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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萧瑟,帘箔摆卷,榾柮染霜。沉蔼的天色笼罩下,开明殿里头也阴沉沉一片。秦启接替了宗海的活,点燃了两边的灯烛之后,徐徐退下。
空溜溜的大殿,光滑的檀木地板倒影着摇摆的火焰。元尧在案边,立于灯台前方,在窗棂负手而立,眺望着外面的一片淅淅沙沙的林海。猛然之间,只觉头晕脑胀,眼前的光线渐渐消去,花草树木搅合在一起,结扎成一个点。他弯低身子,双手扶着额头,抵抗着潮水般袭来的混沌。踉跄着脚步,身躯陡然撞在墙边,深吸几口气后,眼前出现一片鲜艳。鲜艳慢慢清晰,化成了两道随风飘拂的红幔,原来这是两张系在雕柱上的帷幔。
他最近时不时感到头痛,第一次发生在深夜,在他批阅奏折的时候,忽然头痛欲裂。宗海漏夜找来太医为他诊治。可太医瞧了又瞧,都查不出到底是何病根,只好开了些安神温和的药物,将其根源定义为劳累伤神。从那以后,他一直出现这样的症状,不过都是很轻微,根本不需要药石,只需站定片刻自会消退。宁桐获悉之后,也会常常煮一些参汤来给他,劝他注意勤勉有度,劳逸结合。
“陛下!”宗海站在殿门,朝里面叫了一声。
元尧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无事了,不耐烦问道:“有什么事?”
“靖军侯求见!”宗海的声音又传来。
闻言,元尧只觉头颅浸在冰水中那般,浑身一个激灵。心底下生出疑惑,琢磨着陆渔这时入宫究竟是何事,半晌之后回道:“你带靖军侯至偏殿稍候,朕一会便接见。”
宗海应了一声,就转身传人了。
陆渔身穿朝服,外披貂皮大氅,立在偏殿的静室里头,同样是倚窗而望。风叶鸣廊,入眉头髻下。静室香炉烟袅袅,熏得屏中仙子栩栩。几上的一盏茶冒着烟气,陆渔此刻却无心酌饮,任由它变冷。他在想着,元尧得知了自己辞官的奏折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拒绝?还是会恩准?还是会假意挽留,实际恩准?他有些拿不透。毕竟就在外就职带兵,对于朝上的事不似郭荆那般看得透。
在他出身的时候,身后的门“咯”的一声被推开,同时带来了一阵冷风。宗海推开门后,就站在门边朝陆渔行了个礼,道:“侯爷,陛下有请!”
于是陆渔不再神思,转身对宗海说了句“有劳宗公公”,便跟随宗海出了偏殿。穿过长长的环廊,几进门墙,便到了主殿。陆渔踏入其中,眼光往殿上主位一掠,空无一人,再移目光时,发现屏风之后有个人影。他便朝那人影作揖道:“臣虞启拜见陛下!”
屏风背后人影闻言快速走出,并不是元尧,而是秦启。秦启举措惊慌,躬身回礼道:“靖军侯识错了,下官并非陛下。”
陆渔愣了下,尴尬道:“原来是秦统领,是虞某看错了,真是不该!不知陛下······”
秦启话锋一转,不禁问道:“哦,陛下本来即刻能见侯爷,不料想宫人莽撞,水盆撞到了陛下身上。陛下衣襟被水打湿,于是折回寝室更衣去了,或许还需要些许时候才能出见侯爷。不知侯爷此来,是有什么要事?”
陆渔想了想,拱手道:“确有要事。”他没有说下去,很委婉地表示了要亲见陛下才能说。
场面默然片刻,秦启轻笑道:“对了,陛下怕侯爷等得急,在回寝殿时吩咐下官有言转告侯爷。”
“秦统领请说!”
“欲速则不达!”秦启故作诙谐地道。此话一语双关,表面是要陆渔耐住心等候陛下更衣,实则暗指募军之策不可急切而行。
陆渔脸色微澜,听出了话中意思,眉头低低之后,又抬起而道:“臣此来,不为募军之策之事,实有要事上书。”他特意将话提高了声量。
片刻之后,主殿侧室里头,元尧身披玄色大氅,内穿黄袍从主位左侧间道踏出,向着陆渔与秦启所站位置而来,笑吟吟道:“朕去换了身衣物,让虞爱卿久等了。这寒冬之际,虞爱卿不在府中烤火畅饮热酒,不知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陆渔向元尧揖身一礼,答道:“寒冬伤我无妨,伤高堂难安。”
元尧眉头一皱,不解问道:“此话何意?”
陆渔从袖中拿出一奏折,向前几步,双手递于元尧面前。
元尧在狐疑中接过了奏折,打开一看,题首“辞官文书”四个大字赫然入目,令他神情大变。“虞启,你这是······要辞官?”
陆渔拱手答道:“正是!臣已向吏部呈递了辞呈。”
元尧脸色如泥塑木雕,半晌后不悦道:“你是责怪朕今日朝会上没有同意再建新军,所以自觉蠖屈不伸,郁郁不得志,愤而请辞吗?”
陆渔再拱手而答:“这些年来,陛下许臣以荣宠,委以重任,谓之皇恩浩荡!岂有邈乎其容,悄乎其言,自懑犹如牛马风尘?实乃有难言之隐。”
“哼!我倒让看看,你有何难言之隐!”元尧甚为不悦,再翻看奏折,往下看去。不看则已,一看则眉宇动容,目光倏然瞅向陆渔,惊道:“你说你有养父母,并且养父病重?”
陆渔不语,默认了。
元尧深深望着陆渔,剑眉之下一双眸子飘忽不定。一开始,他听到陆渔要辞官,心中是甚为不悦的。为什么呢?他以为陆渔是出于对搁置募军之策的不满,是以辞官逼宫。若无理由,便准许威名誉满天下的名将辞官,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只会落人卸磨杀驴的口实。天下人不会认为是陆渔心甘情愿辞官,而是认为是他害怕陆渔功高震主,从而使手段逼迫,即使这个忌惮不假。百官无惧,最忌南境诸将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所以他即使忌惮,也不得不阻止。
可由陆渔主动提出,并且有合理得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这就不同了。大魏以德治国,且推崇孝义,无不准臣下膝前尽孝的道理。这么一来,他人无所旁议,南境诸将再是不舍也得偃旗息鼓。想到其中厉害关系,元尧眸子闪过一道明辉,继而为难道:“令尊病重,这······唉!人皆逃不过生老病死,令堂疢疾之痛,朕对此深为惋惜。但辞官一事,朕绝对不准!”最后一句说得极为坚决。
陆渔嗫嚅嘴唇,再请道:“我自幼失怙失恃,全靠养父养母躬亲抚养。家妹衔书东来,深切盼兄。臣岂可自求优渥荣华,而弃之陋室寒舍,这样有失人子之道!”
元尧再坚决驳道:“你不要再说了,大魏天下离不开你,朕离不开你了。辞官之事休要再提。”
陆渔深深望着元尧冷峻的脸,没有想到他竟然态度如此决绝,心下复杂万分。大化道人之事和郭荆的话再度浮现耳边,自己若主动辞官,他不应该兴高采烈恩准才是吗?难道是自己和二师兄想多了,他并没有对自己有所不满?纵是千头万绪,然高堂缠绵病榻,不可相弃,陆渔亦坚决再请道:“伏惟圣朝推孝崇义,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投身行伍,饱受战阵,离家已有四年,期间未照高堂幼妹一面,惭愧不已。乌鸟反哺,其情可怜。请陛下恩准臣卸下军职,回乡奉养老弱!等家事毕瑜,陛下若有诏,臣千里快马,定当再为国披甲。”
元尧脸色松缓下来,叹道:“朕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想当初,朕还以为你与朕一样,皆无高堂在世,也是世间可怜人。今日听见你还有养育之父母在世,朕为你高兴。但是请你记住,‘池溪之交’、‘刀山剑林之诺’!”
陆渔拜道:“臣不敢忘。”
元尧点了点头,叹道:“你去意已决,也罢!朕虽身为人君,也不能夺人亲情。只是辞官,朕是不会准的。你原有之关内侯以及骠骑大将军爵禄不变,权当带职休沐。但建州,不可久无号令之人。你看,谁人可接替?”问完之后,他紧紧望着陆渔。
陆渔英目一沉,嘴唇微颤。人事本就是忌讳,何况建州刺史以及持节督将人选。但他也想试一试元尧之心,先是懵懂道:“这?陛下真的问倒臣。臣久不在京,实不知京内哪位大臣能够继任。”这话不奢望能将自己与京官交厚的嫌疑完全洗清,但起码能够减轻。
元尧眼色一炽,又松缓下来,无奈道:“为国举贤选能,不必忌讳。谁有才,你直说无妨。不过朕有言在前,即使是你举荐,朕也会仔细考察此人的才干、品行,绝不会轻置。即使是宁缺,也万不会毋滥。”
陆渔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最看好的一人。“既然陛下这么说,臣就大胆直言。臣举荐的人,是建武军督将寇平。”
“寇平?”
“对。”
“寇平?寇平······”元尧信步而行,喃喃着这个名字。
“此将文武双全,精熟兵略,对大魏忠心无二。他的先祖乃是开国功臣之一,骁骑大将军寇询。”陆渔又道:“在臣离开建州之后,建州诸事由他及众将代为打理,也有所历练。”
“将门之后,是个将才!”元尧担心道:“可刺史乃是文牍之官,要的是管理百业民生的才干,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一切全凭陛下决断!”说到这里,就不好继续了。陆渔躬了躬身,英目一道异样光芒划过。
“好!这事交由中书省议决。”元尧微微一笑,“你打算何时启程?”
“如无意外,明日动身。”
“既然如此,朕今晚设宴,权当为你践行。”
“多谢陛下。” 大魏靖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