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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学琴的时候,同样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安浮烟教的用心,阿七学的认真。
在基本指法熟练之后,他一天之内便可上手《仙翁操》,两天之内就可以弹《秋风词》,然后一周之内《酒狂》《良宵引》《关山月》三曲都是即听即会,安浮烟不敢贪快,又回头复习了几日,等到确信他十彻底掌握了,才开始接下来的曲目学习,谁知道一个月不到,他居然可以和安浮烟对弹难度甚大的《阳春白雪》,等到安浮烟把所有知识教完,教到对指法要求甚高的《阳关三叠》时,安浮烟惊讶地发现,这个时候阿七的琴艺,甚至要比自己还要高明一筹。
终于,在那个梨花落尽的季节里,安浮烟决定教会废物阿七最后一首曲子——《高山流水》,这首曲子是讲究知音心意相通的名曲,流传下来的琴谱孤本是减字琴谱,只有指法,没有节奏描述,她试着弹过无数次,都无法还原出全貌,她能弹出高山孤远,也能弹出流水独深,她的琴声听上去却极尽人间寂寞,却始终弹不出天地两忘,人琴合一的完美琴意,似乎这高山和流水之间,有道不可见的沟壑,纵横千里,隔绝生死。
所以她一直期待生死尽头,能出现一个悟琴之人,带她走过那道沟壑,从高山,见流水,从彼身,见自身。
这个天赋异禀的阿七,就成了安浮烟最大的希望。
阿七除了白天做楼子里的杂活,其他时间都用来练习这首曲子。
安浮烟练琴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干脆不再登台,专心悟琴,两人从初秋练到深冬,从梨花初落,练到落叶缤纷,再练到大雪纷飞,雪花落满枝头,梨花岛所有枯萎的梨树,都仿佛一夜重开。
那一夜,阿七在贫寒的石窟里睡去,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件暖和的白狐大氅,破败木门前的雪地里,空留下两只女人脚印,深可及膝,阿七明白是安浮烟为他连夜添衣,却在雪夜里望着近在咫尺的他,迟迟没有离去。
她究竟等了多久,阿七并不知道,他只是直觉感到了不太对劲,忙披了薄衫,赶到了七弦楼,在那漫天大雪中,正有好几道火光冲天,七弦楼废墟遍地,那些伙计们和唱戏的学徒们,不管曾经是否嘲弄过他,还是真心关心过他,如今全都葬身火海,死于非命。
班主安浮烟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杀人烧楼的是谁,阿七知道,就连路人都知道,因为那人本就没有打算躲藏,他在七弦楼前的石砖上,用长刀清清楚楚刻了几个大字:杀人放火者,梨花岛岛主花脸佛。
在梨园行里,花脸就是生旦净丑中的“净”,花脸佛天生肤色黑红,自小又崇拜关二爷义气千秋,独爱关公扮相,本来是颍川郡贵族子嗣,私下拜名伶学戏,被亲兄弟出卖,密告宗族,因辱没宗族声望自族谱除名。他不以为然,自此以花脸佛的艺名学戏登台,只唱《战长沙》《走麦城》等关羽名段,下台后依旧穿着关羽行头,甚至后来唱戏成痴,人戏不分,竟然将关二爷脸谱的妆墨油彩纹在了脸上,再不以真面目示人。
花脸佛平生最是痛恨出卖兄弟的不忠不义之徒,每每听到,不论真假,必定拔刀相向,屠人满门,所以被人称作花脸魔,他却认为屠刀和太平之间,不过是佛魔一念,所以对杀人之事从不愧疚,向外自称花脸佛,占据了梨花岛,认梨园各位名角为兄弟姊妹,同福同祸,大兴梨园盛事。
七弦楼和花脸佛本无过节,安浮烟甚至还是花脸佛的结拜义妹,感情笃深,但是花脸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安浮烟其实是镜鉴司派来的卧底,目的是为了从内部瓦解梨花岛,抓捕花脸佛。
卧底是破坏兄弟义气的人中,最不能容忍的一种人,花脸佛因此对七弦楼动了杀心。
佛忿一怒,杀心一起,证据什么的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梨花岛的人都知道花脸佛总有一天会对七弦楼下手,但是没人猜到他会选择这么一个寂静的雪夜。
漫天大火前,阿七第一次感觉到雪花的冰冷,那是沁入骨血的一种冷。他像小时候差点要了他命的那场风寒一样,身体又开始发烧起来,眼前的事物有些重叠,晃晃荡荡看不真切,天地倒悬,世界倾塌,复仇的欲望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从废墟里扒出安浮烟那张焦尾琴,独自走上了复仇的路。
花脸佛的戏园子在梨花岛正中央的花满楼,锦缎铺地,鲜花满楼,几十个武道好手藏在戏迷中间,谨慎地看着楼子里的每个人,警惕着任何安全隐患。
戏台两侧乐师无数,阿七就藏在几个琴师中间,锣声鼓点的喧嚣中,静静等待刺杀花脸佛的时机。
花脸佛在台子上使的是真刀,长柄拖地,刀背缠龙,刀刃偃月,仿照关刀而制,锻造之时铸刀师给它起了一个极为讲究的刀名,花脸佛嫌弃拗口,直接将它唤作屠刀,坊间流传这把刀甚至可以拿去跟战狂的那柄霸刀媲美,如今这柄屠刀正在花脸佛手里挥舞,刀口呼啸竟有破风之势,与此同时,花脸佛唱词念白依然毫无喘息之态,绝对拥有深不可测的武学实力。
与霸气外漏的花脸佛不一样,阿七显然弱了很多,虽然他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天才,但是自小步老爷子禁止他习武,所以他空有武学境界,却几乎不懂任何招式,也未曾有过任何实战,当阿七嚯得一下站起身来的时候,坐在他周围的乐师惊讶地停下了弹奏,花脸佛也停下了动作,迟疑地看着他,好多人认出了这个人是岛上出了名的那个废物阿七,纷纷嗤笑起来,以为这个废物学艺不精,又跑来花满楼出糗了。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阿七是来复仇的。
直到阿七拔出了琴里的刀。 魔盗白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