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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九

　　车裂之刑

　　——先死的人吃亏。

　　这是《史记》作者司马迁对张仪和苏秦的见解。

　　有同窗之谊的这两名谋略家，手段之毒辣似乎不相上下。他们生前的事迹常被混淆不清，只是，活得较久的张仪，把自己的一些恶行统统推诿于先死的苏秦，因而占了便宜。

　　苏秦以其舌灿莲花，一度成功地造成六国合纵，并兼任六国宰相，可谓蹿红到极点。

　　他“先称赞后威胁”的那一套，着实易于奏效。此外，他的巧妙言辞，的确攫住了诸侯的心。

　　举例而言，对小国进行游说时，他一定以“宁为鸡首，勿为牛后”为警句。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用多说。

　　“说得甚是。”

　　韩惠宣王就是有感于这句话，拒绝服从秦而赞成合纵。

　　以秦为盟主的连横之策和以对抗秦为目的的合纵之策，为了争得天下霸权，展开了一场恶斗。

　　由于是同门之争，所以彼此对对方所使的手段，都很了解。正因为如此，恶斗情形更为炽烈。只是，学生时代成绩较为优秀的张仪，在谋略术数上也略胜一筹。

　　张仪攻击的目标是敌手苏秦在人性上的弱点。

　　苏秦在就读鬼谷先生学塾时，就有容易得意忘形之缺点。稍微被人称赞或略有成就，他就忘了自己是谁。

　　爬到兼任六国宰相的地位后，他果然得意忘形起来。“得意忘形”从某个角度来解释，是渴望显耀自己的存在。

　　一般而言，自我显示欲强的人，对同侪都相当倨傲。同侪之间理应彼此客客气气，而这类人却喜欢以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别人；对上位者，则常常摆出平起平坐的架势。

　　兼任六国宰相期间，他曾衣锦还乡，并以千金施予同族及旧友，来显耀自己。

　　以现在北京为领地的燕国国君易王，有位令人摇头的母亲，原来她是少见的喜欢玩弄男人的女人。守寡且已徐娘半老的她，看到男人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勾引。

　　国君之母对苏秦而言，是居上位的人。他理应恭敬对待，对方却对他频送秋波。容易得意忘形的他，于是以和她狎近来显示自己身份之不同。

　　这是无聊之极的事。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有何不可呢？”他用这句话自我解嘲，摆出和自己主君之母非常狎近的样子。

　　人们喜欢说闲话，是任何时代都有的事。

　　——苏秦和王母有暧昧关系。

　　这件绯闻很快传开。

　　苏秦是成熟力壮的男人，而王母则为半老徐娘——说两人有暧昧关系，简直是笑话，谁会当真呢？

　　苏秦不以为意。

　　谣言却越传越厉害。

　　原来这是他的敌手张仪在幕后统筹操纵的。

　　一般绯闻可以区分为两种：一种是听到时令人莞尔一笑，另一种则是听到时会兴起龌龊感受。初期属于前者的苏秦与燕王之母的谣传，后来逐渐变质为后者。

　　——苏秦是个调情能手。他有两枚舌头，分别在身体的上面和下面。其中，下面的一枚大到令人惊吓的程度。

　　谣言内容越传越变质乃属必然。后来变成这种猥亵谣传，原来也是张仪一手操纵的。

　　——苏秦用下面的武器夺了王母之心，不久之后，大概要用上面的武器夺去君王之国吧？

　　谣传演变成如此，还能等闲视之吗？

　　不管真相如何，已不能坐视不管，非好好处理苏秦的问题不可——燕王开始有了这个念头。

　　对待苏秦，该如何是好？燕王就这个问题，暗中与近臣商议。

　　臣属如此不敬诚为大大不该，应予处斩——有人提出这样的意见，不过，这样的人只占少数。虽然苏秦目前住在燕国，但他是六国合纵的主导人物，若处分他，有可能引起重大国际问题，这将会使弱国燕的国运受到左右——大多数人持的是这等慎重态度。

　　这项会议当然是秘密进行，绝不让苏秦知道。但谋略家苏秦不可能不在国君身边布置眼线，他很快就得到这项情报了。

　　还好这次是慎重派占多数，但下次会如何就不得而知。我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吗？苏秦开始有所思索。

　　自己为何落到如此危险地步？

　　他知道原因在于恶意中伤。但谣传是自然发生的吗？倘若这是人为的……

　　苏秦毕竟是谋略长才，他很快想到幕后会有张仪操控的可能性。

　　倘若谣言是以绘声绘影的形态自然膨胀，就不值得担忧，但如果背后由张仪主导，陷害程度绝难预测，自己的处境诚可谓岌岌可危。

　　如果是张仪在操纵，那我就没有希望了，非赶快离开燕国不可。但我绝不甘心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走。

　　他决定演完一出戏后，才离开燕国。于是悄悄谒见燕王：“燕国最大之忧患乃南方之齐。燕之安全唯有使齐国衰弱才有保障。我这就到齐，让该国国力弱化吧！”

　　“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你用什么方法呢？”

　　“我要建议他们推动军事以外的大事业。这个事业包括土木、建筑等。由于财政负担过巨，齐国国力一定会弱化的。”

　　“可是，如何说服齐王呢？”

　　“我到齐国去。”

　　“什么！你要离开燕国？”

　　“是的……不过，要是我大大方方地离开燕，齐王必定认为我的建议乃出自燕之唆使，事情便难望成功。因此，我必须佯装犯了大罪、畏罪逃亡的样子。刚好国内正在盛传有关我的莫名其妙的谣言，我就以此为由逃亡吧！”

　　“这……”燕王含糊其辞地说。

　　苏秦便从政治舞台跌落下来，因离开燕而得以保全一命。

　　怎么样，张仪！我不会那么简单就被你撂倒啊！他用昂然的口气，在心中对不见形影的敌人说。

　　合纵政策主导人物的苏秦，到齐国后，也被重用为宰相。

　　由于张仪致力破坏，合纵结盟近来已产生极大裂痕，燕与齐之间的鸿沟逐渐加深。

　　燕、齐反目，乃是张仪的策谋。苏秦利用这个夙敌的成果，由燕跳槽到齐。不受燕欢迎的人是自己的同志——齐国人普遍有此观念。

　　不久，宣王殁故，齐国举行极隆重的葬仪。这是因为苏秦对新即位的湣王做如下进言：“为了阐明孝道，以及向诸侯显示我国国力，葬仪非极其盛大不可。”

　　苏秦果真有所发挥嘛！听到齐国举行空前隆重之国君葬仪时，燕王暗自窃喜。

　　苏秦的目的在于借此整理一番松弛了的六国合纵。因为六国合纵在夙敌张仪的策谋之下，不但变得松弛，更有瓦解之迹象。

　　为此，苏秦确实花了不少心机。

　　秦国国力越来越强大。

　　其余六国都算势小，但楚和齐还稍具局面，两国必须成为合纵之中心。

　　楚国也有人强力主张与齐缔结友好关系，认为这是当务之急。这批人以屈原为代表。

　　屈原曾以楚国使节身份，亲自到齐，为增进楚、齐友好关系而有所努力。

　　苏秦弃燕到齐，以及屈原出使齐国，《史记》上都有记载。由于发生在同一时代，且属外交事宜，因此，这两人在齐一定碰过面。而正史却无详细记述。

　　屈原之楚齐友好和苏秦之合纵，在利害关系上有其一致之处。因此，此二人甚至可以说是同志。但他们在性格上好像格格不入。为人严谨的屈原不屑与以耍弄谋略为能事的苏秦成为搭档，在他眼里，苏秦是和张仪属于同一类型的奸诈人物。

　　这两个人虽然有共同目的，却彼此回避——事实似乎如此。史书因而没有事迹可以记载吧。

　　苏秦变得心焦气躁。张仪的计谋不断地针对他而来。由于同门出身的关系，苏秦对此知之甚详。

　　苏秦随时都有被人跟踪的感觉。因此，他留意自己的周遭到了几近神经质的程度，绝对不让来历不明的人物接近自己。雇用人时，一定要查明对方过去的人际关系，任何有可能受张仪指使的人，他一概不用。

　　这个情报当然会传到秦国的张仪耳朵里。

　　“事情好像越来越难办了。”

　　听到弟子说这句话时，张仪却笑道：“这是谁说的？事情越来越好办呀！”

　　“怎么说？”

　　“苏秦变得对我过分在意。他由于精神紧绷，脑子里只有我这个人的存在……他好像忘记齐国有些大臣正企图挖他墙脚的这件事。”

　　“说的也是。”

　　师徒间不必多言，简单几句就能会意。

　　他们所说的“事情好不好办”，指的是派刺客谋刺苏秦的计划。

　　身边戒备森严，当然使谋刺之事难以实现。但对方集中精神以张仪为戒备对象，殊不知因此会在其他方面有所疏忽。

　　在齐国身为“外来人”，却甚得国君信任，对于这一点，大臣及诸卿中，已有人表示不满，并产生嫉妒心理。

　　你们这群乡巴佬算什么！以天下为活动舞台的苏秦，压根儿瞧不起齐国大臣。要是有人企图谋刺自己，那除了是和自己同样以天下为活动舞台的张仪外，绝不可能会有第二个。对苏秦而言，以生命为赌注去争取齐王宠爱，是根本不值得做的事情，但大臣中会有人以此赌命。专注于张仪并以之为目标的苏秦，似乎忘了齐国政客的存在。

　　张仪所谓的“好办”，乃是指苏秦有这方面的疏漏。结果，他并不由自己派出刺客，而是暗中煽动这些大臣，让他们派人行刺苏秦。

　　一名刺客在佣人内应之下，潜入府邸，刺杀苏秦。

　　“哎哟！……”苏秦用手按着胸部呻吟。

　　虽然凶刃并未刺及心脏，但大量出血是无法避免的。讽刺的是，由于戒备森严，所以医生拖延了一段时间才得以进入内宅，因而延误了急救时机。

　　齐王亲自探望奄奄一息的苏秦。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探望。苏秦是掌理国政的重要人物，对之无限信任的齐王，期待的是在他撒手西归之前，能够听到一些有关国政的建言。

　　“我有将与齐为敌的党徒一网打尽的方法……”苏秦喘着气说。齐王移动上身靠近苏秦。他前来探望，为的就是要听这句话。

　　“行刺于我的，就是企图破坏合纵，使齐国灭亡的不法之徒……我要大王逮捕刺客……”苏秦喘气喘得越来越厉害。

　　“怎样才能逮捕到刺客呢？”

　　“我死后，把我的尸体在市场处以车裂之刑……”

　　“什么！车裂之刑？”

　　将左右手脚分别绑在两辆马车车轮上，然后一声令下，两辆马车分别往左右两面驶去，受刑人的身体在刹那间就被撕裂为二。“车裂”指的是如此残酷之处刑。

　　“人死后还怕什么痛呢！大王不用有所顾虑，尽管把我处以车裂之刑吧！然后以布告告知人民说：苏秦乃燕国派来之奸细，从事颠覆齐国之地下活动，因而处以此刑……”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以叛徒身份被处刑后，行刺我的人为领取奖金会马上出面到衙门，逮捕这个人后，加以拷问，一定会查出企图不利于齐国的地下组织！”

　　“我知道了……”齐王颔首道。

　　苏秦于片刻后断气。

　　齐王依照苏秦的建议，将他处以车裂之刑后，以布告告知人民其为叛徒。结果，刺客果然出面，被逮捕拷问后，一干人遂被查出而悉数被处死刑。

　　但苏秦最大的愿望未达成，他的目的在于肃清张仪之党羽，但结果却扯不上这条线——行事慎重的张仪本来就是在别条线上进行这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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