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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城闭了眼,陆渔默然良久,丝毫没有战胜敌人的喜悦,他这时突然想起西樵渔叟于芝州城外跟他说过的那番话。虽然始终不赞同关于故土的后部分争议,但是关于“信念多变为妄念,秩序更替为樊笼”这句话,他似乎开始明白了。
在沉思之间,火星和破碎之物从他眼前下坠,他猛然惊醒,立即转身朝大殿门口冲去。大殿出口已经被废墟堵塞了,魔鬼一样的烈火四处喷射,蒸腾的空气散发着一股股热浪。别说出去了,就算靠近也感到那可怕的高温。
已经看不到外面的真实景象,惟有木柱堆积的空隙间,依稀有着一道模糊的影子,并有一道声音在喊着他的名字。陆渔知道,这是叶离的声音,他亦高声回了几句,让叶离不要担心的话。当他打算强行从殿门高处飞跃而过的时候,突然一根堆置在废墟顶部的火木滚落,打在他腹部上。他措手不及,被强劲的力量撞飞了老远,跌倒了龙椅下的位置,离殿门更加远了。
一口血喷在地板上,陆渔痛苦地按着自己腹部,看到不断有断壁残垣跌落,直直将殿门处那点出口都堵上了,他露出了绝望的眼神。“今日注定要死在这里吗?”他喃喃着这句话,亲人、朋友、袍泽的身影一一闪现过脑海,深深的不甘之后,不知是何等的表情。
忽而,一片片青瓦跌落在他身旁,他抬头一看,发现上方正是商昭发起刺杀所揭开的那个缺口,这个缺口因四边的瓦不断松落而不断扩大。透过这个缺口,他看到了蓝银色的闪电,以及一滴从小到大的水滴。这滴水珠滴在额头上,带来了冰凉的触感,继而有更多的水珠滴落······
大火烧到这个时候,地基已损坏,不成轮廓。在一声最强的雷鸣响起时候,整座大殿似山崩一样轰然坍塌,烟尘冲天,火星四溅,天崩地裂。
阶梯之下全部人在气浪碾压下,尽皆伏倒了身躯。当所有动静过后,他们才抬头露出了震骇的神色。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电闪雷鸣,看着满目苍夷的废墟,心里头惟有一个让其浑身战栗的念头——靖军侯死了?
处于阶梯最高处的叶离,她眸子死寂,面容僵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绝望、悲痛······各种情绪涌上,反使她一时失声了,只剩下泪水在不断地流。俩道身影走到了叶离的身边,正是郭岚和陆潇。她们的目光也都紧紧落在废墟上,依旧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陆潇在短暂的失神后,拼命地喊着“哥”要冲进去,废墟还燃着火,这样贸然接近必定会受伤。幸好,陈曦行压抑着悲痛,及时地拉住了她。陆潇死命地击打在陈曦行身上,陈曦行就是不放开。最后陆潇在冲动下,竟然一剑刺出。剑刃穿透了甲胄,血沿着剑刃流出。陆潇愣神地望着剑刺入的地方,脑子一片空白,她惊恐地松开了剑柄,抖着脚后退。
陈曦行轻哼一声,握住锋利的剑刃,用力将其拔出,闭目轻喘了几口气。幸亏刺入的位置不深,他还能坚持住。陆潇摇着头,不断地说“对不起”,眼泪簌簌地止不住。陈曦行也不怪她,铁汉柔情,只是轻轻地将她抱入怀中。
他们俩个的举动也惊了大家,特别是陈曦行中剑的时候,所有人都吞了一口冷气,看到没有不可收拾的事发生,才再次把目光投到废墟上。
郭岚亦身子在战栗,但她一向稳得住,努力平复慌乱心绪,伏地身去搀扶着叶离,轻唤了一声“嫂嫂”。
宁桐抱紧了怀着的元慎,心里默念着,祈祷着。于公而言,她需要一个威望十足的人来收拾大魏的乱局,于私而言,她亦深生佩服,不希望靖军侯不测。
倚靠在阑干边上的商昭夫妇亦一下子忘记了包扎,忘记了疼痛,目不转睛地盯着废墟,希望有转机出现。
······
章华街。
血雨慢溢,伤痛成河。
姚夏抱着父尸一直哭泣,最后哭得没有眼泪了,才将父尸背起,咬紧牙关朝姚府走去。
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坚强地往前行着,寇平好想上前去帮她分担,给她一个倚靠的肩膀,他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小么”。
姚夏的脚步停了,身躯震了震,然而她终究没有转身,没有应答,继续往前迈去,一步步将父尸背回了家。她不需要雨水来掩盖她的泪水,即使她早已涕泗滂沱。
命运要你错过这个人,不会征求你的意思,也不会给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它也不会有任何内疚,因为它是命运。
望着这一切的元尧,在自责之下,急火攻心,也因伤病在身,再也坚持不住,喷出一口血就倒下了。
寇平一直立在原地,似乎没有了心跳,直到看到元尧晕倒,才有了些许情绪的起伏。若在以往,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救驾,可如今,他的脚步走得很慢很慢。今日这一切,正是这个人造成的,寇平心中自然一股恨意。但转念一想,要重振寇家、建功立业,主动渴求步入朝廷的人是他自己,没有人强迫他。
说到底,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而得失安之于数。
寇平身体里积累了一股抑郁之气,仰天长叹,将元尧拉起,驮上背上。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面前出现的军将,他身躯僵硬了。
骏马之上,展嵩冷峻地目视着这个袍泽,他抿紧双唇,差点将马缰捏断。靖军侯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策马上前,漠然地望着寇平与昏迷的元尧片刻,冷道:“侯爷有令,将陛下带回宫城。”
寇平也没有答话,一直往前走。所遇的军将都自动让开路,最后他找到了一驾马车,将元尧放了进去。在他转身的时候,展嵩一拳打来,他被打翻在地,他狼狈地挣扎起来,没有还手,默然地承受着。
打完了一拳,稍稍发泄了些许怒气,展嵩也没有再下手,冷说“侯爷还在等着你,快走吧”一句,即跨上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寇平明显眉头一震,不过他仍旧没有说话。于是乎,两军合在一处,朝宫城进发。
······
黑烟从废墟中升起,大火逐渐被淅淅沥沥的雨扑灭,仅有各处零星小火仍然顽强。昔日巍峨的正德殿,象征大魏无上威权的议政之所,历经多代朝,冒风雨而挺立,却毁于一场大火,或许这是天意,注定今君已无回天之力。
在废墟中,一直碳黑的手掌破土而出,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天而起,落在废墟的顶上。在雨水的洗礼下,露出了赤红色的甲胄,和英俊的面庞,不是陆渔又是谁人?在大殿坍塌的瞬间,他捉住了一面尚未被烧毁的大帘,盖在了身上,雨水从洞口流了下来,将大帘浸湿,这才避免了他葬身火海。
见陆渔无事,众人转悲为喜。
陆渔还没有站稳身躯,一道红光掠来,撞入了他的怀中。听着叶离少有的女儿态哭泣声,他满是站满火炭而黝黑的脸不由露出一抹微笑,把手抚摸着她的后背。
没有人上去打搅这对夫妻,即使是陆潇和郭岚也没有,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主殿门的军士骚动起来,一驾步辇由军士担着,朝废墟而来。走在前面的是展嵩,当他看到面前的废墟时候,不由一惊,不过仅仅是瞬间而已。随着步辇在阶梯下被放下,他也在下面跪下,拜道:“末将已奉命找回陛下。”
惊悉撵中人身份,所有人不由朝步辇注目。
叶离感到捉住她肩膀的手紧了紧,她望见陆渔的笑意不见了,换上了一种令他感到冷漠的气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陆渔将她放开,一步步走下废墟堆,锐利的目光一直落在步辇上。正德殿的火是熄灭了,可他胸膛里头的怒火可还灼烧着,他要问问,这个人的心是不是镔铁做的!
一人比陆渔的动作要快,宁桐脚步不由自主地朝步辇走去,走得很慢很慢,但步子很均匀。到了步辇前,她望了眼襁褓中的元慎,再伸出了手。就在她的手快要接触到帘子的时候,展嵩提醒她说元尧在昏迷中,她的手颤了颤,又继续向前揭开了帘子。两年未见,似乎他更沧桑了,这竟然是她涌出的第一念头,不是埋怨,不是责怪。当然,后者这两种感情也存在着。
她幻想过,再见的时候会是什么场景,也曾想象过或许此生不再见,独独没有想到,他竟如此形容枯槁、能睁开眼看自己一样都不能做到。昔日年轻有为的皇帝,奄奄一息,日薄西山,她心中除了无限感慨,更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宁愿相信,仿佛这是一场玩笑的梦,会醒来的梦。
步辇被抬下去了,留下一众神容复杂的人。
雨幕中,一个身影闪出在主殿门,他袒胸露肩,发容不整,背着一捆荆木,缓慢地行着,目光紧紧地目视着阶上的赤焰身影。行到阶下,他双膝重重跪下,重重把头扣在冰凉的地上。
看到寇平出现瞬间,陆渔目光一凝,拳头握得发白。他慢慢地向下走下,直至迈下最后一块台阶,剑眉在战栗,目光如剑,仿佛要将眼前这个刽子手刺穿。
寇平缓缓仰起头,望着陆渔,颤抖着嘴唇,“罪将来向侯爷请罪!”
陆渔忍着怒火,压抑着语气,问道:“你有何罪?”
“澄岭······下令放箭的人······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不由己。”
“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知道。”
“好!”陆渔一拳打在寇平脸上,咆哮道:“三万大军与梁军决战,拼尽全力。战到最后一刻,剩下数千人,即使是这样,他们都无怨无悔,没有一个人退缩。我宁愿他们全部死在战场上,也不想看到他们死在自己人手里!你明白吗?!”
寇平翻滚在地上,他挣扎起来,嘴角在流血,“请侯爷杀了我!”
陆渔眸色深处是痛苦,他点点头,从身边一个军士手里夺过一把骁臂连弩,对着寇平。只要按下去,就能报仇了,心里面有这样一把声音在咆哮。
这个时候,有一群镇海军将佐冲进来,跪在寇平身后,求情道:“侯爷,是窦胜拿寇督将的家人和姚老督将一家做威胁,寇督将他也是身不由己。这段时日来,督将和我们,一直生不如死。请侯爷看在督将刚才救了陛下和姚老督将一家的份上,宽恕他一命。箭是我等放的,我等愿意抵罪!”言讫,竟然全部拔刀自裁,倒在了血泊中,脸上皆有解脱的神情。
众军本来漠视着他们,这时也不免被他们的决绝震动了,眼中多了几分敬佩。
寇平则愣怔了,他没想到麾下们竟然如此性烈,以死为自己抵罪。他们只是执行军令,并没有过错,错的是他,是他害死了他们。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他崩溃了,一头栽向尸体旁,嚎啕大哭,而后心一狠,竟朝地上一把刀刃朝天的刀扑去。
好在秦启拉住了他。
望着这一切的陆渔,渐渐松下手中的骁臂连弩。他是很恨寇平,但设身处地一想,若是他处在寇平的位置,在家人被威胁之下,会怎样做?在顾家这个问题上,他并没有资格去指责寇平。于是,他冷冷道:“或许,我最有资格杀你,也或许,我也最没有资格杀你。今日,我不会杀你,但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悲痛中的寇平听到此语,躯壳一震,似乎灵魂破碎了。
角声樽饮已昨日,紫台割袍长伶俜。
雨继来,风继续,摇落伤心影。 大魏靖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