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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于一切的骄傲·
与VIVS签约卖画的一周后,裴瑟约了她在咖啡厅,亲手将她的那部分支票给她。
虽然画廊已收了一部分提成,但支票上的数字仍让她十分满意,回来这些日子,也是时候购置一辆自己的车了。
“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你似乎只有在看到钱的时候才会笑。既然这么喜欢,何不多画几幅?或者,接几幅订单?”裴瑟到底是生意人,咖啡没喝几口,便开口谈工作。
安颜然不置可否,淡笑着将支票收了起来。
裴瑟知道她没那个意向,也不勉强,话题一转,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听说你们见过了?”
她没问他是怎么听说的,这个男人深藏不露,他自然有知道的办法:“对,见过两次。”
“如何?”他挑眉。
“什么如何?”她故意装不懂。
“你知道我问什么,你这两年表现不俗,持续下去前途大好。”他搁下咖啡杯,眼神意味深长,“虽然你回国我也很欢迎,但相比之下,你留在法国我更安心。”
安颜然笑了笑:“总不至于为了让你安心,我就一辈子不回来吧。”如果是两年前的自己,绝对想象不到有一天可以和裴瑟坐在一起平和地聊天。就像当初在法国,她遇到他时的第一反应是绕道。
对裴瑟和夏浔简之前的事,她曾有过很多种猜测,后来事实告诉她,这许多猜测里,她只有一点猜对了。那就是裴瑟和夏浔简认识同一个人——法国庄园里的神秘女人。
那个女人,不是夏浔简的老师,也不是他的女人,而是他的生母。
或者说,是夏浔简跟裴瑟共同的生母,他们两个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
她生下裴瑟时,还不到二十岁,跟他们的父亲结婚后的第二年又生了夏浔简。少年夫妻,因爱冲动,又因现实而分开。
离婚后,夏浔简跟了父亲,裴瑟则跟了母亲。
裴潇姬家世本来就不错,后来她改嫁跟了个法国商人,生活更是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她本想将夏浔简也接回身边,然而那法国商人虽宠爱裴潇姬,却不喜欢她与前夫的儿子。所以她嫁去法国后,便慢慢断了与夏浔简父子俩的联络。
裴瑟告诉安颜然,他后来终于有机会跟自己的弟弟见面,已是十几年之后。
而那次见面,却成为他这一生都没法忘记的噩梦。
十一月的秋天,他被自己的弟弟生生推下别墅花园里的泳池。口角如何变成争执,再演变成动手裴瑟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当时根本不会游泳,可当他一边在水里苦苦挣扎,一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岸边的亲人身上时,对方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岸边,既不喊人,也不设法施救。
如果不是恰好经过的园丁施救,他这条小命就没了!
事后,无论他怎么跟母亲讲述,她都坚决不相信夏浔简是存心推他下水的,更加不相信他会故意袖手旁观。
此后数年,裴瑟始终没法忘记那一幕。那天的水很冷,却没有对方的眼神来得冰冷。
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温度的注视,就像是抽身于现实之外的旁观者,冷漠地看着他挣扎,继而无力地沉入水里……
裴瑟承认,自己不仅不喜欢这个弟弟,更在之后多年与他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他和他所有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他寡言少语,就算是在青涩的少年期也拥有成人的冷酷眼神,无声无息却散发着某种危险气息。
多年不闻不问,裴潇姬自觉欠了这个儿子,总想加倍补偿,可这些年,夏浔简对她始终抱着一种奇怪的态度。虽不说着讨厌疏远到遥不可及,但也从没妥协亲近过,甚至从未喊过她一声妈。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就像个不稳定的危险人物,离得太近早晚会出事。”这是裴瑟在法国带她去庄园见过裴潇姬之后对她的警告。
他承认,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比起夏浔简,至少他还算是个正常人。
安颜然一度很不屑裴瑟对自己亲生弟弟的评价,毕竟就像他说的,他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当年在学院,若不是他,她不会被开除学籍,也不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动起歪念。
人无完人,人在不同的大环境下会呈现不同的个性,做出不同的事情。但并不能因此一口咬死这个人就是坏人。
关键只在于,承受这些“恶意”的一方是否能够释怀。
在法国第二次开口游说她去浮生画廊时,裴瑟终于向她承认,当年他并非不清楚高菲的手段。也就是说,自始至终,他都知道她是清白的。
他放弃她,选择高菲,不过是因为当时的大环境,所有优势面都趋向高菲。
假如只能二选一,他自然会选择强者。
后来那篇报道,他真正想要针对的人是夏浔简,而她,不过是再次被捎上的牺牲品。只是后来他没料到,不过一两年时间,那个曾经天真单纯的懦弱女孩竟已蜕变至此。
不得不说,当时他很是吃惊。那句“抱歉”并不是假的,他的确感到抱歉——对这样一个可造之才。所以那天,他开口提醒她,希望她尽快离开夏浔简。
他真诚地邀请她去他的画廊,所以开口坦白了过去一切,至于决定,她自己来做。
她尚记得自己如此回答他:“如果我对你当初做的事释怀,你是不是也会对自己弟弟当年做的事释怀?”瞥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她静静笑了,“虽然我并不是很肯定你说的那件事真实度有多少,不过既然你们是亲兄弟,又时过境迁,实在没必要继续耿耿于怀。对我做那些事,你有自己的理由,他难道就没有吗?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慢慢淡了下来:“他明明就有家人,这么多年却一直一个人。有些时候看着他,我总觉得……其实他比谁都寂寞。”
那天,裴瑟眼神莫测地看了她很久,最终摇头一笑。
他告诉她,就算他答应,这也不是交易,因为没有交易的必要。他只是突然觉得,她能在夏浔简身边待这么久,果然有其注定的理由。
“我的评价不变,他是个危险人物。或许这世界上没人可以改变,也或许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足够勇敢的话。当然,站在我的立场,我关心你的事业发展远超你的爱情。可以避免尽量避免,可以远离尽量远离。”
这是达成合作的协议后,他留给她的话。
让她怦然心动,又思潮起伏的一句话。
连着两周,生活平静如常。
小茹时不时会拉她逛街喝下午茶,有时找秦念参他们聚餐,卡洛仍旧很努力地学画,只是他天赋有限,近阶段更陷入了裹足不前的状态。
他倒也不急,画不好索性休息,于是提议四人坐着安颜然新买的车去三天两夜自驾游。
出发之前,安颜然完全没料到竟这样第三次见到夏浔简。
连续的平静生活让她一度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天气很冷,他穿得却不多。烟灰色的修身长风衣,里面是黑色高领薄毛衣,他站在那里,双腿笔直修长,眉宇俊冷,身旁的人和景,似乎都成了陪衬。
这座距离S城三小时车程的城市以温泉著称,他们所在的五星级酒店傍着山。酒店很大,从房间到温泉需要步行十几分钟。
秦念参和卡洛去得比她们早,她和小茹走出酒店大门时,他的黑色R8刚刚停稳。
服务生态度恭敬地上前为他开门,他将钥匙递给对方。另一名服务生则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的门,一位戴着墨镜裹着围巾的美女踏了出来。
小茹撞撞她的胳膊刚想出声,就被安颜然迅速而无声地拽走。
“你怎么了,弄得自己像见不得人似的?”小茹在女更衣室凑了过去,“之前在发布会碰到,你不还很主动地上去打招呼了?你……不会是吃醋吧?”
“吃什么醋?”安颜然不解。
“那个女人啊,明显是尤拉嘛!”
“尤拉是谁?”匆匆一面,其实安颜然并没有记住那个明星的名字。
“……”小茹扶额,“我该夸你大度呢,还是说你麻木?”
其实看到夏浔简和女人出现在酒店门口时,安颜然并非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她对夏浔简本人的留意超过了其他事情。
一次两次碰见,可以说是巧合。
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以他的能力,想要清楚获悉她出现的地点并不是件难事。可关键是,他并不是一个会做这些事的人!她实在没办法理解,他为何一边态度冷酷地对待她,一边又费尽心思留意她的动向。
猜测令人伤神,尤其是猜他的心思。安颜然决定停止这种自虐,她取出浴巾披在肩上,朝小茹轻轻一笑:“你猜卡洛今天会穿平角泳裤呢,还是三角泳裤?老实说认识他这么久,我还从没见过他穿泳裤的样子!”
虽然明知她在转移话题,可这一席话还是说得小茹直捂鼻子:“你、你这个猥琐的坏老师!不过……我喜欢!”
酒店三楼咖啡厅的临窗座位上,尤拉第三次低咳出声。他们坐在这里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对面的男人始终凝视着窗外一言不发。
搞什么,好歹她也是个明星,扮成这样坐在这种场合已经够配合了,居然还被人当空气?
虽然这不过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她素来自信,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头,她都有把握在见到的十分钟内让对方完全被自己吸引。
权贵也罢,商人也罢,或是其他男明星,无一例外。
可这回,她似乎遇上了例外。好不容易引起对方的注意,被经纪人告知对方主动邀她前去服装发布会,结果那次见面,他从头到尾只跟她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你好”,一句是“再见”。
她也听过他的传闻,以为个性使然,想着多见几次面也许会好。她这次在距离酒店半个多小时车程的影视城拍戏,趁着休息打了个电话给他问有没有兴趣来探班。对方沉默片刻,居然答了个好。她好不容易等到他的车,结果对方却带着她开了大半个小时来到这里,其间,竟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过。
她两次尝试开口,他都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这男人长得的确赏心悦目,背景地位也令人神往,可个性实在太糟——无法形容又完全无法忍受的糟糕!
被冷落许久的尤拉实在坐不下去,她暗中调了个闹钟,假装接电话,几句对话后朝夏浔简表示影视城有些急事,她得马上赶回去。
他摊摊手,大约是请便的意思。
尤拉这下气过了:“你不送我回去?”
他看她一眼:“你没脚吗?”
“……”她差点飙脏话,“夏先生,是你开车带我来这里的!作为一个男人,现在这种情况下,至少应该把我送回去吧?”
“我没空。”他有些不耐地皱起眉,视线重新转向窗外。
尤拉走的时候咬牙切齿,要不是公众场合得顾忌形象,她早就一杯咖啡泼上去了!
泡完温泉,小茹提议直接去旁边的烧烤园烧烤,四个人吃吃喝喝聊天八卦,一直到九十点钟都没回房的意向。
这时安颜然已被灌下数瓶啤酒,加上烧烤是在野地半露天,冷风一吹头开始痛,听到他们把话题落在夏浔简身上头就更痛了,便率先起身回房。
她走的时候小茹正巧去洗手间,回来见她人不在,问过卡洛后埋怨两个男人这么晚怎么能让她自己回去?
“没事!”秦念参拉住她,笑容带着深意,“你相信我,今天让她自己回去比较好。”
小茹何等人物,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你可别告诉我他出现在这里跟你有关系?你转性了?我记得你对他不怎么有好感啊!”
秦念参笑而不语,又塞了瓶啤酒到她手中。
从温泉返回酒店的路,其实是条曲折的山道。
偷懒的游客会直接开车去半山的温泉,路不宽,刚够两辆车并行。走至弯路处,她为了避让身后的车辆,在山壁旁的沟渠里扭了下脚。
伤脚穿高跟鞋走路很是痛苦,她心情本来就不好,干脆脱了鞋子光脚走路。
十二月的山道,冰冷粗糙。夜风拂面,吹散了酒意,头却越发痛了。头痛加脚痛,以至于当她在酒店旁的木质回廊看到静立在夜幕下的夏浔简时,完全没做任何停留。
其实她真的想问他,这样有意思吗?时至今日,莫非他还以为只要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所有的生活就会被搅乱?她会身不由己地回到原点,在高高在上的他面前做个言听计从的女人?会因为偶尔暧昧不清的温柔甘心一辈子留守?!
不过现在,她连问这些话的心情都没有。
擦肩而过时,手臂被拉住。
她回头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眸:“真巧啊,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你!”
他微微蹙眉:“喝酒了?”
“与你有关吗?”她借着酒意,把他的话还给他。
他的目光掠过她手里的鞋,落在她脚上:“怎么光着脚?”
“跟你无关吧。”眼见他的脸色冷下来,她反倒笑了,“我累了,想回房休息,麻烦你松手。”
扣着她手臂的手指依言松开,男人看她一眼,趁她没防备,打横抱起了她。
惊呼被她压在喉咙里,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挣扎。
“别动!”他冷声瞪她一眼。
“谁让你抱我的!”受伤外加心情不好,她豁出去了,一拳击在他肩上,“我允许你抱我了吗!我是那种想抱就抱的女人?”
“别胡闹。”他拢紧她,“房间号多少?”
她挣扎不开,却也不想妥协,于是紧闭嘴唇不开口。夏浔简也不多问,直接抱她进酒店,坐电梯直达顶楼。
这应该是他的房间,依旧是华贵奢侈的总统套房。他将她直接抱进浴室,搁在洗手台上,揉了块冷毛巾,帮她脱下袜子敷在脚踝上。
大冷的天,冷毛巾上脚的感受可想而知。她撑着洗手台直往后缩,脚却被他捏在手里怎么都挣脱不了。
“现在知道痛了?”他语气不善,手指的力道却放轻很多。
冷敷片刻,脚踝的疼痛减缓不少。她趁他去揉毛巾,扶着墙壁下了洗手台,朝外走去。
手臂再一次被拉住。
男人另一只手还在挂毛巾,目光似乎并不在她身上,可整个空间都充斥着将她层层围绕的凝重气息。
“今天谢谢你,不过已经这么晚了,继续在这里打扰你不好吧。”安颜然去拉臂上的手指,视线朝浴室外示意了下,“你应该,还有其他客人吧?”
他沉沉看她一眼:“你知道我不喜欢陌生人随便进我房间。”
不知怎么的,这话让她心里掠过一丝暖意。始终,不被他屏蔽在外的女人,只有她一个。然而暖意刚现,就被她生生掐断。
她不想为了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心软!
“我很高兴你能重新把我当学生看待,虽然我离开两年,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恩师。”
他的眸色深了,眸底似乎有汹涌的怒意在蔓延,她抬头直视他,等待他又一次发怒赶人。反正除了给脸色和骂人,他最厉害的就是直接赶人离开!
她没有等到他的怒意,那些情绪似乎被他压制了下来。安颜然有些意外,她猜他大概很不习惯这种克制,以至于握着她手臂的手指越收越紧。
直到她痛得蹙眉,他才赫然松了力道。男人垂目看她,漂亮的嘴唇轻启:“陪我吃晚饭。”
“……”她无语,“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被他拉着来到厨房,不甘心再度变身保姆的人心里憋闷,拧着眉头一脸不乐意:“我脚痛,不想烧。”
他修长的指尖自她薄而短的发梢掠过,在半空轻轻收回:“我晚饭还没吃。”
安颜然暗骂自己不争气,听到他说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又忍不住心疼起来。等开了冰箱取出酒店准备的各类半成品,才惊觉自己此刻的行为。
他没吃饭关她什么事,他的生活向来没有规律,她心疼什么啊!
她瞥了眼站在厨房门口凝视她的人,趁背对对方的时候,倒了半瓶葡萄酒进汤里,又取过辣椒酱,整瓶倒入炒饭中。
夏浔简吃第一口就被呛着了,扶着桌面一阵猛咳,随后灌下半杯水。
安颜然坐在桌侧,撑着下巴笑意满满地看他:“好吃吗?”
面前的女子笑容很盛,就像六月的阳光,以前他经常见到,从不觉得如何。
不过两年,却感觉已过了几辈子那么漫长。
这是自她离开后的第三个冬天。她走的时候尚是初夏,原是花开的季节,然而漫山遍野的凉风拂来,不过一夜就落英缤纷。
自她走后,他越来越少开口说话。
无人可说,也不想说。
画笔少了生气,总是拿起又放下。
一直以为无所谓,也根本不在乎。以为生活不过回到原来的起点,以为情绪不会因为一个人起伏波动,但与这两年的寂静相比,那些原来也是好的。
他的目色太过深沉,以至于她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似乎预感到什么,她起身想离开,他却拽着她落下了唇。
很凉很凉的触感,欺着她的唇,紧贴碾压,却少了记忆中那种蛮横的霸道力度。虽然不强硬,但这吻到底来得莫名,她心里气怒,用力推开他。
他没出声,看了她两秒,再度扶着她的脖子吻下。
男人熟悉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唇舌冰凉柔软,呼吸与触感的诱惑让她心颤。他挺直的鼻尖擦着她的鼻翼,这种亲密的相触已近两年半不曾有过——她曾一度以为今后再也不会有。
她离开那日,他说他从不勉强任何人在他身边,告诉她机会只有一次,警告她永远不要再回头!现在却像是从来没说过那些话!
她手指聚力,再度推开他。
两次推挡,男人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你……”
“我拒绝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不行吗?”安颜然深深呼吸,刻意不去看他的唇,“都两年多了,你凭什么认为我还和以前一样是单身!”她顿了顿,“我们两年前就分开了,现在我们只是师生关系,这种事以后请你不要随便对我做!”
男人的声音冷下来,耀眼的眉宇间蕴含着一股寒意:“你不愿意?”
她直视他,声音不响,却坚定无比:“是,我不愿意,不可以吗?”不知道是为了让这个“不愿意”更加可信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又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没有。”他的语调波澜不惊。
“我有!”她恼了。
他缓缓眯起眼,似乎在探究。隔了片刻,男人的脸色重新平静下来:“好,既然你有男朋友,那么回城之后,把他带出来给我见见。你自己也说,不管怎样,我始终是你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有权要求见一见他。”
三天两夜的自驾游因夏浔简的现身而缩短成两天一夜,小茹并不清楚前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死党摇醒,对方指指两人已整理完的物品包,说要回S城。
碍于安颜然那张写满“别惹我”的脸,外加唯一的交通工具也属她所有,其他三人谁都没敢吱声,草草吃了早饭,上车离开。
小茹注意到,在他们的车离开后,那辆名贵的黑色R8也自停车场离开,一路尾随。
车开到一半,她终是忍不住凑到死党耳旁:“睡过了,还是被强迫睡过了?”
问题没得到答案,却直接导致车速从一百二十飙升至一百八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话他居然也说得出口!
他是笃定她没有男朋友是吧!那好,她就算是造,也要造一个男人出来!
于是,去哪里找个男人成为之后几天安颜然和小茹谈话的主要内容。
就小茹这两年在S城的惨痛经历来说,相亲无疑是认识男人最快的途径。小茹速度很快,没几天就从父母那里要来一大沓企业精英的照片和联系方式。不仅如此,她还为她在后面数天紧密安排了一连串相亲会面——时间从上午十点一直进行到晚上八点,中间连午餐和晚餐时间都没有浪费。
用小茹自己的话说,她这辈子第一次对相亲这事如此热情外加亲力亲为,希望安颜然不要辜负她,早日拿下一个男人,好让夏大师吃瘪!
吃瘪?安颜然很认真地想象了一下这个词和夏浔简之间的关联,觉得愿望是好的,不过希望很渺茫……
事实上,就连找个适合的男人也不容易。条件不错的男人还出来相亲必有其各自的理由,这些五花八门的理由让很多年不曾恋爱过的安颜然感觉压力颇大。
一见面坐下不到五分钟就从家庭背景开始一一询问还算好的,对婚前财产公证没反对意见才有兴趣继续喝咖啡吃饭的才真正让安颜然开了眼界。
至于第二次直接有意向约在酒店房间和对方家里,表示希望直奔主题看看那方面是否和谐的,更是让她无语到了极点。
剩下那些稍微正常点的男人,不是絮絮叨叨谈论经济政事,就是无休无止地夸耀自己的工作能力和物质条件……
她问小茹,怎么现在的男人都成这德行了?
小茹答:这就是她相亲了整整两年还是孤家寡人的原因……
这天下午四点,安颜然在咖啡厅送走了又一个“极品”男,累得直摁太阳穴。下一趟行程是附近的西餐厅,她实在不想去了,于是打给小茹让她取消了后面所有约会。
她招来服务员,正想为自己换杯咖啡,年轻的服务小姐已经将一杯抹茶拿铁放下。
“我没有点。”
“是那位先生帮您点的。”
她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看去,却对上一张温文的细致脸孔。
这是她回国后第二次见关佑,曾经那么熟悉那么亲密的一个人,如今却几乎要从她的脑海里淡去。看到对方缓缓在自己面前落座,笑着同自己开口,安颜然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这个人完全释怀了。
如果说,刚回国那次与他对话时,她心底还存在某些不适的话,现在她心里剩下的唯有平静。
平静到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都可以淡淡一笑。
跟关佑谈话起码比那些相亲对象愉快,因为她不用花费任何脑细胞,也不必有任何情绪投入。想开口时说几句,不想开口就看着窗外的行人发呆。
他坐了很久,跟她聊了很多,只是大部分话题她都没注意听。
暮色降临,窗外的店铺纷纷亮起灯盏,下班的车流荧惑梦幻,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从那么多车里瞥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一起去吃饭吧?”对面的人开口提议,她随口答了个好,买单离开咖啡厅。
走出咖啡厅没多久,她才知道刚刚那一瞥并非自己的错觉。
熟悉的R8停在路旁,他穿着黑色薄呢大衣,交叠双臂靠在车门上,脸色莫测地看着他们。
她本想装没看见走人,脚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开口时的语气带着些微连自己都意外的挑衅:“老师,S城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还是说,你神通到总是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
他的视线越过她,看了眼尾随而至的某人,眉头一皱:“上车。”
“不要。”她拒绝得干脆。
一来一去对话间,关佑已走至她身旁,朝面前的男人礼貌一笑:“您好,夏大师!”
来人被直接忽略为空气,夏浔简反手敲了敲车窗玻璃,再度朝安颜然示意:“你,上车!”
“我说了不要。”她退后一步,不料被他一把揪住直接塞上车。
“夏大师!”关佑脸色微变,上前想制止,却在对方瞥来的阴沉目光里顿步。
“这里没有你的事。”他冷冷搁下话,上车离开。
黑色R8直接开入某会所的地下停车场,从车上到电梯再到包厢的过程里,她的右手腕始终被他牢牢扣在指间。
这里的服务生非常识趣,对两人间剑拔弩张的诡异气氛视而不见,点单时得到夏浔简一句“照旧”后立刻退出包厢。
他靠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手指仍扣在她的腕上,她坐在沙发另一端,尽量远离他。
半晌,空气里的紧窒气息开始慢慢收敛。与上次一样,沉默的时间里他似乎正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只是以他高高在上的个性,这种事做来非常不习惯,以至于速度异常缓慢。
“手腕痛。”她动动腕,示意他放开。
两人的视线对上,他缓缓开口:“坐过来,我就松掉。”
“那你扣着吧。”她猜今天这回也跟之前一样,绝对不会是巧遇。安颜然很平静地在心里发誓,她一定会揪出那个频频告密的人。
然而,一想到自己这几天像个傻瓜一样轮番相亲,只为带一个适合的男人去见他,他却早已洞悉一切冷眼旁观,她心里就不爽:“你到底跟了我几天?既然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何必今天才露面!”
闻言,男人原本放松的下颔再一次紧绷起来,他隔了许久才答道:“我可以允许你任性,但不允许你出格。”
她看着他眉间的褶皱,愣了会儿才明白他口中所谓的出格是指关佑。
“我跟我前男友喝咖啡聊天怎么了?什么叫允许!就因为不合你意,所以就变成任性和出格?”她不想也没心情压抑自己的怒意,唰地站起身,手腕竟意外挣脱开来,“夏浔简,你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她说着,抬步就朝门口走。
刚拉开的包厢门被人从身后用力按上。男人的手臂牢牢圈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微乱的气息在耳旁响起:“别闹了。”三个让她想继续发飙的字,却在紧随其后的一句话里,使那些怒意尽数转为惊诧。
他说:“是我不好,我道歉。”
“……”她身体一僵,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回头看他,唇上却落下温热触感,长而深的吻,炽热的温度,近乎贪婪地掠夺,紧紧缠住她的唇舌,带着让她完全无法后退也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她始终睁着眼,直至纠缠自己的灼热气息离开嘴唇。男人俊美的眉锁得极紧,像是隐藏了太多情绪,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漂亮的下颔抵在她的额角:“两年前的那些话,我收回。所以,安颜然……回来吧。”
“所以,就因为那位傲娇的夏大师这么一句软话,你就迫不及待地打包行李准备搬回别墅跟他双宿双息做牛做马上床下床?”小茹吐了根鸡骨头,一脸鄙视地看着她。
“再说一次,我搬走是因为画廊为我提供了一套不错的公寓,那里有专门的工作间,我作画比较方便。你也知道,老板是裴瑟,我没必要替他省钱。所以根本不是你说的搬回别墅!”
“可你停止相亲是事实……”门铃响起,小茹一边啃鸡翅一边去开门,来者是蹭饭的秦念参和卡洛。
两人见到客厅里的行李箱,这才知道安颜然准备搬走一事。
秦念参没出声,卡洛倒是甚为开心,说以后有专门的工作间能学习作画,再不用过来打扰小茹姐了。
“你傻啊!你真以为到时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出入你老师的住处?”小茹给他倒了杯可乐,顺势在他漂亮的金发上摸了摸,“傻孩子,你要明白,做电灯泡是件很无趣的事!”
卡洛并不明白电灯泡的意思,但在安颜然搬入新公寓的两天后,还是因夏浔简的现身而觉察出某些他完全没想到的事。
新公寓地方不大,位于地段幽静的新建小区,整洁的两室两厅,工作室朝南,有整面的落地玻璃,铺着原木色地板和烟灰色厚地毯。公寓生活物品俱全,拎包即能入住。
S城的严冬已然来临,搬入公寓的第二天,她去超市大采购。将车停入车道,提着大包小包刚走到楼下,便看见暮色里停着熟悉的车子。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几步来到面前,线条完美的脸庞在刚刚亮起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莹润的玉色:“去超市了?”
安颜然无声叹息:“你不开侦探社真是可惜。”
他看了她一眼,一句反驳的冷语都没有。
她料想他不会轻易走,便问:“晚饭还没吃吧,一起?”
他再次看她一眼,这回脸色柔和了许多。
她笑了笑,接着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通通往他手里塞去:“你是男人,你拎。”说完,一身轻松地走在前面。
身后的男人蹙起眉,显然对这种差遣十分意外,但他还是没说什么,跟她上了公寓。
公寓是二十四小时恒温恒氧的高级建筑楼,扑面而来的暖意迅速散去两人身上的寒冷。
安颜然将所购物品一一归类,接着把晚餐要用的食材拿进厨房,朝客厅沙发上的男人招招手:“过来。”
夏浔简被弄得有些莫名,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安颜然拉起他的手,将炒菜勺塞进他修长的手指间,笑着道:“我不挑食,你看着煮好了,吃什么都没问题。”
他眯起眼:“我烧?”
她冲他眨眨眼:“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不过我今天逛了很久,真的累了,不想烧饭。”
男人垂目,视线自指间的炒菜勺上缓缓划过,浓密的睫毛遮挡了他眸底的光。以往这种探不到他情绪的时刻,她内心就会无法控制地开始忐忑,可现在她居然一丝不安都没有。
虽然在会所他说了两句让她非常意外的话,可这并不代表她必须因为他这两句违背原则和个性的话而妥协,给予他承诺。
这些话,都不是她真正想听的。
她喜欢他是一个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可如果他始终不肯表态,那至少她希望知道他究竟能为了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她想让他明白,爱情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是百依百顺的屈从。那样的感情,她会累,他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她知道自己这次有些赌大了,他毕竟是夏浔简,跟寻常的男人不同。也许之前那些就已是他的极限,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像从前那样冷着脸甩手走人,或者语气漠然地告诉她,他夏浔简从来不会为女人做这些事。
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他没出声,走至流水台将炒菜勺搁下,之后取了衬衣袖钉,卷起袖子,接着拿起一旁的蔬菜搁在水池中开始清洗。
他的动作熟练到让她有些意外,她突然想起裴瑟说过,他们的父母离婚后,夏浔简一直跟着父亲生活。比起跟在母亲身边的裴瑟,跟随父亲的小孩总是更早学会如何照顾自己。
不过二十多分钟,餐厅的玻璃小圆桌就摆上了三菜一汤。菜式清淡简约,但看着很可口,香气扑鼻。
安颜然吃了几口,有些感叹:“原来你厨艺这么好,那时总不见你动手,还以为你不会。”
他抬眸看她,神色有些冷傲:“会不代表一定要动手。何况,那时我动手了,要你做什么?”
她瞥着他的脸色,心下暗笑。他果然还是他,就算不正常也只是暂时的。
晚餐吃得很沉默,她不开口他便也没有声音。吃完后她主动去厨房洗碗,整理干净出来时发现他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调暗灯光,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在暗光中显得越发俊美。他睡得很沉,对她调灯光并给他盖上薄毯的动作丝毫未觉。那炫目的眉宇间带着小小褶皱,看起来有些疲倦。
时间尚早,她还有工作没完成,暂时不准备打扰他。
新的画作是打算用来参加明年大赛的,素材取自旅行中的几张照片。她有意把几张照片的不同场景拼到同一幅作品中,所以当时并未素描,如今隔了一阵子作画,只是为了令画面看起来更具超现实主义的梦幻风格。
她一旦投入工作便容易忘记时间,再次站起来休息时,已是三个小时之后。
她搁下炭条,打算去厨房为自己冲杯咖啡,经过客厅时,却被沙发上伸出的手臂拖拽过去。安颜然先是一惊,接着才想起夏浔简还睡在公寓沙发上。
朦胧晕黄的暗光里,男人眉目俊挺,带着刚刚睡醒的淡淡慵懒,竟有种极致的性感:“忙完了?”
“还没,今天估计得通宵。”她撑着他的胸口,尽量让两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说话归说话,你能不能别这样抱着我?”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抱着你?”他朝她皱眉。
“我只是招待你来家里做客而已啊。”她并不想把话说得太白,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他不可能不懂。以他的个性,这种程度的拒绝应该足以让他停止原本的一些打算。
不过,她似乎失策了。男人漂亮的眉峰一挑,手指箍着她的腰身半点放手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在她的脊背上下游移起来:“哦?做客?”
他的目光令她突然记起自己第一次去他家“做客”的情景,脸庞不禁有些发热:“我说的做客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意思!总之……你该离开了。”
他神色一凝,冷意下意识地流泻出来:“我几时走,不是由你说了算。”
这副口吻真是令她不爽,她注视着他,语调轻缓却坚定:“很遗憾,这里不是你的别墅,这里是我的公寓。你习惯也好,不习惯也罢,现在不是从前,我觉得你应该尊重我的意愿。”
“尊重?”他拧眉重复这两个字。
“怎么了,有什么可奇怪的,莫非你觉得我不配这两个字?还是你希望这两个字永远只是我单方面对待你?就像外面那些喊你夏大师的人,想让我对你尊重、崇拜、敬而远之?”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淡了下去。他从来不屑理会外面那些人,至于他们对他的态度,他更没兴趣知道。
只有她是不同的。
怀里的人近在咫尺,圆润的唇带着淡淡的粉色与馨香,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吻到——他也的确很想这么做。但偏偏,似有什么阻碍了他。
她说,她想要尊重。
其实他不太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毕竟在夏浔简三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来不需要去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何况,他也根本不觉得在他和她之间需要用到这个词。
“如何?”怀里的人还在等着他回答,那双墨黑的瞳仁映出他的面孔,小小的两个倒影,占满了她的双眼,这一刻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
男人缓缓眯起眼,指尖轻轻在她眼帘掠过,给了一句连自己都意外的回答:“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尊重?” 为你倾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