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懂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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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东出院的这天正巧碰上了陈东林出院,史清替谢尔东办妥了出院手续,自始至终都没看陈东林一眼,最后又搀着谢尔东走了出去。
“史清,我说你到底看上这个律师什么了?他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坚决要跟我离婚?他哪一点儿比我好了?”出了医院,陈东林忍不住喊住史清。
陈东林原以为,只要有岳父岳母的帮助,再加上自己的请求,以史清的性子一定会妥协,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她不仅坚持离婚,还说如果他不签协议,她就要闹上法庭。
他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的史清,自结婚以来,她一直是温柔贤惠的模样,平时的爱好也无非是拉琴和表演,她几乎是一位完美的好太太。而他也理所应当地认为,即使自己犯了错,她也会选择原谅自己。
所以,她一定是因为遇到了这个律师,现在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尔东察觉到史清挽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颤,他伸手压住她的手背,表示安抚,道:“不要怕他,这段婚姻里他才是错的那个人,你不需要顾忌他。”
谢尔东的话给史清注入了无限勇气。她知道,如果不是谢尔东一直帮助自己,她或许早已在父母和陈东林的三重夹击下妥协了。
谢尔东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史清是在一张海报上。那回他在外办事,结束的时候忽然下起大雨,他便躲在咖啡馆的屋檐下躲雨。而他一回头,就瞧见了近在咫尺的海报。
海报上的史清低眉顺眼,眉宇间是说不出的温暖柔和。
当时史清作为大提琴演奏者在业内已经颇有名气,那是史清的第一场个人独奏会,宣传海报几乎贴满了整个凉城。
而他对大提琴演奏可谓一窍不通,可他仍鬼使神差地买了票去听她的独奏。
后来史清来到律所,他接了她的案子,才知她的婚姻出了问题。那时他心里悲喜交加,两种情绪不断揉搓着,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
史清把谢尔东送到律所,临走时对他说:“谢律师,我近来住在沈昕那里,你如果有什么事联系不上我,可以去她那里找我。”
谢尔东点了点头,临下车时问道:“你跟沈昕认识多久了?”
史清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狡黠地笑了:“看上去你跟她似乎也有些渊源,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我看你和你的朋友似乎都跟她很熟?”
“她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吗?”
史清摇了摇头:“沈昕从不在我面前提及家人和朋友,对自己的隐私很是重视。不过我想那是因为对她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可提及的。她一个人住,父母远在国外,我也从没见她有什么朋友。”
这还真是倪晨的作风,谢尔东边听边在心中揣测,她连交朋友都必须小心翼翼,以免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奇怪?”史清诧异地摇摇头,“并不奇怪啊,我跟她认识三年了,她只是心思有些重而已,但为人重情重义。我和她一样,我们都没什么朋友,成为朋友反倒还有些意思。”
原来才认识三年,难怪她对倪晨一点儿都不熟。这只能说明史清认识倪晨的时候,倪晨就已经是沈昕了。
谢尔东同史清道了别,一回律所就听前台姑娘说:“谢律师,有位帅哥在你办公室等你,等了有些时间了。”
周宴北?谢尔东脑中正这么想着,推开办公室的门果真见周宴北斜靠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咖啡。
“你可真慢,我看着史清的车子从医院里开出来,结果你还比我晚到这么久。”周宴北瞥他一眼,见他右手胳膊还绑着绷带,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要不要先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个造型有多有趣?”
谢尔东给了他一个白眼,不理会他的揶揄,走过去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有些事想不通,想来找你商量商量,没准商量着商量着就通了。”
谢尔东没好气地“哼”一声,周宴北心里想什么他大约能猜到一些。
“是不是祝兴那边又有什么新发现了?阿宴,你得好好管理管理你的表情了,你不知道自己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吗?”
“那是因为我面对的人是你。”
谢尔东愕然,没想到周宴北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一时不知是该为自己高兴还是难过。
“不过你这回说错了,祝兴那边没什么进展,是我有进展了。”周宴北坐直身体,眉宇间尽是轻松自在。
“瞧你这春风得意的模样,该不会是和倪晨之间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吧?”
谢尔东早前听他简单讲述了他与倪晨在新西兰的相遇,那时他就猜到,阿宴恐怕是对那位倪晨动心了,否则以他如今的心性,不会对倪晨的事情如此上心。
表面上,他调查这件事是因为沈昕,可现在沈昕就是倪晨,倪晨就是沈昕。换而言之,他调查的可不就是倪晨吗?
周宴北闻言,随手抓起报纸往他头上一扔:“你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难怪进展这么缓慢。”
“你就别故弄玄虚了,我最近忙着工作,根本顾不上跟上你们的进展。你看我桌上那一大堆文件没有?有事快说,无事退朝。”
说着,谢尔东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那堆文件。
周宴北闻言也不再卖关子,道:“沈阿姨的阿尔茨海默病应该已经十分严重了,我猜她现在应该已经不记得沈昕的长相了,所以才会把倪晨当成沈昕的。得了这个病,每天的记忆都会衰退,慢慢地,她会忘记过去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记忆里关于沈昕的记忆已经在衰退了,我甚至觉得,或许这个衰退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更厉害。当初沈叔叔带她移民国外,不就是因为她的病情吗?”
顿了顿,周宴北看了谢尔东一眼,接道:“其实倪晨欺骗的只有沈阿姨一个人,因为她必须在沈阿姨面前确保自己是沈昕。”
谢尔东拧了拧眉,往后一靠:“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你说什么?阿宴,你是不是搞错事情的重点了?即便如你所说,沈阿姨的确记不得女儿的长相了,可倪晨为什么要变成沈昕?沈昕又在哪里?这两个才是重点不是吗?你因为一个倪晨,连沈昕的下落都不顾了?”
周宴北叹了口气,道:“尔东,你知道我和沈昕失去联络有多少年了吗?”
谢尔东依稀记得:“将近有十年了。”
周宴北双手枕在脑后的,靠着沙发:“是啊,许多年前的某一天,我忽然收到了她的一封邮件。自那时起,我们就再也没联络过了。我尝试着找过她,但却得知沈家举家移民,我以为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于是不再将年少的玩笑话当真。”
说到这个谢尔东倒是好奇了:“我一直没问过你,当初她发给你的那封邮件内容究竟是什么?”
周宴北:“说是过去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过去了,希望以后能各自幸福,让我把她忘了。”
谢尔东闻言收起笑容,表情变得格外严肃:“阿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就连那封邮件都不是沈昕本人发的?”
周宴北蓦地盯住他,谢尔东读懂他眼里的情绪。也许他跟自己一样,也早想到了这一层,只不过没有证据,因此一直埋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可是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不可思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或许沈昕在十年前就已经出事了。
沉默良久,周宴北忽然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道:“真是有些头疼啊,看来还是得回家一趟。”
“嗯?”
“沈家和倪晨那里恐怕没那么好下手,我爸已经找过我了,我看我得去找找我妈了。”
谢尔东听到他这么说,有些意外:“你爸找过你了?什么时候?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他怎么会知道你回国了?”
“他跟沈叔叔是好友,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尔东大脑飞速转动,立刻明白了周宴北的意思。
原来沈冲担心周宴北调查这件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居然不惜把周宴北的父亲搬出来!这其中究竟藏了多深的秘密,才让他这么不遗余力地想要隐藏?
周宴北的行动能力一向很强,想到什么就会立马去做。没等谢尔东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谁知中途,周宴北却被一个电话拦住了去路。
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周宴北接起来,却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唐连。
唐连得罪了当地的有权人,因此跑路回国了,但他没想到唐连居然会来凉城。
“周,我可以帮你,你不是在调查一起命案吗?”电话里,唐连的声音笃定而自信。
周宴北一脚急刹车踩下去,毫不犹豫地调转了车头。
命案?唐连口中所指的命案是什么?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回国了?周宴北突然觉得喉头微紧,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感紧紧包围了他。
自他回国开始调查沈昕的事情后,无形之中仿佛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让他根本防无可防。
走到步行街转角处,周宴北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记得唐连日日在酒吧内流连忘返,从没个正经。那时他在奥克兰与唐连偶遇,成为朋友,后来这些年关系虽然一直不咸不淡,可仔细想来,也不过如此。
唐连背对着周宴北,因此并没有看到周宴北早已出现在附近。
他靠着墙角,看着街道上热闹的景象,心里无限悲凉。
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而他什么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混成这样了?”尽管街角处的大音响放着今年最流行的歌曲,歌声响彻天际,可唐连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周宴北的声音。
唐连蓦然转身,见周宴北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新西兰一别,其实也不过两个月,可他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一年那么久。
“周,别来无恙。”唐连嬉皮笑脸地拍拍周宴北的肩膀,就像他们仍在奥克兰时的模样,但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已悄然改变了。
周宴北看了一眼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笑着将他的手拿开:“唐,我们之间就不必客套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唐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宴北,从周宴北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已经知道自己背着他把奥克兰的酒吧卖给了杰森。
当初杰森提出要与他们合作时,周宴北因杰森的背景万分忌讳,到头来,唐连还是没能经住杰森开出的条件,就在周宴北飞回国的当天,偷偷卖掉了酒吧,
唐连低头抿嘴一笑:“你不问问酒吧的事情吗?”。
周宴北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那都是身外之物。”
唐连“嘁”了一声,似在感叹:“那么大的一个酒吧,光是地下赌场就收入不菲了,你竟然说只是身外之物。”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总是这样明显。
沉默了半晌,唐连自嘲地笑道:“你认为这里是说话的好地方吗?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周宴北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唐连紧随其后。
这时还没到夜宵时间,露天烧烤摊上没什么生意。周宴北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两人坐了下来。
两个月没见,唐连看上去相当萎靡。
“唐,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刚才你在电话里说,你知道我在调查一起命案?”周宴北半眯着眼睛问。
唐连发现周宴北比以前更让人看不透了。
“是,我知道你在调查沈家的一起命案。”
“命案?”周宴北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
命案跟普通的事件可不能相提并论,它意味着或许需要出动刑警。可是唐连又怎么会这么笃定沈家的事是命案呢?
“你好像不相信我?周,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事情。”唐连开了瓶灌装啤酒,一口气喝了一半,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你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会在奥克兰相遇吗?那么大的奥克兰,那么多的华人,怎么偏偏就是我们相遇了呢?又偏偏那么凑巧我们还是来自同一个城市?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巧合?你这么不相信巧合的一个人,为什么当初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唐连晃着手里的啤酒瓶,表面上是压迫性的笃定,可心里却直打鼓。
他不确定周宴北在听到这些后会是什么反应,而且也根本不敢多想。
周宴北的性子他很清楚,即便不是眦睚必报的人,心里也始终会记仇。
周宴北淡漠地望着唐连,心绪沉浮。
“周,我实话告诉你吧,当初我会去奥克兰,完全是因为你父亲。”唐连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都说了出来。再看周宴北的反应,与自己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周宴北脸上居然连一点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唐连捏着易拉罐的手倏然一抖,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你知道?”唐连突然不确定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说的话,这的确是我父亲能干出来的事情,只是为什么?”周宴北收回视线,喝了口酒。
为什么?唐连笑得坦诚:“为了钱,我跟你不一样,我需要钱养活我自己。”
那时唐连很穷,父母接连重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也因此负债累累,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有一次他喝醉了与人打架,被关进了派出所,才知与自己打架的人来头不小。
他在里面关了两天,出去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周宴北的父亲周元生。
周元生说:“我送你出国,还会给你足够的钱,你答应吗?”
他听后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想来那个时候身无分文,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你大可以瞒着我,我也不会去查你。”周宴北定定地看着他,似有些出神。
唐连摇了摇头,垂着眼,说:“起初我的确是为了钱才做你父亲的眼睛的,可我也是人,也有感情的。虽然你这个人看着总是不冷不热,但对我却还过得去。你出资开了酒吧,让我有事情可做,是你拉了我一把,这份情我一直记得。”
当初周宴北刚到奥克兰时结识了不务正业的唐连,谁知唐连却对经营酒吧十分有想法,再加上他常年与那个圈子里的人打交道,也结交了一些人脉,两人一拍即合。
周宴北出钱,唐连出力,后来酒吧越做越大,谁也没有想到会有现在的名气。
唐连从前穷怕了,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没钱,但是后来他跟着周宴北有钱了,才发现钱也不见得是个好东西。
它太容易让人迷失。
“卖酒吧的钱,你的那份我给你留着,一直在想办法给你,可……”唐连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明知道周宴北不可能要,却还是固执地分出了一部分属于周宴北的钱。
他原只是周元生的眼睛,但又不小心把周宴北当成朋友。有时候他内心也十分矛盾,这样的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把“朋友”二字挂在嘴边?
酒入喉,说不出的舒爽,可同时也平添了几许烦恼。
周宴北顿时觉得气闷又烦躁,伸手解开了衬衣领口的纽扣:“你这次找我来不只是要告诉我这些吧?你口中的那桩命案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在调查沈昕的下落吗?我告诉你,沈昕早就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她。”唐连边说边摇头。
周宴北心里虽然早已有这样的想法和准备,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内心仍咯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倾塌了似的。
他捏着易拉罐的手指渐渐泛白,好像要将它生生捏破似的。
十年前……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宴北垂着眸,声线毫无起伏,甚至听不出一丝波澜。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没有必要骗你。其实过去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差点儿想告诉你这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一直在思量,是否应该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早先我会接近你的确是因为你父亲,不过后来我们有钱了,我对你父亲的顾虑就少了一些。得知你回国后,你父亲还打电话把我大骂一顿。可你当时回国回得那么突然,谁都没告诉,就算我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周宴北静静地听他说着,依稀间仿佛想起了他们在新西兰的那些岁月。
唐连道:“你记不记得四年前你学成归来之后惹上的那个案件?当时你父母极力阻止你跟那个案件,正是因为你父亲跟那个案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逼你回新西兰?你留在这里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和障碍。”
周宴北这个时候才有了点儿反应,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唐连用了“障碍”两个字,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亲生父母竟然把自己当成了障碍?一股悲凉的情绪在心底渐渐蔓延开。
“所以你是说,沈家的事情与当年我查王怀南的那件事有关?”周宴北问。
“不,我的意思是,你父亲之所以千方百计地阻止你掺和到沈家的事情里去,原因和当年一样。沈家这件事是个丑闻,你父亲不想你日后知道真相时面临不必要的抉择,那本就不是你该承担的东西。”唐连的声音渐渐地被风吹散了,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居然能跟周宴北离得这样近。
不是实际距离,而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在他心里,周宴北聪明、睿智、冷静,唐连一直羡慕他有一颗好头脑,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有好头脑又怎么样呢?即使再聪明的人,也无法躲避生命里的那些无常。
“唐,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些事情极为隐蔽,我父亲应该不会直接告诉你吧?”
“我偷听到的。前一阵子,你父亲与你母亲谈话的时候。”唐连倒是十分坦诚。
周宴北回国后,唐连处理完酒吧的事情,钱到手后也跟着回国了。周元生打电话来时才得知连他都跟着回国了,于是便约他见面谈事,只是最后两人不欢而散。他就是在那时偷听到这些的。
他说完,无奈地低了低头,有的人天生就是好命,而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颠沛流离。周宴北仰头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尽,起身准备离开。
“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唐连急忙问道。
“我信你,但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周宴北没再给唐连任何说话的机会了,转瞬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不是不知道,唐连这么突然来找自己一定有其他原因,可他刚才再三试探,唐连却什么都不肯说,说明唐连也同样在试探他。
上车后,周宴北头疼地揉着眉心,唐连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地在脑海里划过。那些事情,其实在他心里早已有了预感,因此听到唐连说起时才多大没有受到震动。
车子停到了一栋宅子前,周宴北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按响门铃。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当年他就是从这个家门走出去的,那之后的几年就再也没有踏进去过。心里的某种情绪渐渐流淌到全身,令他整个人都有些迟钝。
“阿宴?”背后忽然传来母亲李敏惊讶的声音。
兴许是酒精上了头,周宴北呆呆地转过身。母子俩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无所适从。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与家里闹得非常不愉快,母亲对他也是有怨气的。
李敏看着几年不见的儿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这会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周宴北,道:“似乎又瘦了不少。”
“妈。”许久之后,周宴北这声“妈”才冲口而出。
这几年在新西兰,他从没主动联系过家里,甚至逢年过节都不曾回一次国。
他那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父母无情抛弃了的人,他不知道三年前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得到父母这般的冷待。
他自认为追求的全是正义和公道,可他的父母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正义。
当时他有多失望,内心深处就有多怨恨父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藏在心里的愤懑也终有消散的一天。
“快回家,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李敏急忙擦掉眼角的泪水,推着周宴北进了门。
家里一点儿也没有变,还是三年前周宴北走时的样子,甚至连摆设都一模一样。
李敏叫了阿姨为周宴北倒茶,却不敢开口问他为什么而来。她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再主动回这个家的。
这几年,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虽然没有他们父子那样僵,但她心里清楚,周宴北当年怨过她。
“爸还没有回来吗?”周宴北问。
李敏道:“你爸爸不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整天忙于工作,连家都不要了。”
“那妈你这几年过得还是以前那样的生活?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周宴北这话听上去像关心,却又像讽刺。
李敏笑了笑,低头喝茶。
“我这次来,本是有事情想问爸的,不过他既然不在,我想问你也是一样的。”周宴北放下茶杯,终于说明了来意。
看他的模样,是懒得拐弯抹角了。李敏也不拐弯抹角,道:“你问就是。”
周宴北说:“沈昕是不是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乍然听到“沈昕”这个名字,李敏浑身一颤。她完全没有想到周宴北这次回来居然是为了沈昕?他怎么突然又跟沈昕纠缠上了?
“妈,希望你如实回答我,沈昕是不是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周宴北盯着母亲的眼睛。
李敏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唐连说得没错,沈昕的确已经死了,还是在十年前。
周宴北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车祸。”简简单单两个字。
“车祸?当真只是车祸而已?如果只是车祸,为什么沈叔叔这么害怕我追问关于沈昕的事情?为什么沈家要找一个冒牌货顶替沈昕?”周宴北的音量逐渐提高。
此时此刻,周宴北觉得已经没什么可掩饰的了,他清楚母亲必定知道这一切。
李敏被儿子的这几句话惊得震动不已,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直视他,问:“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阿宴,我看你这几年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不知轻重。”李敏的语气很重,近乎指责。
“您是担心我又会惹出什么麻烦连累你们吗?”周宴北颇为自嘲道。
“阿宴,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随意揣测的。沈家的事情有他们自己解决,你又添什么乱?既然你这么说,说明你已经去见过你沈叔叔了,你沈叔叔不希望你介入他们家的事情,你就不该再暗中调查这些事情。”李敏听他说这些便觉得头疼,要是让他父亲知道了,又得是一顿训斥。
周宴北看出了李敏的犹豫,明白父亲一定没有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回来了,否则刚才在门外,母亲看到自己时不可能是那种反应。
他一针见血地道:“看来爸没有告诉你,妈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见过爸了,他说的话跟你刚才说的话一模一样,你们果然有秘密瞒着我。不光是三年前那件事,还有关于沈家。”
“阿宴,你不用跟妈妈来这一套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一直都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即使我今天什么都不说,难道你就真的不再调查了?相反的,就算我说了,你也只会在心里打一个问号。”
“是啊,我们明明是最亲近的关系,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周宴北兀自低低笑道。
明明该是再亲近不过的家人,可他们却变成无法坦诚的关系,这算是什么家人?
“沈昕的死,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而是那时你沈叔叔和沈阿姨伤心欲绝,不想让别人知道罢了。况且那时你人并不在国内,即使知道了又能做什么?阿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不喜欢沈昕吗?既然不喜欢又何必这么执着?”
周宴北蹙着眉头慢慢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母亲,道:“除了男女之间的喜欢,难道我和沈昕之间就不能有别的感情了吗?我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她死了,我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笑自己像个傻子,好像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李敏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已经过去十年了,你又何必如此介怀?”
“那被沈叔叔找来替代沈昕的那个人呢?她又是谁?为什么会跟沈昕长得那么像?还有,沈阿姨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记不得沈昕的长相了?”周宴北咄咄逼人,没有一丝退让。
他知道,如果自己失去了这个逼问的机会,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我并不知道那个替代沈昕的人是谁,我也没有见过她。沈昕死后我们家就已经不经常与沈家往来了,后来沈家又搬去了温哥华。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李敏的模样不像在说谎。
气氛僵凝之间,大门被人从外打开。周宴北回头看去,见周元生从外头进来,眉心一蹙。
“你怎么在这里?”周元生见到周宴北,看上去很是不快,再看妻子李敏的脸色,便知刚才母子俩已经交谈了一番。
“看来爸爸并不欢迎我回这个家,那我先走了。”周宴北转了个头,准备离开,李敏却拦住了他。
“走什么?这里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里?”
“妈,我自有分寸。”周宴北拍拍母亲的手安抚道,临走时在周元生身边停顿了片刻。
周元生没有看他,也没有开口。周宴北这时便知道,父亲并不放心他留在家里。
“爸,唐连这个棋子用的可好?”周宴北忽地开口。
周元生闻言微微一颤,倏然看向周宴北。他眼里有冷漠,有狠厉,也有周宴北熟悉的警告。
当年,周宴北最常面对的就是周元生这样的眼神。
“看来你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了。”周元生冷声威胁。
可惜如今的周宴北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他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这座宅子。
周宴北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正一点点被人撕开,那里面藏着的所有不甘和愤懑,都在这一个晚上被人突然扒了出来。
和三年前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有力使不上来的感觉几乎令他窒息,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遏住了他的喉咙,就连空气也慢慢变得稀薄了……
倪晨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觉得门外有动静,她顿住脚步仔细听,再一看时间,心里更是瘆得慌。
她放轻脚步移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什么都没有,可走廊的声控灯却是亮着的。
她贴在门上,高声问:“谁在外面?”
等了半晌,无人回应。再看,声控灯还是亮着的。她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进厨房拿了把刀防身,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哐当”——三个空啤酒瓶子滚到她脚边。她低头一看,看见周宴北坐在门口。
周宴北闭眼靠着墙,手里还握着一瓶快要见底的啤酒,看样子已经喝醉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倪晨蹲下去与他平视,一股酒精味扑面而来。
他似乎来了有些时候了,可能因为她刚才在洗澡,因此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
周宴北看着有些神志不清,模糊中看到她的脸,冲她笑笑,转头又要继续喝酒。
“周宴北,你演的这是哪一出?”她从他手里抢下酒瓶,放在一边,问道。
周宴北眯着眼看了她半晌,摇着头又笑了。他抬手用力指了指她:“你这个骗子,你一直都在骗人,你活在这样的谎言里到底累不累?”
他和她都一样活在谎言里。她活在为别人编织的谎言里,而他活在别人为他编织的谎言里。
可他觉得累啊,尤其是今夜与母亲的一翻对话,让他觉得筋疲力尽。连他都尚且如此,那么她呢?一定更累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回国后,他一不开心就想见一见她,好像只要看到她,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似的。
倪晨没回答,只道:“你喝醉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只是话说完,她想了半天,那个人似乎也只有谢尔东了。
就在倪晨思索间,周宴北的手重重压上她的肩膀。
周宴北目光迷离,眼里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倪晨感觉两人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在新西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他也露出了同样的眼神。
“倪晨,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对史清那么仗义,可却偏偏装作一副对别人毫不关心的样子。你一边欺骗沈阿姨,一边又偷偷难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没想过被人揭穿后的结果吗?”周宴北的声音低低沉沉,但全都落进了倪晨的心里。
他有一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在新西兰的时候她便知道了。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他揭开那层面纱。他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是从凉城到奥克兰的距离?还有那些永远无法跨越的千山万水。
“周宴北,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好吗?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行吗?”眼泪滴落,她明知自己的请求是奢望,可还是忍不住一试。
周宴北替她拭掉脸上的泪水,指间触到她的肌肤,冰冷不已。
“那沈昕呢?她就死得这样不明不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刻在墓碑上吗?还有你,难道想一辈子顶着沈昕的身份活着吗?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替代别人?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你真的开心吗?”周宴北声音嘶哑地问道。
倪晨闻言心里乱作一团,她沉默地起身扶着他进了屋。
其间,周宴北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过程中也不是很配合。倪晨把他扶到沙发上时,早已筋疲力尽。
她和他,从在奥克兰那个清晨的不期而遇后,便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看着周宴北醉酒的模样,倪晨越想越觉得丧气。这十一年来,她自认早已扮演得天衣无缝,可偏偏遇到了周宴北。周宴北究竟是她的克星还是他俩八字不合?
倪晨叹了口气,回神后才发现周宴北正目光清明地望着她,完全没有刚才那副醉酒了的模样。她吓得忙往后退了退,说道:“你没醉?”
“我醉了。”周宴北伸手摸着额头,“头疼。”
倪晨的心顿时冷了下来:“你故意装醉,大半夜地跑来装疯卖傻究竟想干什么?”
装疯卖傻?她居然把这个词用在了他身上,她才是那个装疯卖傻的人吧?
“看看你,找你说说话。”他答得真诚,可倪晨却不信。
“我们是那种可以心平气和说说话的关系吗?”她问他。
“你最适合不过了,我手里有你的秘密,你不会随随便便把我讲的话说出去。”他这时笑了,干干净净的,像个大男孩儿。
倪晨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冷嗤道:“你把我当垃圾桶呢?”
窗外,夜已深。周宴北不经意扭头看了一眼,继而想到他曾在失眠中度过的每个忧思的夜晚。
他缓缓开口道:“三年前,我曾以我的职业为傲,以为我可以凭借自己的热情和信仰,揭露被隐藏的事情真相。那个时候的我天真得像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顿了顿,他继续道:“后来我调查到一起人口失踪案的时候,发现其中牵连过深。而在调查过程中也总有许多阻力,令我举步维艰。那个时候我甚至常常在夜里收到恐怖电话的威胁。其实我也想过放弃,想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并不是我这种小记者能左右的。可我没想到的是,迫使我放弃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父母。”
周宴北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我父母担心我不死心,于是强硬地将我送出了国,而我这一走就是三年。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可没想到终究还是回来了。”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而后直视倪晨,声音似有无限深情,“倪晨,我是为你而来。”
倪晨心里震惊,四目相对间,她耳中嗡鸣声一片,脑子也一片混沌。
她别过头,强迫那颗狂跳的心脏安静下来,轻声反驳道:“你是为沈昕而来。”
周宴北苦笑:“你算得倒是清楚,可事实是你就是沈昕,沈昕就是你。她死了十年,你假扮了她十年,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也不过一世,你就不想用自己的身份活着吗?你变成沈昕,不敢交朋友,不敢谈恋爱,身边甚至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这都是我必须承受的。周宴北,你有你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自己需要完成的事情,你何必一直逼我。”倪晨还是不松口。
周宴北肩膀一松,身体慢悠悠地往下移,最后滑坐在地。
他坐到地上,目光与她平视,忽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将她抱住。
她心里蓦然萌生一个念头:或许他是懂她的。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懂她? 初见,你就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