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黄牛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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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五十出头的模样,鬓边全白,身体倒还健朗,只是在这三旬的深夜,被夜风吹得有些佝偻,路过一边的枯树,好似能合成一体。
这城郊有些荒,路旁几座空无一人的泥瓦房,因为年久失修,木门早就腐朽。里头漏了一地碎瓦,几丛白草长出来。
他细看了两眼,裹紧了衣服,一慢三快敲着铜锣,这是四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打完五更,他便能回家。
城郊这块地,有点乱,前阵子官差才堪堪从白草丛里拉走两具尸体。虽说死的人不是本地人,也足够让附近的乡民胆寒好一阵子。出事之后,乡里就给更夫派了个伴,巡夜也轻松了点。但这几天那人生了场大病,不得已更夫只好一人踏在这幽静的夜里。
他有几个老伙计,都去了黄金台、酒肆、茶楼找活干,薪水高些,还不累,着实让人羡慕。他倒也想跟着去,只是……他望了眼自己佝偻的右手,怕是没人愿意要他。
虽说城郊发薪少,如果只是养活他自己,也算绰绰有余了。可惜家里还等着他贴补家用,白天他帮忙扫扫大街,夜里便来打更,赚双份活。
他因为穷困和佝偻,一生无妻无子,病亡的姐姐给他留下一个小外甥。这无疑于在更夫干枯的内心投下个火种,高兴得不行,辛苦十几年把这小外甥拉扯长大。半边的风雨都被更夫挡了,小外甥长大后娶妻生子,好不美满。但或许又是命理作祟,更夫并没有因此安享晚年。外甥越来越凉薄,嫌他佝偻碍手碍脚,又跟着三教九流染了赌瘾,日日喝个烂醉输得精光。莫不是更夫能赚点给他当赌资,早被他赶出家门。
前几日夜里,更夫在柴房睡得正香,被厨房飘出那股肉香味给熏醒了。他几日没沾点荤腥,馋虫给勾了起来。屋子没什么隔音,他竖竖耳朵就能听见他那有些醉醺醺的外甥说话。
“今天赚了点儿,给我心肝儿加点点心,嘿嘿……我说婆娘,要不要把那老不死的一起叫起来吃点儿?”
“他都黄土埋过脖子了,吃这些顶屁用!你多吃两块儿,剩下的嫩肉我剁碎了给小宝做点肉粥喝,好教他长身体。”
“好嘞!婆娘也多吃点,我现在是财神爷上门,势头挡也挡不住,往后好日子多的是,你就等着享福吧!”
“享福享福,享棺材福。我一个女的吃那么多干嘛?你再多吃两块,回头小宝能吃空了。对了,把窗户给我封紧,别让邻居闻到这肉味儿,不然又得上门要债!”
“得,都听我婆娘的。哎哟喂,这肉可真香……”
更夫枕着硬得发冷的枕头,眼泪往心里倒。
都说五十知天命,他也少去想这些添堵的事。一声锣一声喊,每敲一次,时间就过去一些,他只希望把这辈子赶紧都敲过去。
他提着锣,顺着城郊的大路走,远远地看到有个人坐在石阶上。以防看错,他还提着灯往前探了探。
只见一醉鬼,歪歪扭扭地倚着柱子,脚下倒着七八个瓶子,正在那儿对着月亮说胡话呢。
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孩子仗着年轻不爱惜自己,非溺那杯中之物,殊不知口中辛辣腹里酸,诗意蒸发了,留下那点残渣该是怎样还是怎样,何苦欺骗自己?
更夫心好,把铜锣卡在佝偻的那只手的腋下,提着灯笼就走了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醒醒,小伙子!雾气多冷,这要冻坏了。别喝了,快回家吧!”
那人醉眼朦胧看他一眼,红彤彤的酒糟鼻冲着天哼气。
更夫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那个凉薄的外甥,喝醉了倒路边时,能不能遇到个好心人搭把手。
“你家在哪儿?你不能睡在这里。”
酒糟鼻搓了搓自己的脸,像是好不容易听懂了,含含糊糊道:“后山,嗝……大黄牛……”
这人住后山呢,至于大黄牛是什么,更夫没弄懂,不过后山那偏僻的地方,也就几户人家,平常几乎没人路过,应该也好找。他想了想,蹲下了身子,扯着劲儿就把人往背上扔。
酒糟鼻看着壮,居然轻飘飘的,估计裹身上全衣服。更夫一时拿不了太多东西,就把铜锣给放下了,佝偻的那只手托着酒糟鼻,左手提着灯笼往后山走。
这人起先还嗯哼了几声,后面渐渐就没了声音。越靠近后山,雾气就越大,连虫叫都没有。手里的灯笼一闪一闪,行将要灭,更夫只觉得背上的人越来越重,也不知是不是睡熟了,吹在他脖项的热气越来越冷……
他佝偻的那只手托了托酒糟鼻,怕他掉下来。然而,这手背触碰之处,居然一片冰冷僵硬!更夫斗大的胆此刻也开始有点惊慌,一时不查就松了手,酒糟鼻倒在了地上。更夫赶紧回头一看,这一看,胆都要吓裂!
哪儿来什么酒糟鼻!这居然是一尊披着衣服的石像!
灯笼使劲摇晃,紧跟着灭了。更夫后退了好几步,夺路就要奔逃,才跑出没多远,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定在了原地,两眼一瞪,一身血色褪得全无,“咚”一声砸在地上。
一只黄牛从月色里走了出来,停在了原地,有人骑在它背上,月光抚过,不是酒糟鼻是谁!
他跳了下来,走到更夫旁边,蹲下:“谢了老头儿,你这口气续的我伤都愈合了。老怪我衷心奉劝你到了黄泉路上,可别太心善。”他摸了摸更夫那佝偻的右手臂,食指轻轻绕了一圈,居然就这样齐齐地把他的手臂截了下来!
他仅用一只手,把那更夫丢上了牛背,轻拍了下牛屁股:“去吧,随便丢哪个山窝里。”
等牛和尸体都已没了身影,他执着那断手端详,断口平整一丝鲜血也没有留下。
“丢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教那老匹夫骂一晚上,真不痛快。正愁无路可走,当真是天助我也,这老头就是我福星!”他把那手用衣服裹了,按来路往回走,直到那铜锣前,拎起来敲了敲,一慢四快。
“五更天咯!” 江山为聘:铸剑师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