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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四、伟大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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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四

  伟大的皇帝

  赵匡胤即宋太祖。他是性格刚强的人,一方面又是个大酒客。被拥立为帝时,他就得靠酒的力量,否则不敢面对这令他为难的场面。

  而或许这正是宋太祖之所以杰出的地方,起码他比五代的任何皇帝都有能。五代王朝的平均寿命只有十年,而包含南北两宋在内,却是持续达三百年以上的长命王朝。

  奠立三百年王朝之基础——光凭这一点,就知道宋太祖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毛泽东在《沁园春》一阕词中,对史上英雄做了如下的评论: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釆;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只识弯弓射大雕。

  秦皇当然是指始皇帝而言,汉武则指汉武帝,这两人在武功方面都非常卓越。秦始皇并吞六国而统一天下,汉武帝则起用卫青及霍去病等名将,于长久以来的悬案——对匈奴之战——获得了辉煌胜利。

  虽然这两人在武功方面可以给予极高评价,但他们都是偏好武事之人,在文化方面没有什么建树可言——这是毛泽东的看法。

  唐宗指唐太宗,宋祖指的就是这个宋太祖。在秦皇、汉武之后举出这两个人的名字,当然是用以比较,说他们在文化方面比前二者的贡献大。但虽然这两人对文化颇有理解,本身却无甚文才,也没有留下任何文学作品。“稍逊风骚(将《诗经·国风》及屈原的《离骚》合称之语)”指的是这一点。

  没有文学才华,对一名君主——尤其是开国君主而言,绝不是一件不名誉的事。如果要我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这五个中国代表性豪杰中选出一个最伟大的人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宋太祖。

  始皇帝的暴君要素未免过强;汉武帝并不是建国始祖,而是承继高祖、文帝、景帝等名君之遗产;唐太宗杀害兄弟的玄武门政变,纵使史书多有辩解,给我们的都是不敢领教的印象。

  于烂醉时当皇帝的宋太祖,虽是演戏,却予人一种亲近感。

  宋太祖最伟大的一点是,父亲赵弘殷也是武将,生在传统武门家庭的他,对自己创建的国家却能决定以文统治这个大方针。由于统一天下的事业尚未完成,自然用武之事不可缺少,但他却以文治主义贯彻国家的根本。

  正因为是出身武门,所以他对武门之丑恶的一面,了解得特别透彻吧?

  最令人感动的是“石刻遗训”。太祖赵匡胤将他对子孙的教训刻在一座小石碑上,安置于皇宫最内部——只有皇帝可以进入之处。皇帝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看到这个东西。新帝即位时,揭开覆盖其上的布幕恭读遗训,是宫中重要仪式之一,这时,任何人都不许在场。

  不仅如此,连“石刻遗训”存在之事都不让一般人知道。恭读石刻遗训是帝室中极少的秘密仪式之一,甚至连重臣都不知道有这座石碑的存在。

  成为宋王朝皇帝的人,必须于即位时将遗训铭记在心,作为执政的规范,这是规定。宋太祖死后一百五十年,国都开封为金军攻陷,皇宫被蹂躏时,这石刻遗训才被发现。

  写在这块石碑上的,到底是什么呢?

  必须世世代代照顾将国家让予宋的后周王室柴氏。不得以言论之故,处死士大夫。

  以上是石刻遗训的内容。说来,这个遗训内容极为简洁。而正因为如此,刚即位的新帝都会凝视这些文字,将每一个字句铭刻在心。恭读这石刻遗训的秘密仪式,似乎可与日本皇室传授三种神器的仪式比拟。

  自从王莽首开由汉禅让的事例以来,前王朝皇帝以及皇族被全数诛杀,已是司空见惯的事。纵使让禅让的天子得享天年,也会设法使他断绝子孙,这是一般的情形。

  而后周柴氏却透过整个宋王朝的运作,即使国都由开封迁至杭州后,也受到皇室的优渥保护。柴氏受宋王朝的宽容待遇长达三百余年,堪称稀有。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宋太祖的遗德,经由石刻遗训传至后代的缘故。

  谋反、杀人、强盗以及恬不知耻之罪另当别论,不得以言论之故处死士大夫——宋太祖这个遗训实在值得推崇。因此,虽然宋代有过新、旧两法的激烈对立,政策言论斗争落败者,至多也只被左迁至海南岛。此事将在后面叙述。总之,司马光、王安石、苏东坡等党争首领,即使失势也没有被杀。

  石刻遗训之事虽然连宰相也不知道,但不以言论之故杀死士大夫这一点,则由于有前例可援,所以人人皆知。人们因而得以安心展开论战。如此,虽仍有其不好的一面,但宋代言论之自由,对社会的进步贡献良多,则是事实。

  宋太祖确实欠缺文才,而在同一时代就有以文才著称的君主。但就帝王或政治家的角度而论,这些文人君主都远不如太祖赵匡胤。

  以金陵(南京)为国都的南唐,在五代十国的地方政权当中算是最为强大的;在其东方的吴越国,则由于感受到南唐的压迫,因而采取与宋联合的政策。

  南唐皇帝李璟及其子李煜被称为南唐二主,两人以词人闻名之事已如前述。李璟是个美男子,并且是个宅心仁厚的人,这样的他对家臣自然全无指挥力。

  “我的本心在于过隐遁生活,我为什么生在帝王之家呢?”

  他常以这句话向熟人倾诉。

  让他出生在帝王之家,的确是老天爷的一项错误。南唐因后周之南征而割让江北十四州,并且去除帝号之事也如前所述。因此李璟现在既非皇帝,也不是王。国主——他被迫使用这个暧昧的称号。

  败于后周的这一年(958),南唐才将中兴的年号改为交泰。但败于后周时媾和的条件不仅要割让土地,还包括使用后周的正朔(年号及历法)在内。南唐不得已,将显德五年这个后周年号使用于文书上。

  “金陵已岌岌可危,柴荣不知何时会南下。”

  家臣建议向更南之地迁都。

  “金陵不是要害之地吗?”

  “是要害之地没错,但……”

  宰相支吾着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前临长江、后有紫金山的金陵即南京,看似易守难攻之地。

  三国时代,以刘备使者身份访问吴之孙权的诸葛孔明,被孙权问以“以何处做据点为宜?”时,以“非此地莫属”之语作为推荐的就是这个金陵。自孙权之吴起,前后有东晋、刘宋、南齐、梁、陈这六个南北朝时期王朝曾经于此兴亡,因而被称为“六朝”。这几个王朝都以金陵为国都,却也都短命而终。

  宰相之所以闪烁其词,是不敢明言虽然这里是要害之地但以此为据地的政权全都短命的事实。尽管宰相没有说出来,但文学国主李璟已以其锐敏的感受天性,知道对方要说的是什么。

  “好吧,以备万一之事非考虑不可,虽然不立刻迁都,还是做好准备事宜吧!”李璟道。

  “遵命。卑职会以洪州为南都,做应有之准备。”宰相回答。

  洪州是现在的江西省南昌市,南唐拟以此为南都,作为避难之地。

  (哈!我竟预先找好逃难之地……)

  李璟表情落寞地苦笑。

  后周柴荣的去世是南唐割让十四州翌年六月的事。

  “当时要是能再挺住一年……”

  一名大臣后悔前年三月就将十四州割让给后周。

  “要是拖延一年,说不定我们现在已不在金陵了!”

  李璟如此责备这名大臣。

  后周皇帝柴荣个性刚烈,当时要是不与之缔结和约,他是极可能渡长江攻打过来的。

  “我们是不是该重建收复失地之军队呢?”

  有人精神可嘉地做了如此进言。

  “你认为我们有胜算吗?”

  李璟以冷冷的口气问道。

  “柴荣已不在世上……”

  “难道你只怕柴荣一个人吗?”

  “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压倒我们的是那猛烈的北方之气……我们在人数和财力上都比他们占优势……却连这样的优势都敌不过他们。”

  “可是,现在是幼帝治国的后周,应该不足为惧呀!”

  “你们不懂……”李璟摇头道。

  ——吾主得了北方恐惧症,而且症状相当严重……

  想象力极为丰富的这位国主,随时都想象得到退朝后的家臣,将会以怎样的话彼此谈论。

  (我真盼望自己可以不管这类事情……)

  他多么的盼望可以不管军事问题,完全浸淫在文学天地里!

  他倚着宫殿栏杆,遥望远处。

  翌年正月,北方遣来急使。这名急使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道:

  “周被篡夺了!”

  报告时,他的肩膀还在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被篡夺……?”

  “这一下周要起大乱了!”

  “这不是说周已经亡了吗?”

  “我们唐应该利用这个机会!”

  “对!我们要收复失地!”

  还没有详细听完报告,兴奋的南唐廷臣已如此议论纷纷了。

  “篡夺者是什么人?”李璟问道。

  “听说是殿前军都点检……”喘气情形稍微好转的使者回答。

  “赵匡胤……”李璟陷入沉思。

  “我们是否该动员准备收复失地的军队?”一名重臣问道。

  “这是无济于事的。”李璟以呢喃口气回答。

  “主上刚才说什么?”这名重臣以不解其意的表情,再度问道。

  “我是说,这只会使更多的人亡命,根本无济于事。”

  “这不是乱世常见的事吗?”

  “我对割让给周的江北十四州,已全然没有眷恋之意……当时我确实曾为此气愤不已,但后来从许多人口里听到有关该地的情形……据说,该地人民现在都安居乐业,不是吗?”

  “这……”

  这名重臣很想指辩这个消息并不确实,但他没敢说出口。

  因为从不同路线得到的情报,证明事实确是如此。

  “而且,听说直属殿前都点检的官员风评最好。”李璟接着又说。

  依据消息,与受南唐支配时比较,江北诸州老百姓被割让给后周后,生活反而较为幸福。由于不是被异族所夺,若问他们是否依然思慕南唐,应该是不可能的事。

  后周善政的泉源,似乎来自统率殿前军精锐部队的赵匡胤。而这个赵匡胤,现在已成了北方大政权的主子。

  (北方不但不会发生混乱,相反地,会更趋于强盛……)

  这是李璟的预测。

  “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儿子李从嘉询问道。他就是后来改名为煜、词名与其父齐名的人物。被立为太子的其兄李弘冀于去年夭折,虽然李从嘉还没有正式被立为太子,但他是担负南唐将来重任的人,这是无人不晓的事情。

  “赵匡胤定的国号是什么?”李璟问道。

  “据说,定的国号是宋。”

  “我们决定对宋朝贡,如同过去对周所行。赶快准备派遣使节事宜,这是此刻的首要之务。”

  南唐国主李璟当场决定了对应北方新政权的态度。 陈舜臣十八史略(共五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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