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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粹宫里很是热闹。
荣嫔娘娘赏了膳食给下面的奴才,虽然只是一盘糕点,却是难得的恩赐,毕竟御膳房的糕点香酥软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的。
荣嫔的贴身宫女莲叶有绝对的大权,这盘糕点说了赏下去,却一直放着没人敢动,都要等着莲叶来一一‘分配’,毕竟一盘就那么几个,通常得到奖赏的人会掰开和没得到奖赏的朋友一起尝尝味道,但这是荣嫔御下自家院儿里的一个荣辱,也被看得很重。
不过这次的糕点莲叶并没有直接拿来下发,倒是端着往明妃那边过去,请秋竹和王吉先尝,料想到两人也不会吃,莲叶也是借着这个事攀两句话。
近来景辰在后宫里转悠,留宿的时候不多,但是各宫各院儿都呆了呆,是以后宫里的气氛明显回暖了不少。
海常在之前煽动大家,说只要恪常在不在了,后宫定然能再度和缓起来,没想到真的一语中的,现在不少人倒是对海常在客气些。
没人知道如意是怎么落难的,但关在永寿宫半月有余也未曾再有动静,许多人已经坚信,一个没有背景依靠的小小宫女是真的彻底销声匿迹,掀不起任何的风浪来了。
而真正瞧清楚暗线格局的人,才能明白眼前的虚假和平,不过是景辰刻意营造出来的而已。
因为想见的人不在了,所以无论见谁,都没有什么要紧了。
不是因为如意不在了所以景辰对后宫诸人更加眷顾,反而因为如意不在了,更能看出景辰对后宫诸人的不在乎。
皇后明白,慧贵妃明白,明妃宜妃都明白,可太多的人,仍然不明白。
她们沉浸在所谓的雨露均沾中,被旁人的想法语言推动左右着,无论是动摇者还是观望者,眼前的那层纱从来都没有取下来过。
她们完全不懂景辰。
只知道盲目的追随着帝王的荣光罢了。
西小院儿现在荒着,荣嫔心里高兴,便和海常在渐渐要走近一些,海常在一向与豫贵人和曹答应关系不错,便连带着荣嫔也和她们都熟络起来。
熟络起来一点后,荣嫔听海常在抱怨才知道,虽然眼瞧着她是投靠慧贵妃,可慧贵妃似乎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
反倒是对一向闷葫芦一样不作声的丽嫔还不错,可海常在也没见丽嫔怎么吭过声,真是不知道娘娘到底看重她什么。
荣嫔听着也犯嘀咕,她晚来去找明妃闲谈的时候提及这事,也问过明妃,不过明妃娘娘说话温温和和的,什么都能圆过去,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搞得荣嫔很郁闷。
她从前只觉得丽嫔没什么存在感,可现在想想,连承禧宫的南院都住着一个周常在,可当初的阆靖宫里,可是只有丽嫔和文氏两人的,虽然丽嫔没有住进主宫,也没人真把她当作主宫娘娘来看,可真要说起来,丽嫔可不就是阆靖宫的主位娘娘么?
可因为丽嫔的沉默寡言,很多人都自然而然的忘记了丽嫔才是慧贵妃身边跟得最久的人,也是这个宫里严重被忽略轻视的人。
连海常在都嚣张不服的说凭什么丽嫔能得慧贵妃厚待,荣嫔便忍不住开始重新正视起来这位与自己同位的丽嫔。
是啊,为什么呢?
宫中日子无聊,多难得能找到个解谜的趣事儿啊。
明妃告诫她不要太关注承禧宫的事,过好自己眼下的日子,好好想想怎么留住皇上有个孩子,可荣嫔毕竟年岁不大,进宫的时间也就那么两年,进宫以后得封贵人,又顺风顺水的坐到了嫔位,如意出现之前她甚至都没有尝过挽留皇上失败的滋味,是以如意不在了,她反而对自己的恩宠又有了莫名的信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把精力都放到刚激起自己兴趣的新鲜事上了。
左问右问明妃都不肯开口,荣嫔便想着让莲叶去跟秋竹她们熟络熟络,有些事情主子不好说的,下人们之间闲聊,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德胜来的时候正看见莲叶和秋竹攀话,手里端着糕点,南偏院的下人们探头探脑的往莲叶那边看,大概都想知道等莲叶回来的时候还有几块糕点能分给她们。
德胜没着急往西小院走,他今天是专程替皇上过来‘看看’的,他在的时候和不在的时候,各宫各院又是什么样子,景辰很好奇。
但这些他都没有明说,他问西小院的花开了吗,德胜细细品味,明白过来皇上的意思。
莲叶跟秋竹说得入神,还是秋竹总四面八方的观望着,才很快瞧见了站在宫门口往这边打量的德胜。
秋竹侧脸看一眼莲叶,对她轻笑起来之后,便提着裙摆朝楼梯下面走去了。
莲叶还不知道秋竹为什么突然离开,顺着秋竹去的方向看,好半响才想起来那边的公公似乎是御前的人。
莲叶转转眼珠子,快步跟着往那边走,路过南偏院小道门口的时候,把糕点递给了站成一排的下人们。
她悄悄凑过去,想听秋竹跟德胜在聊什么,可惜这里太空旷了,实在不能再靠前,听了半响什么也没听见,莲叶只好在被发现前转身回了南偏院,把事情先跟荣嫔汇报。
德胜倒是看见鬼鬼祟祟往这边凑的莲叶了,不过她没一会儿便走掉,德胜便也没有在意。
明妃一向在景辰跟前传递不少消息,秋竹瞧见来的是御前的人,又是个年纪小的,便想着能不能套话问点近来皇上的心思。
可德胜年岁是小,却不是个傻的,秋竹问什么都装楞糊弄过去,倒是揪着莲叶的事不放,也是仗着自己御前的身份,知道秋竹怕他回去乱讲,很轻松的就问到了不少东西。
秋竹把能说的都说了,两人都保留了太多,德胜倒也没有再逼问,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他往西小院走,秋竹也跟上几步,在后面冷飕飕的念了句:“恪常在不住这里,我家娘娘倒是还费心打扫着。”
德胜没有回眸,进去溜了一圈出来后,突然对秋竹道:“姑姑应该知道,咱们皇上再有几个月便登基三年了吧?”
秋竹愣了一下。
随后笑起来:“是,你不说我倒还忘了。”
再有几个月,便三年了。
这一批宫里的小主娘娘,还都是皇上登基的时候进宫来的。
只是没听皇后跟自家主子提起过秀选的事,便以为事情还没有什么定论。
德胜说了这句话后笑了笑便走,他提醒秋竹皇上登基的时间,故意把她的思路往秀选上引,那么自己来看西小院儿是何用意,便很可以被琢磨了,可德胜也只说了登基之日,他可没讲皇上这是要秀选了,其中真真假假有多少,便看见仁见智了。
就顶着这么一句话,为了看一眼西小院,德胜跑遍了各宫空闲之处,回乾政殿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好像闯了大祸,猫着腰去书房跟景辰汇报的时候都是跪着说的。
景辰听完德胜的话,沉默了很久才放下手中的笔,烛光照得屋中通明,半响后景辰才喊他起来。
似乎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德胜战战兢兢起身,西小院儿被明妃打理过,瞧着干净,但也没什么人气儿,景辰自己不想去,怕睹物思人,可听德胜说来,还是心里发堵。
德胜瞄两眼景辰,还是心里不安的问道:“奴才多嘴多话,还请皇上责罚。”
景辰抬眸,见他吓得厉害,自顾自笑起来:“你说得很好,朕为何要罚你?”
德胜怔住,他说得还不错么?
皇上的心思不好猜,但没把差事办砸了,德胜还是松了口气。
“你师父总说你们愚笨,朕也没当回事,现在瞧着你倒是个机灵的,光是跑跑腿也可惜了。”景辰随手把折子放到一边,拿过手边的书随意翻阅,“朕下午的时候心情不好,也没跟你多说便让你去了,你倒是大大方方的到处逛,没偷鸡摸狗的溜进去,观察也很仔细,说出去的话。。反倒是也提醒朕了。”
德胜傻了。
他这就纯粹是误打误撞得来的,秋竹姑姑话赶话逼得紧,和明妃娘娘一样说话滴水不漏,他看着镇定,心里其实发慌发虚得很,没想到好像也帮到了皇上,德胜楞完之后笑起来,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把握住了机会。
“下去吧。”景辰若有所思,让德胜出去。
德胜赶忙收了笑,把心吞回肚子里往外退,在景辰这里得了两句夸奖还不算什么,皇上定多是觉得他有点小聪明罢了,现在最难办的,是要怎么在李双林这里把日子过下去。
德胜不是不知道,那些冒尖冒头的,都已经不在了。
果然,刚退出去,李双林便脸色沉沉的拽了他一把,冷眼瞅他,阴阳怪气的哼了声:“你如今倒是成皇上跟前的红人儿了,皇上晚膳也用了,还单独传你回话,看来我是老了,这个位置得让给年轻人来坐了。”
德胜心里发颤,李双林现在看来是火大得很,自己要是说错了话,怕是没等到景辰觉得他可堪重用就要丢了小命,是以脑子转得比跟秋竹姑姑说话还快,没等李双林接着发难,便先跪下了。
御前的奴才早就习惯了,李双林控制欲极强,生怕旁人觊觎夺走了自己在御前的位置,大概也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越来越怕失了自己的手中的权利,看了太多下场悲惨的奴才了,李双林强横的外表下,实际上装着一颗恐惧的心。
他怕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全都是要暗害他,抢他位置权利的人,他害怕去相信旁人的良心,更害怕把自己交到旁人的手里,所以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草木皆兵。
但对德胜,李双林心底里其实是有一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软的。
他不是看不出来德胜小心翼翼的讨好,故意装傻充楞为了哄他开心。
在宫里,在御前当差那么久,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就在御前伺候着了,德胜有几斤几两,他会不清楚么?
可为什么会独独对德胜起了两分心软呢?
李双林自己说不明白。
无数次,他明明可以把自己的疑心和不爽全都收起来,只需要暗中除掉这个小徒弟就好,就像之前一样,在这些小狼崽子露出自己的獠牙之前,让他们张不开嘴就可以。
但李双林没有这么做,他像个老小孩儿一样,批评责骂,甚至像现在这样,不开心的冷漠嘲讽。
他把自己的情绪摆在台面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扼断德胜的喉咙,可是他心里清楚,他不会这么做。
或许从更早之前,李双林就默认了,德胜会是自己的接班人,他只是别扭于自己的情绪而已。
德胜跪下去的瞬间,李双林便更加窝火的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骂他:“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不要你的脸了?!”
李双林抬手拍他脸,看着凶巴巴的,可是没用劲。
被李双林拽起来骂的瞬间,德胜突然一下有些震惊的看向李双林,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年轻人心怀赤诚,总是最能感受到所谓的善意和恨意,更比眼前这个别扭的老人更能直面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感情。
李双林不想承认,德胜和那些龇牙咧嘴野心满满的兔崽子是不一样的。
但又被迫承认在自己的每一个肢体反应上。
真诚相待的心,可以被感受和看见。
每一天的相处,都像是无形的绳索把他们牵绊得更深。
德胜心里的害怕突然就消散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敢确定的,但就是那么一瞬间的直觉,让他勇敢又干净的对着李双林笑起来,喊了声:“师父。”
李双林恼羞成怒,气得很,这个小子,这小子真是!
他恶狠狠瞪德胜,见唬不住了,反倒是自己先挪开视线,骂骂咧咧的拿手戳他:“好啊,你现在出息了,来日踩到你师父头上去!我得看你脸色有口饭吃!”
他的惶恐不安,其实很早就开始宣之于口,他回回骂德胜,念叨的都是自己的不安。
从前德胜只是听着,觉得李双林脾气古怪,不要招惹。
今天他听懂了,笑呵呵的回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句话,把李双林都听愣了,楞完了,李双林一下子抿紧了嘴唇,皱眉不吭声。
德胜就这么站在李双林身后静静等着,等了好半天,长廊里早就没人敢看热闹以后,才听见李双林哑着嗓子开口:“你心里肯定很恨我。”
毕竟,他对德胜真的算不上好。
德胜也沉吟了会儿才回话:“师父,我不恨您,真的。”
顶多算害怕,但现在也好多了。
李双林嗤笑:“你嘴上这么说,你心里可不这么想。”
德胜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人的想法很多时候都带着太多的主观,李双林嘴硬,可德胜也实在不知道这个倔强强硬的老人家到底想要听些什么。
两人这么站了会儿,景辰一直也没有传召,来来往往的宫人也没人敢看德胜,刚才私下里都传开了,李总管发了火,身边的小徒弟怕是又要换人了。
都怪德胜自己,居然劝了皇上用膳,还单独回了皇上的话。
那么多前车之鉴,年纪轻轻,怎么就想不开呢。
大家心照不宣,觉得德胜算是完蛋了,因为他人还不错,所以不少人还是觉得很惋惜。
被惋惜的德胜这会儿脑子有些发白,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便就这么放空站着。
好在没过多久,李双林便侧身,虽然还是神情冷漠的看着他,可语气已经和缓了下来一些:“劝过皇上以后你就出去了,是皇上的意思?让你干什么去了?你怎么劝得皇上用膳的?”
李双林有很多问题,问出来以后觉得心里不那么烦闷了,他生气可能也是因为德胜没跟自己报备就单独跑了出去。
皇上交代的差事,稍有差池,都不用他动手,直接就能割了脑袋。
现在德胜还站在他跟前,真不知道是不是傻人有傻福。
李双林开口问,德胜才慢慢回过神来,开口第一句就把李双林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我跟皇上提了恪常在。”
李双林拍拍心口,深吸两口气,然后拿手戳德胜的脑袋;“行啊,你小子,胆子挺大啊!”
德胜不好意思的笑笑,紧跟着往下说,没说几句,又把李双林吓得一个深呼吸:“我各宫各院转,有人问着,便说了说皇上登基快到三年的事。”
好啊。
真行。
这下满宫里都要热闹起来了!这是真不愁没忙的!
这话说出去,岂不是娘娘们都会想到秀选一事上,李双林捂住心口缓了缓,抬眸看德胜:“皇上说什么?”
德胜挠挠头:“皇上说。。干得不错。”
李双林默了。
彻底默了。
他盯着德胜看了很久,然后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去办这些事,会不会毛毛躁躁的这样做。
二十年前的李双林,可能会。
但现在的他,绝不会。
他老了。
年轻人的天下,终究是要到来的。 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