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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城内外,台如重璧,逵似连路,揜日韬霞。玄律之季,严气升腾,焦溪涸而汤谷凝。百姓逡巡而走,北户墐扉,裸壤垂缯。先日动乱血迹覆盖在白芒之下,炎风火井尽皆明灭,化为一片积素。在乱后,青岩官府张榜安民,于是于生计而言并无大的波动。
此外附近数城,或劳于贼患,或求通亨宦途,不断有县令之官驱车赶来青岩,以求得见靖军侯一面,但尽数被肖铩应令挡于门外。政事不变,而商事有为,民间商贾知青岩海晏河清,又是侯爵之乡,便瞅准机会入驻,故而昔日小城竟有兴盛之趋。
这些陆渔没有心思去理,也不该理。陆家的白练、白风灯仍没有取下,依旧迎风舞动。庭列瑶阶,林挺琼树,是如此的美丽。但乡亲们散去之后,只剩下寥寂空庭而已。
厢房里头,燃着一个火炉,尖啸的沸水蒸腾声时高时低。屋檐垂细雪,苇席卷北凉。在空敞的窗棂里面,坐着一个内穿厚重冬衣外披白色缟素的人。须臾之后,另一个同样披麻的人缓缓走入,与屋内人相对而坐。只见男者手执火钳,捣弄着燃烧的木炭,弄起一阵火星沫子,而女者以毛巾覆柄,提壶洗茶去沫,仪态静娴。
“母亲睡了?”陆渔问道。
“刚才我已经服侍母亲睡下。”叶离给陆渔斟满一茶,叹道:“只是,情形不太好。”
“父亲和母亲从结发至今,相守几十年,情深意重。鸳鸯无论坠下哪一只,另一只往后余生便不再有欢语。”陆渔侧目窗棂外,只见一只孤鸟立在雪间树顶,瑟瑟发抖。
“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叶离见陆渔言语间低迷抑郁,便宽慰道:“方才母亲睡前,和我聊了许久。虽然她对母亲的离世伤心欲绝,但她说,父亲走的时候是笑着走的。所以,她也为父亲心愿达成而高兴。”
闻言,陆渔也欣慰了许多。
忽在此时,丁思入内禀道:“禀侯爷,肖中郎前来通知,说天子特使到了青岩!”
叶离愣然道:“天子特使?陛下派特使来会为了何事?”
陆渔一惊,侧首而问:“特使是何人?在何处?”
丁思答道:“据肖中郎说,特使是礼部尚书孔宣承,正在官署等候侯爷。”
“天子特使到此,不是召,便是留。”一块木炭被火钳夹断成两半,一半落于熊熊火堆,一半掉落瓮边,被溢出的沸水浇熄。陆渔目其明睿,将火钳扔下,直起身来,道:“丁思,你去告诉肖铩,说我随后便出。”
丁思应令而去。
“那你说,是召还是留?”叶离也直起身来。
“若我没猜错,陛下已经知道我陆家有丧,也已经知道青岩贼乱。此番来人,应与这两事有关。”
“天子特使乘车而至要十五日,而父亲离世以及青岩贼乱都在二十天以前,这短短的五日······徐州距离帝都虽不远但也绝不算近,陛下这么快就知道了?”叶离惊讶不已。
“外面不是有人在等着吗?”陆渔莫名一笑。
叶离顺着陆渔眼色,朝门外一顾,陡然明白。
“虽然肖铩按着不说,但二师兄已经派人传信于我,说近来半月,大沧慕容词一部屡屡有所动作,且有愈烈之变。北境不得安宁,朝廷议会议题也从新政施行转到了对北境的防御之策上来。这可是军中要事,按理来说,陛下会遣人与我相商。”
“那天子特使来,会不会就为了这件事?”
“一切未可知。”陆渔摇了摇头,目光复杂,“陛下是不是之前的陛下,或者说陛下一直是陛下。管中窥豹,障目不明啊······”言讫,即要出门。
“慢着!”叶离叫住陆渔,望了眼他一身缟素,觉得不妥,问道:“面见特使,身穿缟素,这合适吗?”
陆渔自顾一眼,陷入思忖,一时没有作答。
叶离抱怨道:“我不信,有肖铩在,天子特使会不知你住在乌衣巷?从来圣意下达柱国重臣,皆颁旨入潜邸,以示敬重,哪有至县城官衙守候的道理?何宣承身为礼部尚书,会不懂?若是车驾到此,你还可披麻接见,情有可原。若到官署,那是事先预料。披麻诣往,乃对上不敬,丧期脱缟则为不孝,左右难两全。”
这个道理陆渔自然是懂的,故而正为此踌躇。思忖片刻道:“这样吧,你将外袍给我披上,我内戴缟素,外示便衣,就不显得不尊圣旨。”
叶离想了想,觉得这也算个办法,便照做了。边帮陆渔整理衣衫,边碎碎道:“虽然此举不妥,但想想也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
“不用打搅母亲。”
陆渔想想,觉得是这个理,轻轻一笑道:“亏你想得这么周全。我们麻利些,外头肖中郎还在候着。”
叶离忿忿道:“那就让他候着,难不成衣冠不整接驾吗?”
外头冷寂刺骨,雪随风扬,泥地堆满软花。肖铩手悬配刀,内披甲胄,颈环狐貉,伫立以待。雪花站满了他的氅毛、肩甲、兜鍪,将他一身乌金甲铮得光洁透亮。他身后跟着五十羽林,也是一同守候,稳如泰山,面无表情。随着“咯咯”的声音,肖铩威严而冷冽的方脸终于动了动,他赶紧抱刀见礼道:“末将见过靖军侯。陛下遣礼部尚书孔宣承为正使,正在官署等候侯爷,请侯爷随末将前往。”
“既有正使,那么便有副使咯?”陆渔眉头一蹙。
“回侯爷,副使乃是胶东侯元缪。本来末将正引孔尚书前来陆家宣旨,但胶东侯以为陆家先人新丧,圣旨遮白缦而过,甚是不吉。孔尚书迫不得已,只能于官署传召。”肖铩一副照实而答的样子。
“胶东侯也是陛下亲自任命的?”陆渔似是不经意一问。
肖铩静默片刻,伏头间目光闪烁,拱手答道:“禀侯爷,这个······末将身在青岩,并不知晓朝中事。不过从孔尚书口中听说,胶东侯本为东境宗室豪强,拥地千亩,佃农无数······所以自告奋勇请命为徐、池、芝三州按擦使,专命调查各州治安之患,以备大军剿除预先结策。”
陆渔脸色淡然,以为这个胶东侯是担心自家一亩三分地才会请缨,而刁难自己也是出于宗室与新政派别的立场,故而没有多想。便道:“不能让特使久候。肖将军,我们走。”
陆渔携叶离各自骑上马,扬鞭驰出乌衣巷。肖铩及五十羽林亦骑马相随,所过之处风崩雾散,见起阵阵碎雪。
······
青岩官衙内堂。
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上下的白面文官,正姿容淡定地品着热茶。此人便是礼部尚书孔宣承,与王泰一样,在朝中是个低调的和稀泥。在孔宣承的下首,一个身穿锦衣华服,披戴奢华狐裘的富态男子正坐立不定。
“孔尚书,你说这个虞启,也太目中无人了吧。我们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他还是人影都不曾让我们见着。”元缪实在忍不住了,张袖扬袍,大发攻讦,大吐苦水。
“胶东侯,你也不用满腹牢骚。本来本使之意,是直接去陆家宣旨,你非得拉扯来官府。你也要给靖军侯个准备的时间啊。”孔宣承从容不迫地自个品着茶,余光瞄了眼一脸乌黑的元缪,心中暗自快意。
元缪不答应了,反驳道:“陆家还未撤灵帐。这圣旨岂容遮缟素而过?沾染白事有损皇气啊······”
孔宣承安抚道:“好了好了,胶东侯你也稍安勿躁,还是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本官知道侯爷忧心匪患,但早一刻和迟一刻,那些毛头小贼都成不了气候,还是淡定些好。”
说到匪患,元缪安定下来,但目中闪过一道暗芒。
门外,陆渔骑马赶到官衙,便在门口看见了两辆朱文之轸轸的马车,还有一些随从及仪仗。青岩县令早在官衙前等候,正心急如焚,见到陆渔到来,如大寒望甘霖,百里风趠那般冲到陆渔马前,主动牵马执蹬。陆渔和叶离、肖铩入府,在中堂见到了天子特使。
“虞某见过孔尚书,见过胶东侯。”陆渔上前就一个微笑,彬彬有礼。
“哎!不敢当!论爵位你我都是关内侯,可论官职,你靖军侯骠骑大将军的品级比我可大多了。”元缪满怀敌意。
“是吗?我差点都忘了。”陆渔在彬彬施了一礼。
“你······”元缪气得面通红,指着陆渔骂道:“虞启,你姗姗来迟,是蔑视特使,打算也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陆渔脸色一冷,“胶东侯此言未免也太过微文深诋了吧?恕虞某寒舍距官署路途遥远,耗时不短。胶东侯莫非也责怪肖将军脚程太慢,耽误了传话?”
“你······”元缪再度指着陆渔气结。他哪里敢责怪肖铩,谁人不知羽林卫是天子亲军,所授将领皆是元尧心腹。
“好了好了,两位侯爷都别争了。”孔宣承打圆场,又拿出圣旨道:“此次本使入徐州,是受陛下所托向靖军侯传旨。靖军侯,接旨吧。”
陆渔连忙跪下。叶离、肖铩也跪下。
旨意内容是抚慰陆渔失怙之痛,并赞许靖军侯时时以公事为念,勇于献身,筹民抗虏,最后便是赏赐一些金银器物,册封陆广及黄氏位分。宣旨完毕,孔宣承还说,金银器物正由宿卫军押送运来青岩,几日后方到。
对于赏赐之类,陆渔并不在意,令他深感意外的是,自己养父养母有了位分。这个让他喜不自胜。因为黄氏与陆广都出身书香门第,皆因家道中落,无人得仕,这才被迫无奈经商。陆渔手握诏书,看着那最后一行字,不由双手发抖。
孔宣承笑道:“此外,陛下还赏赐靖军侯一把宝剑。”他从随从手上接过一个锦盒,亲自递至陆渔面前。
陆渔接过,打开一看,顿时一道冷如霜雪的冷光映入眼。这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寒得瘆人,与杀鱼剑隐忍不同,它是直白的。
孔宣承又道:“陛下有言转告靖军侯,说‘此剑长五尺八分,刃如秋霜,镶鹿角号千军。名为鹿鸣。它是大魏最为锋利的宝剑’。”
“鹿鸣剑?”陆渔不禁喃喃自语。他一下子想起了宁桐吩咐绿屏送来的那幅元尧亲笔书法,里面也有“鹿鸣”这两个字。这词他知道,出自《诗经》,但要解它,仍需放到全章,也是正于此有不同的解法,或遵礼谨节,或品性清旷,或与子同好。
可最后一句,它是大魏最为锋利的宝剑,未免太过不谐了。而且,它是无鞘的······ 大魏靖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