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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后显然有些激动,没想到太后会主动提及让玥琅跟着她这件事,虽说敏敏也要跟来,恐怕会精力不济一些,可也因为敏敏在凤阳宫,睿亲王府才会更忌惮一些。
玥琅一直养在外面,现在能够母女团聚,皇后实在高兴,陪着太后坐了会儿,想起如意的事来,便多问一句:“恪常在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看着那边玩耍的两个孩子,脸色带着笑意,声音却冷冷清清的:“皇后这是关心恪常在?”
皇后还沉浸在太后给的恩典里,没听出什么不对,笑着回话:“臣妾时时记着太后的教导,身为皇后,理应关怀嫔妃。”
太后沉吟了片刻,随后回眸看皇后:“是真心的么?”
皇后噎了一下。
真心二字倒是算不上,不过是博一个尽责罢了,太后其实也知道,皇后只是不明白太后为何这样突然发难,怕说多错多,干脆闭口不言,一副听教的模样。
太后没有要说教什么,只是轻声问:“那日你劝哀家把恪常在送回西小院,是何用意啊?”
现下只有她们两人在殿中,太后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皇后自己先开了这个口,才顺着问一句。
皇后心里颤了一下,随后站起身来,福身道:“臣妾看大臣们与皇上争执不休,想要替太后和皇上分忧,当时那样的情形,臣妾是关心则乱。”
“她回了西小院,你是盼着明妃能护她周全,还是觉得你有功夫时时看顾着?”太后并没有因为皇后的话而神情缓和,“宫里面的奴才,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看人脸色惯了的?年关刚过,就准备叫宫里再扯一块白布给恪常在么?”
皇后叹口气:“是臣妾思虑不周,恪常在留在太后宫里,的确是最妥当的。”
“后宫里这样的风气早也不是一日两日,并非你一人之力能够转圜,恪常在之事不必再多提,她的规矩,哀家自会看着教训。”太后抬手,示意皇后坐下,奴才们拜高踩低,也都是寻常之事,那日若如意真回了西小院,想要她死的人有千百种方式让本就摇摇欲坠的人摔到粉身碎骨。
“事情还没问清楚呢。”太后沉声喃喃,“身为皇后,处境越是紧迫混乱,你才越要冷静持重,你要记住,越紧要的事情,开口越要慎重,思考越要独立,在混乱境地里为你进言的,并不一定都是盼着你好的。”
皇后称是,坐下来以后细细回想太后话中的意思。
敏敏和玥琅玩得开心,根本不知道太后和皇后之间一番对话来往,莫颜和深云陪着两个姑娘折了纸船,敏敏闹着要和玥琅一块儿到永寿宫后院的假山池子去放船玩儿,太后笑着夸奖两个姑娘手巧,顺便也让皇后起身去活动活动,和两个姑娘走近走近感情,毕竟以后是要一同住的。
皇后自知坐在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好说,谢过太后恩典后便拉着两个姑娘的手出去了。
深云姑姑跟着一块儿过去伺候着,莫颜让人把地上的折纸都收起来,站到太后身边后,才轻声道:“皇后娘娘既然提到了恪常在,太后要见一见么?”
太后摇头:“再等等吧,现在见了又能怎样呢?她命是不好,可也没有那么脆弱,如今能求的,也就只是活着,看看老天爷肯不肯给她个机会吧。”
莫颜沉吟了会儿,太后所说的老天爷肯不肯给如意的契机是什么她其实心里隐隐也有猜到。
只是这样的事情,可遇不可求,现在唯一能做的,便也只有等待了。
·
在永寿宫被软禁的日子除了无聊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若是回西小院去,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凄凉场景。
半个月的时候足够让如意从挖掘凶手的死角里挣扎出来,然后慢慢觉出,太后并不是真的对她不闻不问。
因为她落水之后身子骨弱的缘故,每两日总会送来一锅炖品养身子,不会有人突然闯来带走她的宫女,缺什么东西也不必低声下气的去讨要,如意觉得,太后是在保她的性命,兴许到了太后认为合适的时机,她还能够有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是以她不再只是沉浸在被软禁和被陷害的悲痛之中,这几天也常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让自己的精气神看上去更好一些,见如意有了精神,响翠也被鼓舞,不再愁眉苦脸的了,天天不知道是在安慰如意还是在安慰自己,总要说几句鼓励人心的话,还活着怕什么。
大概是心情好转的缘故,虽然每天还是一样的被软囚着无聊,但今日傍晚晚膳送来的时候,顺带着带来了几本书。
送东西的宫女没多说什么,只说是上面的姑姑让带来的,小包袱装着,用晚膳如意打开来看才发现除了几本书还有笔墨纸砚,不用说是哪位上面的姑姑,如意知道肯定是太后的授意。
“太后没有把咱们忘了。”如意喜极而泣,多日以来的寂寥像是终于有了曙光照耀。
太后没有忘了她。
软禁的日子也并不是真的看不见尽头。
“太后娘娘送来的好像是早前凉佩姑姑教过小主的几本书。”赵嬷嬷也开心,跟着如意一起瞧桌子上的物件,翻到最后,把手里的书递给如意,“还有一本佛经。”
如意接过佛经来,翻看了几页,发现很多姑姑教过的字,已经开始记不清楚了。
太后送这些东西来,是希望她永远不要忘了最初的本心么?
还是希望她再次记起,她曾严厉教导过的那些东西?
后宫之中举步维艰,太后曾经一鞭一鞭的责打过她,让她明白尊卑贵贱,从来不是一个封号就可以跨越的东西。
如今她依旧没能将太后的教导实践得很好,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间,太后曾经的话越发振聋发聩。
如意,你凭什么恨?
就凭现在这样,被旁人的一丁点手段便压得直不起脊梁的模样么?
连敌人和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便已经连战连败。
这样的你,凭什么站在皇帝的身边?又凭什么嚷着为旁人报仇?
就凭景辰的一点喜爱和恩宠么?
可怜那样的东西,也没被抓在手里过。
太后的用心如意一时半刻无法理解明白得透彻,但她知道,自己和皇上一样,年轻气盛,过于沉不下心来了。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美,春日就要到了,百花齐放,正是曼妙无比的时光。
可花开花谢,亦是常态。
她还需要更多的磨练。
如意自认,现在的自己,甚至连太后的这份‘看重’都担不起。
她还不知道太后究竟为什么选中了她在身边侍奉,为什么太后要教导这样一个卑贱身份的她。
但既然是太后的选择,必然有太后的道理。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让太后不会后悔她的选择,也决不辜负能够伸手握住的每一次机会。
她们都要她死。
那就看看,究竟谁活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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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政殿的台阶上摆了很多蜡烛。
景辰坐在台阶上点着玩儿,看着顺眼便滴蜡固定在一旁,看上去一片绚烂,尽管是在白日里。
但更多的只是点亮了又吹灭,然后随意仍在台阶上的各个地方,一片破败的场景。
早朝已经散了很久了,午膳的时候好像也过了很久,李双林来过几次,大概五次吧,被他骂了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人敢再进来打扰。
景辰不觉得自己心情不好,他并没有心情不好,英亲王回了京,完满解决了问题,睿亲王府的世女现在在皇后宫里,朝政上没有什么棘手的事,后宫也终于恢复了曾经的平静。
一切都很好,他并不想对任何人或任何事情感到生气。
他只是觉得有一点寂寞。
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都过得很寂寞,但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要敞开心扉给某人的缘故,那时候他并不懂得自己如何孤寂。
但身边突然有了这么一个人,他第一次感到心里的锁有所松动,想要让她陪在身边更久一些。
然后她突然消失了。
所以感受到了寂寞。
明明只是回到以往的状态而已,却怎么也回不到以往了。
景辰盯着身侧的蜡烛看了很久,手里握着火折子,已经没有新的蜡烛给他点了。
看了会儿,景辰又一根一根的掰扯下来,再吹灭,往更远的地方扔去。
李双林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探头张望,景辰扔出来的蜡烛擦着他脑袋上面飞过去,李双林一脑门的冷汗瞬间渗出来,下意识抱头往下蹲,后怕的缩回脖子去看景辰扔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一脸的惊恐。
德胜小跑着去捡回来递给李双林:“师父,是。。是蜡烛。。”
李双林拍拍心口,随后又叹口气,半是埋怨半是无奈的开口:“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德胜眨巴眼:“师父,要不您歇着吧,奴才去伺候皇上。”
李双林瞪他一眼:“你去?!你不要脑袋了?!就你这样,到时候说错了话,我可保不住你!”
德胜嘿嘿笑两声,紧跟着第二根蜡烛便被甩了出来。
李双林和德胜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默了几秒,李双林后撤一步,推一把德胜:“你去问问皇上,晚膳在哪里用。”
德胜:。。。
不过李双林都这么说了,他现在也不可能说自己不去,毕竟是他挑的头,这也是他给自己争来的机会,把握好了,泼天富贵,把握不好,也不过就是贱命一条。
德胜深吸口气,傻笑着跟李双林说自己进去了,李双林摆摆手让他去,转脸背对李双林的时候,德胜深吸口气,眉宇间都是严肃神情了。
他跟在李双林身边那么久,李双林从没让他单独近身过景辰,想必也是这半个月来这么折腾,实在是吃不消了。
李双林觉着德胜肯定是要被打出来的,他扶着自己的腰到旁边坐会儿,叹口气,一把年纪了,跟着年轻皇帝比精力,怎么比得过。
德胜贴着门边走进去,他倒是没急着上前,景辰大多数的蜡烛都扔在殿内的,只有极少的两三根被甩出了门外,德胜也都全部捡起来了。
他进来的时机还不错,景辰已经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只拿着最后一根在手里把玩,看得专心致志,不知道在想什么。
德胜转转眼珠子,到旁边去找了个盘子来,跪在地上一点点把景辰扔的到处都是的蜡烛捡起来,这些东西分发给下人们用,都是极好的,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景辰原本视线里只有一团火光,奈何德胜趴在地上来回蠕动,像个小黑点盘桓在他余光的边沿,搞得景辰越想忽略反而越在意。
他啧了一声,皱眉挪开视线看向跪在地上捡蜡烛的德胜:“朕让你进来了么?”
景辰突然开口,吓得德胜一个哆嗦,他的手停顿僵持了两秒,然后不要命的把指尖前面的蜡烛捞了过来,这才匍匐在地上回话:“回皇上的话,奴才在外面捡到了皇上扔出去的蜡烛,是自作主张进来捡的。”
景辰眉头皱得更深,这叫什么回答?他还挺骄傲了?
没等景辰接着开口,德胜又道:“奴才之前奉皇上之命,常常来往于西小院恪常在处,曾跟恪常在身边的宫女响翠攀谈过,知道这样的蜡烛下人房里是很难用到的,奴才想着,若是皇上不要这些蜡烛了,奴才收捡起来也是好的。”
提到如意,景辰才挪了挪身,沉声道:“你是德胜?”
“正是奴才。”德胜大声回话,长舒口气,看来皇上是记得他的,天天这么跑,腿都跑细了,也不是没有半点用处。
景辰沉默了会儿,原本还想责备,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如今这乾政殿,唯一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的,好像只有眼前这个总是在如意身边转悠的小太监了。
景辰把手里的蜡烛重新放到一旁,沉声道:“你过来。”
德胜把盘子放到一边,站起身来走到景辰近旁。
“这蜡烛,能往永寿宫送么?”景辰问。
德胜盯着看了会儿,恭敬回话:“皇上,永寿宫不缺蜡烛。”
景辰撇他一眼,看他那副正经认真的模样,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他跟这么个小太监有什么好聊的,他又不懂。
景辰扯着嘴角笑了笑,随后伸展手脚,拍了拍自己的衣摆:“说吧,进来干嘛的。”
德胜也跟着笑,皇上果然看出来他不是真的要进来捡蜡烛的:“皇上要用晚膳么,午膳没用,皇上该饿了吧?要去皇后娘娘那边么?”
景辰抬眼看一眼天色,又垂下眼帘:“不去了,朕没胃口,去了又要惹得别人也没胃口。”说完顿了顿,又道,“不吃了,晚上再看吧。”
德胜一下收了笑,他鼓足勇气,进言道:“皇上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这半个多月以来,皇上用膳总是不规律,皇上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朕说三道四了?!”景辰眸光突然冷冽,吓得德胜扑通一声跪下去,“李双林没有教过你规矩么?朕怎么说就怎么做,身子是朕自己的,朕比你清楚!”
德胜有些发抖,天子的喜怒无法琢磨,但他还是颤抖着声音,大声道:“皇上盼着常在小主保重自己的身子,为何不想想。。常在小主也是如此盼望着的呢?若是小主知道皇上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会如何自责。”
景辰怒视德胜,反了,这小太监敢顶他的嘴?!
“放肆!”景辰站起身来,烦躁之下原本是想踢德胜,可最终还是把面前的蜡烛踢了出去,蜡烛在大殿上滚了两圈,熄灭了。
德胜吓得脸色发白,这下是真不敢再说什么。
景辰就站在他跟前,德胜不知道景辰是什么样的脸色,皇上没有开口,他这颗脑袋便是悬在裤腰带上的。
德胜咽了口口水,闭上眼睛骂自己,德胜啊德胜,机会是这么抓的么?
觉得快要死到临头了,心里其实还是后悔和害怕的。
但景辰的怒火随着那根蜡烛的熄灭,竟然也跟着熄灭了。
这段时间以来,没人在他跟前提过如意。
太后不想提。
李双林不敢提。
跪在这里的这个小太监,不知道是该说他无知无畏,还是没心没肺。
可也是因为如此,像是突然被人叩响了心门一样。
如意,定然是牵挂着他的。
德胜说得没错。
只不过是因为心里的刺被人拔了出来,一瞬间的痛让景辰险些没忍得住。
他握紧自己有些颤抖的指尖,最终垂眸看向还跪在地上发抖的德胜:“待会儿传膳吧,就在这里用,不必来回折腾了。”
德胜听完半响才把自己的半条命拉回来,连声应下,磕过头脚步虚浮的站起身来。
他猫着腰准备退出殿外,走了两步,景辰突然开口:“西小院有花开了么?”
德胜一愣,刚想说不知道,脑子转的比嘴巴快,话还没说出去就又收了回来,德胜垂着眼帘,认真道:“奴才替皇上去看看。” 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