈秋薇穿着一件棉麻质地的长裙,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李唯西深知这一次的咨询状态更偏向治疗阶段,索性坐在了办公桌前,隔着桌子看着沈秋薇。
即便刚刚出过汗,他身上依旧带着干净清爽的皂香味道,让人犹如在夏日清晨闻了一丛薄荷叶。
他看着沈秋薇浅浅开口:“又做噩梦了吗?”
沈秋薇点了点头。
“你一直放不下你的孩子。”李唯西声音平静,“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和他好好告别。”
她抬头,充满欲望,“什么办法?”
“仪式感。”李唯西盯着她的眼睛,温柔道,“像人死了就要给他办丧事立碑一样,参与仪式的过程就是和他告别的过程。”
沈秋薇忽然摇头,“他都没出生,我不会为他立碑。”
“立不立碑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在你的心里与他告别。”李唯西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变化,继续说道,“告别并不等于不要他,你要学会与他一起存在。”
沈秋薇似乎有些明白了,苍白的唇缓缓启开,“我要怎么做?”
“鬼可操控,你收留他,把他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在心中给他一个位置。”李唯西看着办公桌上的物品,圆珠笔,裁纸刀,钢笔,墨水等等,他将钢笔放进笔筒里,慢慢说道,“你想把你的孩子比作什么?或者你想送给你的孩子什么?”
沈秋薇目光迷离,“他都没有到这个世界上看一看走一走,我想送给他一双鞋。”
“那就把小鞋子摆在家中的某个位置,赋予它意义,完成这件事情,你就相当于给了他一个家。”
沈秋薇再次流下眼泪,“我明白了,他回了家,就不是鬼了。”
李唯西知道她心有触动,接着说道:“可是你的心结不仅仅是在孩子身上。”
沈秋薇有一瞬恍惚,她这十几年做噩梦都是因为孩子没有出生,连她自己都知道的事情,怎么会有别的心结呢。
“你有秘密,秘密积压在你心中,你不能说,无法启齿。”
“我……我没有。”
“如果没有,为什么不愿意聊一聊陈西晚?”
“没有!”
“你放不下孩子,必定和这个秘密有关。这个秘密让你流产,让你失去了你第一个孩子,所以你才念念不忘,十几年都活在噩梦里。”
沈秋薇猛地站起来,嘴唇抖动,“我没有!和谁都无关!”
门外的方琳忽然听见一声大叫,她一手攥着门把手,心口直跳,随时准备冲进去。
室内的李唯西同样站起身,“你想不再做噩梦,不再受鬼的干扰吗?”
沈秋薇没说话,眼泪却越流越多。
李唯西绕过办公桌,搬起两把空椅子放到地毯中间。他指着两把空椅子道:“你坐在这把椅子上扮演你自己,和另外一把椅子说话,将另外一把椅子当成陈西晚。你和它说完话之后,你再坐到另外一把椅子上,扮演陈西晚,与刚才的你对话。”
沈秋薇怔愣在地,李唯西接着道:“我会离开,你将想对他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沈秋薇眸光闪烁,她不明白李唯西在做什么。
然而李唯西却十分笃定地和她说:“相信我,找一双鞋子当作你的孩子,再把秘密和这把空椅子说出来,你就康复了。”
李唯西说完后走到门口开门,将沈秋薇自己留在了房间中。
然而门口的方琳太过紧张,她以为沈秋薇已经在面质环节崩溃,李唯西刚一从里面出来,方琳竟然没控制住自己一直颤抖的手,猛地将针扎在了李唯西的胳膊上。
李唯西轻嘶一声,低眉看着弓着腰的方琳。
“方医生,医术愈发精进了。”
方琳没想到是他,哆嗦着身子,“怎……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沈秋薇出来了。”
李唯西将针管从白大褂上拔出来,揉了揉左臂。他浅道:“仪式感也好,面质也好,都是为了让她走到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方琳不明白,“是什么?”
李唯西半倚在门上,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轻轻说道:“空椅子技术。”
“啊!”方琳恍然大悟,没想到李唯西步步经营,是为了让沈秋薇接受这种治疗方法,“空椅子所代表的人曾经伤害、误解或者责怪过来访者,来访者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不能直接将负面情绪发泄出来,郁结于心,此时就可以通过对空椅子的指责甚至漫骂来获得内心的平衡。”
李唯西淡淡补充:“你说得仅仅是其中一点,它还包括来访者以自我为中心,不能或者无法去体谅、理解或者宽容别人,在心理辅导上都可以采用这种技术。”
方琳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说沈秋薇的全部秘密都在陈西晚陈院长身上,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所以用空椅子技术治疗最为妥帖。”
李唯西做了那么长的铺垫,就是在等沈秋薇自己给自己治疗。
不过方琳转瞬又皱起眉来,“一般来说在心理师见证的情况下,来访者把秘密公开,秘密就不会成为压力了,只有这样来访者才会康复。如今这么做,沈秋薇并没有把秘密公开,我们无法见证,她真的会好吗?”
李唯西扬眸,目光清冽潋滟,“那么多年她都忍着,如果今天能在咨询室里说出来,明天也会在治疗室里说出来。”
备注:空椅子技术疗法是格式塔流派常用的一种技术,是使来访者的内射外显的方式之一。这种技术常常运用两张椅子,要求来访者坐在其中的一张,扮演一个“胜利者”,然后再换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扮演一个“失败者”,以此让来访者所扮演的两方持续进行对话。通过这种方法,可使来访者充分地体验冲突,而由于来访者在角色扮演中能从不同的角度接纳和整合“胜利者”与“失败者”,因此冲突可得到解决。
公路蜿蜒,一条河流从桥下奔涌而过,绿色的水面映着蓝天白云的倒影,河水拍打岸边撞击出白色的水花,发出清脆的哗哗的声音。河岸两旁花木葱茏,绿树成荫,高大的香樟与梧桐郁郁苍苍遮天蔽日,将山路完全笼罩着。
宋摘星专门请了假,与时越一起前往孤儿院。两人下车后沿着小径向里走,郊区的空气清新宜人,将宋摘星心头的阴霾扫去很多。
时越穿着白T恤,纤长的胳膊白白的皮肤像新蕊初绽的山茶。脱去了白大褂,他反而更加清秀雅致,带着淡淡的读书气,少了疏离和倨傲感。
时越听宋摘星讲完苏静芳的故事喟叹道:“我与邻居打电话的时候让他先不要报警,当时还在想他怎么如此配合,没想到他也有别的心思,故意在等蒋超。”
“当时忙着破解小雪妈妈的死因,根本没料到他会动手。”宋摘星到现在还无限感慨,“生前王侯蝼蚁各不同,死后也都是一样。”
时越垂眸,“小雪妈妈没做透析,将积蓄都留给了小雪。”
宋摘星心尖一痛,“小雪现在成了孤儿,我担心她病情会不会复发。”
时越与她疾走了两步,两人已经来到孤儿院门口。他淡淡抬头,看着孤儿院的牌子道:“这里的人都很好,相信小雪很快就会适应的。”
宋摘星愣了愣,随即跟着他一起进去。
楚茵一头齐耳短发,眉似柳叶,眼睛玲珑,小麦色的皮肤衬着她健康活力的样子。她说话带着几分俏皮和爽利,一见到时越便张开双臂拥抱上去,却被时越巧妙地躲开。
“还不能和人亲近啊?”楚茵只比时越小一岁,语气却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时越淡淡的,“别总是胡闹。”
楚茵看向站在时越旁边的宋摘星,见她双瞳剪水,鼻梁高挺,肌肤白皙,黑亮垂直的头发垂到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禁不住啧啧道:“带来一位美人儿呀。”
宋摘星懵怔地看着时越,希望他能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是谁。
只是时越还未张口,楚茵率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是院里的教师,从小和时越在一起,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她撩了撩自己短短的头发,作出骄傲的姿态,宋摘星恍然一笑,“你们是同学吗?”
楚茵:“什么呀,我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
说话间时越已经扯住宋摘星的衣服一角错过楚茵向里走去,楚茵大叫一声,呼吸都停了。
“时越!你不是有洁癖吗?从小不让人碰!”
时越没理她,反倒是宋摘星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她之前从不知道时越竟然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身后的楚茵紧跟上来,与时越保持着十几厘米的距离,还在不断地确认:“你是不是好了?能不能让我碰一下?就一下?你是不是也可以喜欢别人了?我能不能喜欢你?”
时越声音愈冷:“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
时越将宋摘星带到教室门口时楚茵才彻底闭嘴,立刻换成一副老师样子,端正严肃。宋摘星透过窗玻璃看见年轻的女老师正带着孩子们读诗,正是《送方外上人》一篇: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
诗句妙趣横生,闲散淡远,宋摘星没想到老师会教他们这首诗。倘若小雪在,肯定也会欣慰的。这篇是刘长卿送僧人归山的诗句,大有闲云野鹤堪堪自在的心境,会让人觉得归去也是一种好的归宿。
时越看出她的心思,轻道:“这里的老师很负责,会教孩子们很多课本上没有的东西,而且孤儿院里也配置心理辅导室,对孩子们的成长很有好处。”
楚茵补充道:“我们格外留意孩子们的心理健康,工作人员会定期给孩子们做心理疏导。”
宋摘星总算放心,眸光熠熠地看着他们,“每年会有多少人来领养这些孩子?”
楚茵微顿,道:“正常的孩子会多一些,有缺陷的孩子可能永远不会被领走。”
宋摘星意识到自己问题有些突兀,低了低头。时越靠近她,浅道:“小雪会遇到和她一样的朋友,她会喜欢这里的。”
楚茵知道了小雪的事情,连连点头:“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时越又与楚茵详细介绍了小雪的病情,颀长的身子隽雅出尘,眸光淡淡。期间楚茵趁机去抓时越的手,被时越再次躲过。
时越素来知道楚茵的性子,打小在一群孩子里个性出挑。他自动与楚茵隔开半米,借故要赠一些书,先去图书馆登记。楚茵悻悻地待在原地,宋摘星看出她的失落,反倒没有跟着时越过去,决定留下来陪她。
等时越走了,楚茵又好好看了看宋摘星,撇嘴道:“时越喜欢你什么啊?”
宋摘星转了转眼珠,向她探了探身子,“你还有机会。”
楚茵像假小子一样嗤之以鼻,“我根本够不到他,只是有点嫉妒你。我以为他这辈子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宋摘星想起她刚刚说的事情,觉得时越内隐而克制,即便如今她也没有完全了解他。
“我想问,时越一直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吗?”宋摘星看着楚茵,“他父母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我比时越早来一年,他当时来的时候很不开心,还自杀过。不过几年后他就被人领养了,反倒是我一直留在这里。至于他父母的事情,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从来不说。”
宋摘星察觉到一丝异样,“他被谁领养了?”
楚茵挠了挠头,“不知道,这事儿只有院长知道。”
“你能帮我联系院长吗?”宋摘星声音低了半分,“不过要替我保密,别告诉时越。”
“帮你倒没什么问题。”楚茵盯着她,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他那么喜欢你,你可别伤害他。”
宋摘星怔在原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楚茵。她半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眼睛中的光芒在一瞬间熄灭。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时越的样子,高傲孤冷,淡漠疏离却又韬光养晦,一身锋芒。她不知道时越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如今身在孤儿院,她终于得到了了解他的一把钥匙,她不能放弃。
教室内郎朗读书声再次传来,她抬头看着楚茵,在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中说道:“喜欢一个人就等于给了他伤害自己的权利,我比任何人都更容易伤害到他,所以我没办法答应你。如果你无法帮我,我会自己去找院长。”
楚茵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惊在原地动弹不得,半晌寂寂而笑,“难怪时越会喜欢你,你真的与众不同,连句敷衍的话都不会说。”
她说完呼出一口气,眉眼再次明亮,唇角上扬,“我会帮你。”
京大医院心理科。
沈秋薇汗津津地出来,李唯西嘱咐方琳带她去治疗室睡一会,自己则再次进入咨询室。
长身绕过空椅子,他扬手将笔筒内的钢笔拿起来。它的外壳近似钢笔,然而实际上却是一把录音笔。心理医生在面对特殊病患或者重大病情时都会录音以作内部资料归档,他将录音打开,听了几分钟后脸色大变。
他单手撑住桌角,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
方琳推门进来,和李唯西报备:“做了浅度催眠,已经睡了。”
她见李唯西迟迟没说话,上前问道:“录音了吗?沈秋薇都说了什么?”
握着录音笔的那只手微微颤抖,拇指向笔尖移动半分,他按了按钮,轻轻抬头。
“没有。”
方琳隐着愁容:“我们没办法知道她到底因为什么才会这样,她的心结解不开,普通的治疗基本不会起作用。”
李唯西垂眸,淡淡道:“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近乎恳求的语气让方琳一惊,以为他太过劳累了,连忙转身出门。方琳轻轻扣上房门的一刹那,李唯西跌坐在凳子上。
他刚刚删掉了里面的内容,然而沈秋薇说的话却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复。他的薄唇紧抿,呼吸愈来愈浅,眉心蹙起,将脸色衬得愈发苍白。
沈秋薇在自我治疗的过程中透露出她对陈西晚的怀疑和恨。当年林落雪是陈西晚的病患,而在林落雪被强暴的那一晚,她亲眼看见陈西晚去过心理科。所有人都以为那一晚是自己的父亲顾伯棠值班,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却没有人知道陈西晚也去过。
最重要的是,当年林落雪已经对陈西晚发生了移情,她深深喜欢上了陈西晚,而陈西晚也对林落雪动了情!
一切都被陈西晚的妻子沈秋薇察觉,她深深地埋着这个秘密,深受巨大的痛苦,孩子为此流产,而她也连续做了十几年的噩梦。
难怪陈西晚要请辞院长职位,难怪沈秋薇无法向陈西晚倾吐心结,难怪每每陈西晚与她沟通工作,她都会做噩梦。在她心里,陈西晚的工作就是她的噩梦。
李唯西冷汗涔涔,他现在还有一件事急需确认。林落雪的姆妈到现在都不曾吐露当年的事情,林落雪身上到底还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宋摘星的声音随即传来。
他嗓子发紧,沉沉道:“摘星,每个人都有弱点吗?”
宋摘星几秒后答道:“有。”
李唯西浅笑,笑意未达眼底便消失了,“可是我发现一个人没有弱点,她隐瞒着当年的事情,无论我哀求她还是逼迫她,她都不说。”
“如果你对她好也无法感动她的话,或许在你之外,有让她更害怕的人。”
李唯西暗暗开口:林雨泽。
宋摘星有些奇怪,“她做了坏事吗?”
“或许吧。”
声音甫一落地,李唯西忽然抬头。他想到了她的弱点,只是还没开口,便听对面的宋摘星说道:“那么只有一个办法让她开口,她做了坏事,一定心有恐惧,那件事本身就是她的弱点。”
李唯西原想同她说一样的话,如今便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他紧紧握着手机,低语道:“摘星,我需要你。”
云密监狱。
孙鸣一直守在门口,等两位警员出来一忙迎上前去,给他们递了面包和橘子汁。
为了肖雅洁的事情,孙鸣特别从单位赶过来,希望审问环节有所突破。肖雅洁参与非法游戏设计与实施,罪行已经板上钉钉,只是李唯西嘱咐他务必盯着肖雅洁,让她说出周鸣山的罪行。然而一连多天肖雅洁就是不松口,根本没有招出周鸣山。
两位警察有些疲惫,知道孙鸣一直跟进肖雅洁的案子,如今只对他摇了摇头,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孙鸣干脆推门进去,却陡然迎上肖雅洁微笑的眉眼。
他心一惊,“你知道我来?”
肖雅洁一身囚服,脸上素净无比,没了往日的精致妆容,显出一分将老之色。然而她唇角扬着笑,深深的笑意带着轻蔑和不屑,给人刺骨的寒意。
孙鸣轻踮着脚靠近她,疑惑道:“周鸣山不惜利用你,又设圈套让唯西亲手将你送进监狱,你该恨他才对。”
肖雅洁的手指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她没向孙鸣提任何要求,淡淡道:“一切都是我做的,和周鸣山无关。”
孙鸣叹气:“你就算不说,唯西也会治好林雨泽,让他揭穿周鸣山。你说了还能减刑,这又是何必呢。”
“我说过和周鸣山毫无关系!”肖雅洁乍然扬声,目露凶光,“一个警察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可以随意指控别人吗?”
孙鸣愣住,肖雅洁说得对,即便现在对周鸣山有莫大的怀疑,只要没有证据,就没有人能对他怎么样。他依旧风光无两,即便公司股市大跌,也不妨碍他继续赚钱和交易。他出入政商两界,在社会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接管了林雨泽的公司更是洋洋得意,没有任何人能怀疑到他头上。
只是孙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了,肖雅洁为什么还要维护周鸣山。
他想起肖雅洁刚刚对他的笑,是胜利者的笑。
肖雅洁缓缓出声:“李唯西不可能赢过周鸣山。”
孙鸣退到门前,知道再说无益,转身欲走。
“等等,”肖雅洁拦住他,“我要见李唯西。”
孙鸣看着她,“他不会来的。”
肖雅洁唇角抖动,“如果想要看好林雨泽,他得来求我!”
这次换孙鸣笑起来,浅浅的,自信而明朗。
“他已经找到了催眠指令,不会来求你。”
话出口的一瞬间肖雅洁好似被雷击中一般,原还端庄持重的一张脸瞬间崩塌。她坐在审讯椅上无法动弹,然而手指却狠狠攥进掌心里不停地颤抖。她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大口喘着气,胳膊扒住椅子的边缘,她想站起来,却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孙鸣知道,在这一瞬间,肖雅洁的一身骄傲已荡然无存。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池塘水面上,粼粼光波如珍珠一样璀璨。
李唯西开车将林落雪的姆妈带到了京大医院,泊好车后姆妈却迟迟不下车。李唯西斜倚在路旁,也不催促,等着她自己下来。
夕阳退没时,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最终缓缓下了车,一步步向医院花园走去。
李唯西拜托宋摘星将父亲推到花园中,如今两人已经在树荫下等待。顾伯棠还是痴呆的样子,目光无神,面色苍老,下体一片洇湿,今天已经是他第四次换衣服,在他的世界里已经不认得所有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李唯西并没有强迫林落雪的姆妈,他到了她的家中说明来由,希望她见见自己的父亲,姆妈在静默半晌后便答应了他。
即便和姆妈说再多关于父亲的事情,姆妈也会觉得他离自己很远,与自己无关。但是当她亲眼见到父亲如今的样子,或许便会明白自己的隐瞒已经对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李唯西在赌,赌她对父亲有愧疚感,赌她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会与自己说出真相。
出乎李唯西意料的是,在姆妈甫一迈入京大医院时,她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往事一幕幕袭来,她的眼睛里充满浑浊的泪水,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她在世上活不了几年,仅仅感怀二十年前的事情就已经让她崩溃。她走得越来越慢,脸上的泪水越多越多,当她最终走到池塘边看见顾伯棠的样子时,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嘶哑。
姆妈泪眼迷蒙地看着顾伯棠,他早已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老得像具枯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不是为了躲林雨泽,而是为了躲他。她无法面对他,他的下半生都因为自己当初贪念钱和安稳而被毁了。
她缓缓张口,口腔里的唾液黏在上嘴唇,声泪俱下:“顾老,我来看你了。”
顾伯棠仿似没有听到,只呆呆地看着她。虽然他的眼睛中映着她的身影,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情绪,他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只发出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声音。
姆妈往前跪了跪,眼前一片泪雾。
“是我对不起你,当年不该揪着你不放,是我做了亏心事。”
苍老而松弛的手覆上面颊抹了一把眼泪,姆妈沙哑着嗓音道:“是你救了落雪,是你救了她。可我当时也是不得已啊,求你原谅我。”
站在后面的李唯西眸光变黯,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没有伤害林落雪,心尖袭来密密麻麻的痛感。
宋摘星从顾伯棠的身后绕出来与李唯西站在一起,姆妈还在碎碎念着,捂着心脏的地方不停地落泪。
“我老了,你也老了,我们这一辈子活得糙,活得不随性。我不知道落雪那晚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害她,当时那么骂你那么闹,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说到此处,李唯西一忙上前,“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姆妈跌坐在地上,呼吸有些不稳。眼看夏天都快过去了,空气还是闷得人难受。
他的突然质问让姆妈再次缄口,她别过头不去看他,似乎唯有这样她才会好受一些。
李唯西眼眶涌出热泪,颤抖着道:“我父亲当年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博士,他远渡重洋学习心理学,就是为了给汉州的人看病。他拒绝美国大学职位邀请,千里迢迢回来,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得到治愈的机会。他呕心沥血看好了那么多人,不求荣耀,不求报答,而你,你们!你们毁了他,你们毁了他的事业,毁了他的梦想,毁了他的家庭,毁了他下半辈子,你以为一句请求原谅就可以云淡风轻地抹去对我父亲的伤害吗?!”
姆妈的身子一抖,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李唯西紧紧握着拳头心痛如绞,戚戚道:“我十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全都是因为你们。”
宋摘星看着坐在轮椅上满头白发的顾伯棠,眼泪跟着簌簌流个不停。他那么瘦,脊背佝偻,眉间尽是沟壑,连胡茬都老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二十年挥霍,何况是他最重要的二十年,他和李唯西本都不该受那些苦。
姆妈终于转头,她看着李唯西,缺半的牙齿紧紧咬着干瘪的嘴唇。
“落雪在心理科的那天晚上,只有你父亲一个人值班。我去接她的时候她已经疯了,是你父亲把她送进急诊科抢救,落雪醒来后就满医院大跑,说自己被毁了。”
李唯西走近她,“你还知道什么?”
尘土在脚下飞扬,姆妈哭得筋疲力尽,她喑哑道:“落雪的病是在林家得的,她的精神分裂症在十几岁的时候很严重,可他们不让她看病,一直把她关在家里。后来落雪央求我带着她来京大医院,第一次来,我们是偷偷来的。后来林雨泽的父母知道了她去看病,并且看她有恢复的迹象,就没再阻拦。”
“他们为什么不让林落雪看病?”
她顿了顿,陷入冗长的回忆之中,“我只记得林落雪有一次跪在他们面前跪了整整一天,她养母不停地扇她耳光。林雨泽的让我在外面候着,我透过门缝偷偷看她,她一直在抖。”
宋摘星与李唯西对视一眼,这样的家庭环境一定存在问题,也许正是这种畸形的关系才导致林落雪得了精神分裂症。
李唯西问道:“林落雪在家里最怕谁?”
姆妈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林雨泽。”
李唯西眼睛半眯,他向她确认:“林雨泽知道她常去心理科吗?”
姆妈点头,“当时连家里的仆人都看出来落雪经常来京大医院,来得越来越勤。”
李唯西猜想这大概与林落雪的移情有关,既然林雨泽察觉到林落雪的变化,不知道他又会怎样对待林落雪。如今李唯西还有最后一点不明白,他逼近姆妈,一字一句问道:“出事之后,林雨泽为什么赶你走?”
姆妈身子微晃,“落雪……死了之后,他不愿意再看见我。”
“你说谎,”李唯西看着她的眼睛,“他绝不仅仅是因为林落雪死了才给你钱封你的口。”
树荫下的顾伯棠忽然惊叫起来,宋摘星连忙上前为他擦拭口水。她半蹲在地上,与姆妈离得更近,泪如雨下和她说道:“如果你不说,顾伯伯就一辈子活在骂名里,他救过那么多人,难道就应该是这种下场吗?”
姆妈的嘴唇急剧抖动,她再次悲号道:“那天落雪去心理科一直没有回来,傍晚时心理科打来电话让我去接落雪,是林雨泽去的。”
“什么?”
李唯西踉跄一步,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姆妈,心跳漏跳一拍。除了陈西晚,当天连林雨泽也去过心理科,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摘星赶紧问她:“他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姆妈伏在地上,下颌沾满了树皮与泥土的碎屑,“他不让我说。那晚他没接落雪回来,等我到心理科的时候,落雪已经疯了。”
宋摘星缓缓站起身,她看着李唯西震惊的样子知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太过沉重,她走到他面前轻轻说道:“当年的事太久远了,你不要太着急。”
李唯西与她四目相汇,他的眸光幽暗深邃,让她看不透他。暮色四合,远处的树影变得暗沉沉的,他们隔着咫尺的距离,这一瞬宋摘星感受到他巨大的悲伤和无法说出口的难过,却不知道他要怎么办。
半晌,他与她道:“我要先见陈西晚。”
宋摘星皱眉,“这件事与他有关吗?”
“是。”李唯西黯然道,“当晚他也去过心理科。”
宋摘星十分震惊,头顶犹如炸了响雷。这些陈年旧事不见天日,被揭开时却让人魂飞胆颤,连一向温和慈祥的陈院长都牵连其中,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有些不相信,“陈院长平时彬彬有礼慈眉善目,难道都是装的吗?”
“他的妻子就是怀疑他当年做了坏事才导致流产,至今被噩梦缠身。而且……”李唯西微顿,慢慢说道,“当年林落雪喜欢陈西晚,这件事情沈秋薇也知道。”
趴在地上的姆妈眼泪悬在眼角,她终于明白当年落雪为什么频繁地往心理科跑,原来她早已与陈西晚有了感情!
宋摘星不知他有何打算,“你要去找陈院长当面问清楚吗?”
就在刚才静默的几分钟,李唯西已经想到下面要做什么。他否定了宋摘星的想法,“如果陈院长一直隐藏至今,即便我去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更何况沈秋薇的病还没有好,我需要一个两全的做法。”
李唯西说得对,陈院长是心理医生出身,就怕当面对质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她有些疑惑,不知道他说的既能让他得到答案又让沈秋薇心病痊愈的办法是什么。如今林雨泽的病还未好,也只能先从陈西晚那里入手了。
翌日,宋摘星带着沈秋薇走到警局时天还没有大亮。夏天即将过去,即便喧嚣的马路在这样的清晨也散发着清凉的气息。国槐落了一地花瓣,淡绿色的细碎的花瓣为夏天染着最后的颜色。洒水车缓慢驶过,金芒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筛下一条缝隙照在干净的马路上,城市在破晓时重新恢复生机,一切都变得蓬勃而有活力。
宋摘星扶着虚弱的沈秋薇轻声道:“进去吧。”
沈秋薇眼睛看着她,想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孙鸣出来接她们,将她们带进审讯室的隔壁房间,透过房间中的单向透视玻璃可以看见审讯室中的李唯西和陈西晚。
李唯西之前帮助警局破过案子,又涉及父亲当年强暴患者一案,便连夜委托孙鸣借用了如今的房间,流程还算顺利。其实他只需要一台测谎仪,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选在心理科会让沈秋薇觉得他们暗下帮助陈西晚,失去了测谎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这种环境也会让陈西晚觉得正式和严肃,即便是心理师,也很难逃脱测谎仪针对人体呼吸、血压和脉搏的探测。虽然测谎仪至今无法替代侦察和审判工作,但对李唯西的事情而言已经足够用了。
昨晚李唯西将计划告知孙鸣和宋摘星后,宋摘星起初有些不明白,李唯西本身就可以通过微表情探查人是否说谎,但他坚持让孙鸣帮助,不知到底有什么打算。直到他让自己通知沈秋薇,她才明白他的苦心。沈秋薇对陈西晚的怀疑长达十几年,却又无法问出口,那么当年的事情是否是陈西晚所为,今天都会给到沈秋薇答案。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结果,而不是永远怀疑下去,惶恐度日。
李唯西笃定陈西晚会来,是因为院里都知道陈西晚爱妻心切。无论他是有意如此宣扬,还是真心对待沈秋薇,两种情况下陈西晚都不会拒绝配合。李唯西只需要在问他感情生活时提及当年的事,已经在这里的陈西晚也会在惯性的驱使下如实回答,欺瞒不了李唯西。
李唯西看了一眼时间,而后对陈西晚道:“开始吧。”
陈西晚胸下和肚腹上缠着拉伸传感器以测试呼吸速率,右臂肱骨位置绑着血压测量仪,左手五个手指戴着皮肤电传感器用来测量皮电活性。他面色平静,点了点头。
李唯西透过主机电脑观察着他的呼吸和脉搏,现在看一切都很稳定。测谎技术本身就是一种心理测试技术,李唯西虽然可以通过面质和引导来治疗沈秋薇,但是关系到父亲的清白,他不得不采取现在的手段。
李唯西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晚。”
“年龄。”
“57岁。”
“结婚了吗?”
“结婚了。”
“职业是什么?”
“医生。”
李唯西测出了基准线,抬头看向陈西晚,“下面的问题你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
陈西晚点头。
李唯西继续问道:“沈秋薇是你妻子吗?”
陈西晚:“是。”
“你们的第一个孩子没有出生是吗?”
他的声音低下来,“是。”
“你从不关心你的妻子。”
“不是。”
“当年你有个患者叫林落雪是吗?”
主机上显示出陈西晚的脉搏和血压都在急剧变化,他答道:“是。”
“你强暴了她是吗?”
陈西晚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唯西,他的瞳孔扩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体下汗腺分泌增加,所有的数据都通过传感器显示在主机上。
李唯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再次问道:“你强暴了她是吗?”
陈西晚微微低头,答道:“不是。”
隔壁房间内沈秋薇捂着嘴巴看着坐立不安的陈西晚泪如雨下,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宋摘星将她拉近自己,给予她倚靠。审讯室内的陈西晚还在继续回答李唯西的问题,“是”和“不是”的声音不断传来。孙鸣看了看时间,心知测试快结束了,然而沈秋薇的状况却更加让人担忧。
天光大亮时,陈西晚缓缓走出房间,已是满头大汗。
李唯西让他进入别的房间休息,转而将测试结果交到沈秋薇手上。沈秋薇还在发抖,她不敢接过来那张纸,生怕自己承受不住。
李唯西浅浅道:“他没有说谎。”
沈秋薇眼眶中盈满泪水,她发出痛苦而隐忍的哭叫声。李唯西什么都没说,直到她缓缓将测试结果接过去。她的手指不停地打颤,她一句句读着测试的结果,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张纸上。
他没有说谎,在这样的地方,在李唯西的逼问下,他回答的都是真实的话。
陈西晚悄然走进房间,他看着满脸泪痕的沈秋薇,同样泪光莹莹。沈秋薇扑进陈西晚的胸膛,她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陈西晚拂去她的眼泪,沙哑出声:“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是我不好。”
房间里的白炽灯发出明亮的光,两人依偎在一起,交叠的身影映在巨大的玻璃窗上。沈秋薇的眼泪终于停了,她现在对陈西晚满心的愧疚和羞惭,她的怀疑让她与陈西晚之间横亘一条鸿沟,二十年来的若即若离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摧残,更是对陈西晚的伤害。
沈秋薇缓缓闭上眼睛,她很想回到最初认识陈西晚的那一刻。那时他风姿斐然,一身明朗,一笑湛然若神,那样独艳无二。都说林落雪的案子毁了顾伯棠一生,可它无形中也毁了她的西晚,他们的家庭在二十年前就已崩塌,再也没有重塑。
宋摘星跟着李唯西走出房门,叹道:“沈秋薇的心病终于好了。”
然而李唯西却迟迟没有说话,孙鸣赶过来时看见李唯西的样子有些不解,“你盯着他的微表情,难道和测试结果不符吗?”
李唯西摇头,“当时他的微表情也透露出他没有说谎,我只是希望这就是最终结果,希望父亲的事情真的和他无关。”
宋摘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即便是测谎仪也仍然有失误的可能性,虽然它足以应对沈秋薇,但是对于李唯西父亲的案子来说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只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陈西晚还有强大的克制力和欺骗的能力,那么他就太可怕了。
“我相信陈院长。”宋摘星对李唯西说道,“一个人可以伪装一时,却不能伪装一辈子。陈西晚对沈秋薇的爱我能感受到,他的难过和痛苦我也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痛和爱都欺骗不了人。”
李唯西静默,他并没有对陈西晚的结果产生怀疑,他只是在想如果不是陈西晚,那么极有可能是林雨泽。只是如今什么证据都没有,得到的线索像罗生门一样扑朔迷离,难以甄别真相。
李唯西看向孙鸣,“肖雅洁招供了吗?”
孙鸣叹气,“她知道你得到了催眠指令发了疯,疯完后口口声声说她还没输,还没输,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李唯西眼睛半眯,他察觉到肖雅洁背后还有隐瞒的事情,否则她不会到现在还缄口不言,被周鸣山玩弄于股掌。
还不到七点钟,楚茵急匆匆给宋摘星打来电话。宋摘星看了看李唯西,在他面前按了接听。
“我查到了,当年领养时越的是个女人,叫肖雅洁。”
电话挂掉一分钟后宋摘星仍懵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像被人浇了一桶凉水,她呆呆地看向李唯西,颤抖道:“时越和肖雅洁是……是一伙儿的。”
李唯西一口气跑到西山精神病院,他并没有去找时越,而是先去了高璨妈妈的房间。他急于确认一件事情,一件让他困惑许久的事情。
一大早病房还很安静,高璨刚刚给妈妈洗漱完,见李唯西来了整个人一愣。她还没和他打招呼,李唯西直接靠近高妈妈,看着她的神态问道:“还是整天不说话吗?”
高璨站在床尾,手里端着杯子吞吐道:“是。还,还是不说话。”
云主任回心理科之前已经将高璨妈妈的事情和李唯西说过了,希望他有时间去一趟。只是这两天他忙于破解苏静芳和陈西晚的案子,才将高妈妈的事情耽延。高璨已经很久没见过李唯西了,她看着他想到之前对他的攻击和误解,如今有些窘迫。
李唯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疏离,他再次盯着高妈妈,试图与她沟通,只是任他说什么话高妈妈都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李唯西心中一沉,他知道云月华的分析没有错,明明选用了正确的治疗方案并且已经得到效果,如今却在康复时高妈妈竟一夕间再次陷入另外一个极端,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就在他得知时越是肖雅洁背后的操盘手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也是他迫不及待来这里的原因。
他转身看着高璨,十分认真道:“我要带你妈妈做一次心理测验进行信效度分析。”
备注:效度指所测量的与所要测量的心理特点之间符合的程度,简单说是测量的准确性。
高璨脑中一片空白,“我妈妈只能在这里。”
李唯西解释道:“信度与效度在精神病诊断中有重要的作用,我不会害你母亲。”
高璨紧抿唇角,她迟迟没有说出话。任她平时如何干脆利落,在李唯西面前她都像个被人看透的孩子,即便什么都不说,他也全都知道。
颀长的身姿靠近她,他的目光如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
“我有一件事情急于确认,测验结果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李唯西与时越见面的时候窗外有一丝诡异的宁静,似乎这一天等待了许久才终于到来。他打开时越办公室的门,看见他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窗明几净,他穿着白大褂一身素雅,阳光打在他的头发上发出明润的淡淡的光泽。
时钟指向九点半,他一手托着咖啡杯在窗前回头,面色如初时那般冷冷的,没有半分温度。
“我等你很久了。”时越呷了一口咖啡,声音意味深长。
李唯西走到办公桌旁,看着金色的光影在他身侧的墙壁上流淌浮动,道:“高璨妈妈是你逼疯的。”
时越停在原地,眼睛中隐着锋芒。李唯西接着说道:“肖雅洁一直没有招供,是因为她身后还有你。之前我一直以为高妈妈的疯是肖雅洁施用了心理手段,可当她在狱中笑着说她没有输时我便想,肖雅洁和周鸣山的背后还藏着一个人,那就是你。”
他说得这样清楚明白,时越扬眸,缓缓道:“肖雅洁知道我已经落在周鸣山手里,所以她不会招出周鸣山。高妈妈的事,确实是我做的。”
李唯西已经不再惊讶了,当宋摘星告诉她如何进入孤儿院,如何查到时越身份时便已经猜到会有现在的情形。
“你故意引摘星去孤儿院,让她查你,也是另有目的吧。”
举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颤,时越没想到李唯西聪明如斯,竟然连这一步都猜到了。他垂眸,白皙的面容隐着暗影。楚茵当天就告诉了自己宋摘星的打算,他反而让楚茵保密,尽管告诉宋摘星真相,因为他当天有意去图书馆,就是为了腾出时间让宋摘星求楚茵帮忙。
时越转回身,将咖啡杯放在桌角,隔着一方桌子看着他,“一切都要结束了。”
李唯西呼吸微滞,“即便肖雅洁领养了你,你也完全可以拒绝为她做事。凭你的本事,肖雅洁根本约束不了你。”
“我从十岁时就认识她了。”时越的声音愈发冷,“当日她还离不开林雨泽,要帮助林雨泽报复你,所以才搞疯高妈妈让你陷入媒体舆论之中。我不能不帮她,即便不是我做,她也会亲自做的。”
“肖雅洁做了那么多坏事,你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李唯西如今含着满腔的愤怒和不解,“摘星会非常伤心和失望。”
时越淡淡笑起,眼底却仍是冷色,“可惜从一开始就错了。”
李唯西上前,“你现在还在帮助周鸣山?”
时越没有回答他,转而道:“林雨泽斗不过他,肖雅洁斗不过他,你也斗不过他。”
“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肖雅洁还有很多资产在他那里,更何况心理游戏都是肖雅洁参与设计的,这也是她的梦想和心血。”时越陷入年少的回忆中,肖雅洁对他的培养和爱护如涓涓细流,支撑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倘若没有肖雅洁,或许他早在孤儿院死过很多次,不会有任何人记得。
李唯西解开了所有的疑惑,心中哀凉。他嚼穿龈血,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抓住周鸣山。”
时越直视他的目光,知道他如今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然而正如他所预料的,他引他到这,另有目的。
“我有东西送给你。”时越缓缓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方镇尺。镇尺描着丹青山石,一角带着黑幽幽的早已干透的血迹。看得出镇尺很有年头,上面的颜色都已变淡,带着岁月的痕迹。
李唯西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越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跟你父亲的案子有关。”
李唯西眸光乍亮,他心绪有些不稳,却在一瞬间明白这方镇尺一定是当年犯案的证据。
“我不知道这上面的血是谁的,我从未当面接触过林雨泽和陈西晚,所以一直没有查证。”时越唇角微扬,泛着苦涩的意味,“至于我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或许是因为当年年纪还小人微言轻,也或许是因为肖雅洁带着我时,我已经察觉到她没有查找真相的心思,又或许你来到汉州时,我早已卷入肖雅洁的阴谋中,无法在第一时间给你真相。不过现在给你,也算适逢其时。”
李唯西站在原地,他看着镇尺上面的血,整个人竟微微有些颤抖。真相与他咫尺之遥,然而这一瞬他却害怕得不敢接过来。
时越的目光错过他的身子向门口望去,声音充满温度和力量,“摘星。”
李唯西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然而就在同一时间时越忽然在他耳边打了一记响指,又脆又亮,整个房间都寂静下来。
时钟指向十二点半。
李唯西不知自己何时回了神,看着桌子上的镇尺,喉头滚动出声:“你在赌,赌如果这血是林雨泽的,我就不会再治好他,周鸣山从此安然无虞。”
时越转身为他倒咖啡,“如今它归你了,你可以任意处置。”
他再回身时,办公室中已经没了李唯西的身影,连桌角的镇尺都一齐不见了。阳光正盛,时越浅浅笑起,桃花眸清雅至极,没了半分冷冽。他将咖啡杯端起来顾自喝了一口,浓浓的黑色液体香萦绕齿,每次喝咖啡时他都会想到宋摘星,可如今他再也不能想了。在他告诉宋摘星自己是谁时,便已经离她千万里之远,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
他将咖啡杯缓缓放下,手指却依旧勾着杯子握柄没有松开。他的指节泛白,指如寒玉一样干净瘦长,他凝视着李唯西刚刚待过的地方,想起自己打响指的一瞬间李唯西呆愣在地。他知道李唯西最在意的就是宋摘星,所以喊了摘星的名字,他在那一瞬间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心理科医生(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