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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速度作为一种特性

　　如果所有事情看起来都在你掌控之中，那就是你还不够快。

　　——马里奥·安德烈蒂（Mario Andretti），

　　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赛车手

　　2010年7月

　　焦虑的自我怀疑散发出恼人的腐烂气味，能让你丧失一切信心，你满脑子想的只有：“我真的可以活过来吗？”

　　作为检验他们的投资是否明智的第一步，YC宣布要举行一个原型日（Prototype Day），每个YC队伍都要简短地展示他们正在开发的产品小样，YC以此敦促我们进一步加快产品开发进度。对当时的AdGrok来说，“原型”一词简直太慷慨了，我们的应用几乎不可用。我们还没有任何一个“生产版本”。唯一运作起来的版本指向“localhost: 3000”，可见我们的技术是多么不成熟。我们所有的一切基本上就是一堆跑在机器上的随机代码。

　　每个队伍有90秒的时间来展示他们的进度并向其他团队介绍自己。活动举办场所就是每周互联网大佬们来慷慨陈词的地方。一台投影仪射向正门旁边的墙，等待上场的队伍坐在他们平常参加晚餐会时坐的长凳上。一部分队伍展示了很成熟的产品，一部分队伍的产品看起来还处在早期开发阶段，但没有人的进度比我们更落后。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轮到我们上台了。我连上笔记本电脑，在浏览器中打开我们粗陋的工具，然后向后退了几步，准备面对观众开始讲话。结果我一不小心被投影仪的电源线绊住，一下子把它从墙上扯了下来，投影仪旋转着被拖到了桌子另一边。我自己也差一点摔倒。屏幕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AdGrok全体人员开始手忙脚乱地试图把投影仪接回来。等投影仪重新接好以后，我们只剩下10秒时间，其中大概5秒可以用来演示产品。我们的第一次亮相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活动结束后，我的合伙人好好训斥了我一顿，我也真心开始怀疑我们（尤其是我本人）到底有没有能力做好这件事。带着家里死了人一样的表情，我们回到了我们的狗窝。

　　这就是创业游戏教会我的事。

　　还记得高中校园里那群受欢迎的学生吗？他们总是大家注意力的中心，身边围绕着啦啦队的美女，一副人生赢家的样子。还记得你5年之后回到老家，遇见戴着胸牌、穿着浅蓝色牛津纺衬衫在沃尔玛当驻场经理的他吗？或者他可能已经与某位啦啦队员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她胖了60磅，他们一家人依旧住在破败的郊区房子里，过着拥有远大抱负的你下决心逃离的无聊生活。又或者这样一个不那么凄惨的结局：申请大学时拿出震慑所有人的丰富课外活动履历的、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的优秀毕业生，10年之后也加入了你所在的知名大公司，做着和你一模一样的工作。

　　创业公司的社交圈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下面以我们同期的一家公司为例。在我讲述他们的故事之前，我想先声明一下，我喜欢这家公司，认识他们的创始人，并且直到现在我还在用他们尚存的产品，这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产品。我在这里不是要讽刺这些朋友，只是想引用他们的故事作为一个常见现象的例子罢了。

　　目前为止，原型日最优秀的展示，来自一家叫Rapportive的公司，该公司由他们长相精致的CEO拉胡尔·沃赫拉（Rahul Vohra）领导，此人身上有一种只属于讲英国口音的印度人才有的古板与做作。他的公司已经得到了几笔十分可观的投资，发布了一个成功的产品，收获了大量媒体报道和业界关注。他们到底来这儿干吗的？我边看拉胡尔进行他无可挑剔的演示边想着。他展示的不是原型，而是可以拿来寻求A轮融资的完整产品。他们的工具可以瞬间完成追踪一个人的任务。它能帮你找出你的邮件收件人在银河系所有社交网络上的足迹。和AdGrok类似，Rapportive的产品会在你打开电子邮件时把额外的信息插入你的浏览器，作为人际交往和销售沟通中的一点小提醒。

　　仅仅两年之后（剧透预警！），我成了Facebook仅有的几位负责搭建其造钱机器的产品经理之一。Rapportive享受完了它的风光时刻，正在寻找一个软着陆的机会。我把拉胡尔介绍给了Facebook的企业发展部门。Facebook决定不出手，但LinkedIn发了善心。和我们一样，Rapportive通过被“收购–招安”（acqui-hire）结束了创业。

　　有一则犹太传说，讲一个非常虔诚的国王命令他的大学士为他制作一个既可以让骄傲的人虚心，也可以让不幸的人舒心的法器。在四处遍寻之后，大学士询问了一位当地的珠宝商，为国王带回一只镌刻了文字的戒指。国王拿过戒指，凑近了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切都会过去。”是的，当你在为自己陷入困境而神伤，对同辈与竞争对手一时的成功艳羡不已，又或者因难得的市场胜利而欣喜若狂时，请记住，这一切很快都会过去，而且会比你以为的快很多。

　　对创业公司来说，媒体的关注就像性爱，它只有两种：好的和更好的。创业者永远不愿意他们的公司被媒体无视。到目前为止，我们在媒体上的痕迹为零。对早期的创业公司来说，包装和内在一样重要。是时候溅起一些水花了。

　　当队友离开我们的狗窝后，我一个人留在了这个空空如也、遍地垃圾的单间公寓，背景音是楼上吵闹的印度人举办的又一个神秘社交派对。我沉思着，在充满划痕的地板上来回踱步。我们的第一篇公关稿能击中的最大的“痛点”可能是哪一个？除了纽约人膨胀满溢的自负和自爱，还能是什么？啊哈，创业之神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一点背景：在前一天的晚餐会上，超级天使投资人罗纳德·康韦（Ronald Conway）说纽约创业圈令他印象深刻。PG也随口讲过类似的话。但基于我在高盛时期的记忆，我个人认为纽约的创业环境在每一方面都是糟糕透顶的：风投很少，投机文化而非创造的文化横行，华尔街抢走了最优秀的人才（我离开华尔街加入创业公司时，人们脸上露出不可言传的窃笑）。任何觉得纽约能给予创业公司丰富滋养的人，肯定都没在那里生活过。PG是我们的天才大师，但和许多聪明的大脑一样，他偶尔也会犯离谱的错误，而这就是其中之一。

　　灵感女神发疯似的亲吻我。我想到了很多，并开始一个一个把它们记录下来。恰到好处的脚注之后，紧接着的是好玩的逸事，再来一点近似诽谤的过度简化。队友们不在的两个晚上，我都在奋笔疾书。文章终于完成。请看：

　　开源与闭源

　　整个纽约的经济都有赖于信息的垄断。华尔街银行之所以日进斗金，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市场上他们所交易的产品的所有动态。图书经纪人因为掌握了联系出版机构的渠道，才能从那些未来的作家身上套利。地产经纪人（仅限租房经纪人，不包括买房中介）每签一份租房合同就拿15%的佣金。他只不过是告诉你哪儿有空闲房源，就能顺走你两个月的工资（至少5 000美元）。

　　在纽约，这些垄断者稳坐如山。

　　但在旧金山，人们拒绝付给“地产皮条客”两个月的工资：他们发明了Craigslist，让这些人失去市场。

　　我还能插入点什么劲爆的内容来吸引点击呢？现在全国都在讨论的话题还有哪些呢？

　　对了！

　　除了我的前雇主还能有谁？那只触角无处不在的吸血章鱼，伟大的资本主义怪兽：高盛集团。所有人都会为投石砸死高盛而欢呼。可以想见，如果有人能从内部分享高盛生活的细节，人们的兴趣将有多大。这将是一场充分挑动所有人神经的、无比壮观的神秘禁忌揭露大会。

　　纽约科技圈和高盛生活，是我们首次尝试企业公关写作（或者用那个恶心的市场营销术语来讲——“内容营销”）的两大切入点。

　　一则广为传播的公关神话宣称，选择在星期几发表讯息至关重要。媒体圈的“炸裂”程度取决于你的新闻在行业中产生的影响力。因此，你需要在消息发布后留几个完整的工作日，让圈内的回响发酵。星期一太早，因为所有人要么还在倒时差，要么还宿醉未醒，或者刚从周末昏昏沉沉的状态里苏醒，忙于跟进上周滞留的邮件和会议。如果晚至周四，人们就已经开始计划周末该干什么了。有人可能会早点下班，享受当周第一个醉酒时刻。周五则是用来埋葬新闻而不是宣布新闻的。只有宣布裁员消息和发布难看的业绩报告时，你才该选周五。

　　我们在周二发布了这篇文章，留给互联网最多的时间去发酵。我们的文章会传到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从吃穿住行都依赖网络的“电子人”，到堪萨斯州的老奶奶，所有人都会看到。

　　太平洋标准时间早上9点左右，我点开了互联网上那个尊贵的小角落——Hacker News（黑客新闻，一个关于黑客和创业的社会化新闻网站）。这是一个由YC打理的类似于Reddit（一个社交新闻站点）的留言板，被称为“技术宅男”的《时尚》杂志。这里奇怪地聚集了痴迷技术的超级极客、招摇过市的YC创业者以及一种神奇的人：同时拥有失落情绪和高人一等姿态的装腔作势者——“创业妄想家”。我贴上我的文章链接，叫了几位好友前来“顶帖”，制造一点最初的热度。几分钟之内，它就成了Hacker News上排名第一的文章，受到了全世界严肃的（和不那么严肃的）青年技术人员的审视。然后有个人发了一条Twitter（推特）提到我们，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罗伯特·斯考伯（Robert Scoble）是一位在技术圈拥有伟大力量的神秘人物。他是那种来自上一世代的，或者更直白一点，来自“科技侏罗纪”的白到发亮的老年白人。因为他参加的各种会议，结交的各种人，为玩过的玩物写过的评论以及常年不停歇的推文，他已深深卷入了硅谷的生态系统。正式来说，当时他好像受雇于一家硬件创业公司，但那只不过是他身上最无趣的一点罢了。他对新科技近乎谄媚的态度虽然有点令人厌倦，但至少从本质上来看他似乎是个好人，而且众多硅谷大佬都关注了他的Twitter。用那个会让我恶心得晕倒的词来说，他是一位“科技影响力人物”，一个发一条推文就能救活或者灭掉一家公司的人。我们的文章被斯考伯在Twitter上推荐了。这当然是件好事，但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们的博客服务器没能承受住暴涨的访问量，宕机了。

　　AdGrok总部陷入了完全的恐慌之中！

　　阿吉里斯和我紧张地站在MRM背后，看他试着登录博客服务器。天真的我们只租用了一台亚马逊云主机来搭建我们的博客服务。在此之前，我们每天只有零星的访问量。现在，MRM甚至没办法登录进去，大到夸张的流量严重阻塞了CPU（中央处理器）和网络连接。在沉默之中，你几乎能够听见三个人同时收紧括约肌的声音。Twitter提醒如雪片般涌来：人们疯狂地转发，点开我们网站的人数呈指数级增长。但来这里的人只能一无所获，因为服务器拒绝返回我用生花妙笔写出的博文的网页代码。这些被文章吸引过来的人没有一个被留下来研究我们的产品。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仍然在封闭测试阶段，还没有一个可以开放给公众使用的产品。我们当时设想的是，先让外界知道我们的存在，暂时不打算给大家用我们的产品。而且，我们根本没有料到这篇文章会如此成功。如果我们想得到，绝对会多做准备的。我们至少会想要，你懂的，让那些被吸引到我们网站上的人试用一下产品。

　　啊！

　　终于，MRM在命令行连接上了远程的博客服务器。敲了几行执行得异常缓慢的命令之后，他把博客内容复制到其他几台很快生成的亚马逊云主机上，然后立刻把潮水般的流量导向了新机器。MRM啊，我们无所不能的工程师救世主！有需要的话，他一定也能让Linux系统在烤面包机上跑起来！

　　我用自己的电脑访问了我们的博客，以确保问题得到解决。谢天谢地，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礼貌地回复那些赞美我们的推文，并与出言不逊的人辩论了。积极回应有助于保持帖子的热度。Hacker News上的帖子很快就积攒了几十条，最终几百条评论，好的坏的都有。两种评论对我们来说都很有用。热闹过后，我们最终收获了几千个注册用户。那些正在崛起的“标题党”科技门户，比如Business Insider（商业内幕），无耻照搬了整篇文章最吸引人眼球的几段话，做了好几篇专题文章，沾我们公关势头的光。电视节目《20/20》的一位制片人从纽约打来电话。Business Insider的一位与艳星考特尼·科姆斯托克（Courtney Comstock）同名的记者也打了个电话给我，询问更多关于纽约创业圈的问题（她后来也采访了我在高盛的经历并据此写了篇报道）。斯德哥尔摩的一个技术大会邀请我去演讲，差旅费报销。有人把这篇文章发给著名的纽约投资人克里斯·狄克逊（Chris Dixon），问他怎么看。社交网络的小山坡上唱响了AdGrok之声，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奇爱博士》快结束时的斯利姆·皮肯斯（Slim Pickens）：哼着牛仔歌谣，挥舞着牛仔帽，坐着原子弹冲向地面，兴奋地等着美丽蘑菇云的盛开。

　　作为吸引访客的策略，这次事件的效果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AdGrok的流量有了指数级的增长，就像是斐波那契的兔子。我们一天之内收获了5万次页面浏览量。对于《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这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一家创业公司，这个数字算是非常厉害了。要知道，就在前一天，我们的页面浏览量，大概……只有几十次。（如果当时的我们有受虐倾向，打开了服务器访问日志，就会发现，那几十次浏览量里大概有一半来自AdGrok内部或我们的家人。）

　　经验告诉我们，应该趁热打铁。

　　我们的“弹药库”里还有第二篇关于高盛的文章。我在那篇关于纽约科技圈的文章后面附上了高盛文章的链接，但是很少有人传播这第二篇。公关海啸在星期三顺利达到顶峰，并且在接下来一个星期里继续维持了热度。但到第二周的星期一，公众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到其他有趣的文章上，我们得想办法重新点燃大家的激情。

　　这篇以及接下来一系列超级火爆的博客文章，足以令AdGrok在创业地图上留下名字（如果还不够让它在消费者心中留下印象的话）。每隔三到四个星期，一团从“人类思想的下水道”（即我的大脑）散发出来的气体，就会把我们推上Hacker News的首页，再次搅动技术世界的不安和嘈杂。直到AdGrok快关门的那段时间，“高盛”“滚蛋钱”之类的流行词汇依然能为我们的网站带来搜索词流量（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讨论“滚蛋钱”这一大部分人都难以企及的目标）。这可让MRM难受到不行了。但是我可没看到5万人每天排队等着用我们的产品，我们必须吸引一切可以抓住的眼球。

　　基于使用亚马逊云服务的失败教训以及后面好几次服务器宕机的经历，MRM提议我们应该不定期地进行“混乱的猴子”（chaos monkey）测试。“混乱的猴子”是一个Netflix开发的开源软件，用于检测网站的韧性，即网站在随意点击下出现错误的可能性（比如出现我刚才提到的博客服务器宕机事件的可能性）。

　　要理解“混乱的猴子”这个名字，你可以想象一只泼猴大闹数据中心的场景。这是一个装着空调的、各种机器指示灯不停闪烁的仓库，里面有支撑起Google和Facebook级业务的服务器。猴子四处拔插头、砸机器，把数据中心搅了个底儿朝天。软件版“混乱的猴子”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是在虚拟世界里。它会随机关停不定数量的一部分机器和进程。你要接受的挑战是，让你的目标服务（不管是Facebook即时消息，还是Google的Gmail）在猴子的折磨下撑住不宕机。

　　从符号意义上来说，科技创业者就是整个社会中“混乱的猴子”。他们到处“拔插头”，搅乱了人们的出行方式（Uber）、住宿方式（Airbnb），甚至约会的方式（Tinder）。一个又一个产业被风投资本支持的胆大妄为的软件推倒。硅谷就是一个收留“混乱的猴子”的动物园，猴子的数量只会增、不会减。风投资本爆炸式地增长，猴子永远不会缺香蕉。但全社会面临的问题是，我们在这群“混乱的猴子”的攻击下能支撑多久？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经济增长新动力（套装共1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