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恐慌:灾难迫近时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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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恐慌:灾难迫近时的决策
大学时期我主修法语,当时读过法国剧作家欧仁·尤内斯库(Eugene Ionesco)的超现实主义剧作《犀牛》(Rhinoceros)。尤内斯库一直致力于研究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法西斯主义,我非常敬佩他的精神。当我最近重读他的作品时,我发现尤内斯库的作品与我的灰犀牛理论惊人的相似:群体思维加剧了否认抵触情绪;在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方面,拖拖拉拉或者犹豫不决;当城镇的人开始变成犀牛时,产生恐慌。
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法国一个小镇的居民聚集在一个室外咖啡馆里,他们看到一群犀牛在街上跑。令他们困扰的首要问题是:他们刚才看到是一只角的犀牛还是两只角的犀牛,是亚洲的犀牛还是非洲的犀牛(是白天鹅还黑天鹅),或者他们正在看的是一只角的犀牛或两只角的犀牛,还是二者都有?
贝兰吉(Berenger)——一个嗜酒如命的普通的酒鬼,是这部剧作中的主角。他最初没有过多留意这件事,这一点很是符合他整体上的消极性格。当那个年轻的金发女侍黛西(Daisy)试图提醒人们注意危险的时候,其他人都嘲笑她。随后,小镇上的人开始变成犀牛,开始践踏所有的社会秩序,整个小镇变得混乱不堪。
第二天,他们的同事,脾气暴躁的博塔尔(Botard)大声地说,法国根本就没有犀牛,新闻记者只是为了多卖报纸,就胡编乱造。当一头犀牛撞毁了楼梯时,人们就无法对犀牛群在逐渐壮大的事实视而不见了。贝兰吉试图劝说他的同事和邻居,不要屈从于野兽本性,被它控制,但是一点儿用都没有。一个接着一个地,所有的人,从疑心重重的贝兰吉到他们的老板,都屈从于兽性的控制,变成了犀牛。另外一个同事,狄达尔(Dudard)试图说服贝兰吉,让他相信,发生的事情是非常正常和理性的。
当这个戏剧接近尾声的时候,只有贝兰吉、黛西和狄达尔保持了人形。很显然,有些人是积极主动地选择变成犀牛,有些人是屈从了兽性的控制。“我们很难搞清楚,人们做这样的决定是出于什么原因。”狄达尔说。他在思考,一个主动变成犀牛的人会有怎样的命运。但是,狄达尔最终也屈服于兽性,自己跑出去变成了犀牛:“我觉得,守在我的朋友和老板身边是我的责任,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与他们在一起。”
此时,贝兰吉和黛西是仅有的人类。他们想弄清楚,他们本来能做些什么,或者本来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现状,而不是无意中造成伤害,或者任由事情不受限制的发展。贝兰吉请求黛西和他一起生儿育女,这样就能让人类延续下去,不至于毁灭。但是,黛西已经放弃了拯救人类的想法。“为什么要拯救人类呢?”她问,然后也加入到了野兽群中去了。
贝兰吉是仅存的唯一的人类。“如果一个人努力保持自己的个性,不随波逐流,那么他的结局一定是悲惨的。”他总结道。他是自己这个族群的最后一个了。是该加入到朋友们中去,还是保持自己的样子不变,他犹豫不决,很是纠结。他试图变成犀牛,但却做不到。最后,他坚定了态度:“现在,我将永远不变成犀牛,永远不,决不!”但是,这些都为时已晚。人类的末日已经到了。
正如漫画家沃尔特·凯利(Walt Kelly)的另一个自我形象,波戈(Pogo)可能会说的那样,我们都看到了犀牛,贝兰吉就是我们自己。当面对一个我们不愿意去解决的问题时,我们就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逃避。如果我们等了太久而不能防止灰犀牛式威胁的发生,我们也很可能就会恐慌不安。
我们只有在犀牛非常靠近而且是冲着我们个人而来时,才会采取行动。但是,它离我们越近,我们的选择机会就越少,我们就要越快地做出决定。此时,我们的选择很可能不是我们期待的样子,也就是说,此时的选择,错误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们在深谋远虑与审慎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最幸福的时候做出的决定和危机迫近时做出的决定,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心理学家丹·艾瑞里已经告诉我们,我们的情绪会左右我们的偏见和克制对我们的影响。“我们在不同情绪状态下理解自己的能力没有随着经验的增加而提高。”丹·艾瑞里说。
解决的办法,就是要快速地从发现阶段进入到判断和行动阶段,这样就能避免恐慌情绪的产生。但是,事情往往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买低
汉斯·休谟斯(Hans Humes)是格雷洛克资本公司(Greylock Capital)的CEO。格雷洛克资本公司是一家投资公司,专注于买卖遇到困境的国家发行的债券。我在汉斯·休谟斯位于纽约麦迪逊大道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他,他穿着一件喀麦隆足球衫。早春时节,冰冷的雨倾盆而下,他骑着自行车穿过整个曼哈顿区才来到办公室。他不仅没有抱怨雨水的冰冷,而且还好像因为这场雨而变得精神抖擞。他就是这样一种人。
早在20世纪90年代汉斯·休谟斯刚开始为雷曼兄弟交易新兴市场贷款和债券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雷曼兄弟在2008年破产后,就成为多米诺效应的代名词。在这个新兴市场上,一些二十多岁的交易商经营着几亿美元价值的拉美债券,每天都在夸耀吹嘘着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一句西班牙语或者葡萄牙语都不会说。在这群人中,汉斯·休谟斯是为数不多的、对拉美国家了如指掌的人。他在很多个国家都曾经生活过,能说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有真正的知识分子的好奇心,更不用说在做市场报价时对其政策和技巧的理解。他总是非常清楚在每一国家中,哪个人才是能真正左右时局的人。我记得最早遇见他和他的一个同事是在秘鲁和厄瓜多尔宣战的那一天。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当然是需要喝一杯,毕竟这两个宣战的国家中,有一个是他投入了大笔资金的国家。但是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紧张。
汉斯·休谟斯在别人惊恐不安的时候发现了机遇,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事业。他在赚钱的同时,也会帮助解决一些大的金融问题。多年来,他一直是我咨询金融危机问题的第一人选。在2008年冰岛危机时,他在干什么?在冰岛分崩离析的时候,他正在考虑买入冰岛格里特里尔银行的债券。利比里亚危机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在利比里亚发生内战的时候,他静悄悄地以非常低的价格买入了它的国债。事实上,他后来成了利比里亚最大的债权人,每1美元只收取3美分的利息,就获利不菲。与此同时,他抹去了这个饱受战乱折磨的国家的许多债务。他是全球顾问委员会的联合主席,在阿根廷于2001年发生举世瞩目的金融危机之后,与其谈判。在2010年的希腊危机逐渐暴露的时候,他是谈判团最关键的成员,在2012年帮助希腊和其债权人及时从悬崖的边缘退了回来。
我想不出任何其他人能像他那样,在市场像可怕的过山车那样急剧上升或急剧下降的时候,仍然能保持冷静的头脑和幽默感。当处于灰犀牛式危机的恐慌期时,其他人都惊恐不安,他却因为有冷静的头脑、理性的思维和积极的行动力,而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事业。所以,我邀请他坐下来谈一谈,希望从他的经验中学习:如何为迫在眉睫的经济危机的到来做好准备,并且克服经济危机带来的恐惧,以及在天似乎要塌下来的时候,读懂经济信号。他带来了他的公司总裁梅迪拉塔(A.J.Mediratta),即贝尔斯登公司(Bear Stearns)的资深人士。贝尔斯登公司成立于1923年,是全球最大的投资银行与证券交易公司之一,名列全球500强。在贝尔斯登公司被摩根银行(J.P.Morgan)收购之后,梅迪拉塔作为证券投资经理加入格雷洛克资本公司。梅迪拉塔也是拉丁美洲、亚洲和中东债务重组的专家。
我们以一个导向灰犀牛概念的问题开始了我们的讨论,这是一个很少有人回答上来的问题:是什么造成了阿根廷和希腊的不同结局?为什么阿根廷和它的债权人没能通过减免一些债务,来抓住机会,防止金融危机的发生?为什么希腊私营债权人能够成功地暂时避免了危机?“协议——因为希腊和其债权人签订了协议,而阿根廷没有。”汉斯·休谟斯很快地说。他深信,如果阿根廷的管理者把债权人召集到一起,严肃认真地探讨怎样做才能避免发生债务拖欠,那么他们一定会制定一项协议,这样就会减少债权人的损失,而且也能为这个国家减轻一些金融崩溃后的痛楚。
但是,在阿根廷发生债务危机的时候,国际上还不存在这样一个机制,让国家能够简单地承认自己无法还清债务。执掌花旗银行达17年之久的李世同(Walter Wriston),在墨西哥于1982年宣布延期偿付所欠债务,开启了拉丁美洲“丢失的十年”后不久,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任何国家都不会破产。”但是,在过去的这几个世纪中,很多国家都倒下了。不仅如此,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国家倒下。主权独立的国家延期偿付债务,就是拒绝承认存在的问题而且拒绝采取行动的一个典型例子,最终注定导致市场恐慌和经济崩溃。
导致经济崩溃的最大问题是:在市场处于由低到高的拐点导致的恐慌期时,深陷债务危机的国家的管理者和其债权人本来应该坐下来,好好探讨解决问题的方法,避免造成双方更大的损失,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因此,到后来要想阻止势态继续恶化,谁都无能为力。这就是发生在阿根廷的真实情况:在经济还没有彻底崩溃的时候,阿根廷和其债权人都拒绝考虑减免30%的债务。结果,债权人为此付出了超过70%的投资损失,而阿根廷则陷入了经济混乱的深渊,给几百万人带来了痛苦。
不过,阿根廷的经历给世人提供了教训,证明了一句老话:千万不要浪费了危机(旧事物衰败的时候,正是新事物崛起的契机)。在阿根廷经济危机后不久,乌拉圭受到近邻的拖累,经济步履蹒跚,丢掉了投资级别的地位,其政府也开始担心自己在偿付债务的时候会遇到困难。在2003年3月,乌拉圭政府找到其债权人,商议一项债务重组计划,欲将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到期的债务延后。降低债务额度在希腊问题中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虽然乌拉圭就没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它积极地重组债务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相当有效的,因为流动性才是最大的问题,偿付能力则是其次。
许多国家和债权人开始在借贷协议中加入了一些协同行动的条款,希望在未来遇到问题的时候,能更加容易地一起坐下来商讨应对措施,防止发生债务拖欠。2010年到2011年,希腊的债务危机问题已经日渐明朗。由于有了阿根廷和乌拉圭的先例,以及投资者们和政策决策者们愿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论本来不可说的过去十年间发生的事情,更愿意商讨合作解决问题的方法,才有了希腊今日与阿根廷大相径庭的结局。
“市场已经进化了,”梅迪拉塔说,“债权人现在能够快速地聚集起来,在这些国家发生债务拖欠之前,组成一个委员会,来共同解决问题。”几分钟后,汉斯·休谟斯起身去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来自一位投资者,他很关心希腊和其欧洲债权人之间谈判的最新进展情况,想知道希腊最终是会得到下一轮的援助资金还是发生债务拖欠。因为下一个债务清偿日期即将到来,所以关于债务拖欠的新闻标题充斥着各大报纸的版面。不过,汉斯·休谟斯和梅迪拉塔一直保持着冷静。他们注意到,欧洲描述希腊问题的措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此,他们解读为:欧洲正努力重新定义希腊问题的严重程度,不是之前各个媒体报道的那样严重;讨论的焦点已经从债务总数过渡到了利息成本问题,即一个更加容易解决的问题。这种过山车式的情绪波动是他们每天都要面对和处理的事情。同消防员和急诊手术室里的医生一样,他们也是从自己的经验出发,从纷乱复杂的表象中找到信号,从而决定是买入还是卖出。像这样的市场动荡,他们之前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在2011年夏天,希腊每周都要跌下去几个点,投资者不断地打电话询问是该买入还是该卖空。”梅迪拉塔回忆说,“我们说 ‘什么都不做。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在行动之前,你需要看到交战中的一方缴械投降:胜负明朗的那一刻。我们一直在等待它的出现,它才是我们进入市场确立买点的关键信号,也是抵触否认期结束的关键信号。”换句话说,他们要一直等,等到市场上的其他人都开始恐慌不安,他们才会大踏步进入市场。当然了,这样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勇敢者的行业,懦弱胆小的人是没有机会的。梅迪拉塔说:“你要是去接一把下落的利刃,你必定会赔上一两个手指头。”
在2012年5月,汉斯·休谟斯接受了《纽约时代杂志》的专访,他在访谈中称在希腊投资是“是很简单的事情”。几个月前,就在这次专访还没进行的时候,很多投资者,包括格雷洛克资本公司,已经同意减免希腊所欠债务总额的1/3,总共缩减了1 000亿欧元。但是希腊的官方债权人却无意减免希腊欠他们的任何债务,而且希腊是否能够如期偿还其欠债券持有人的债务,还是个未知数。在那个夏天,在希腊大选和一切都是未知数的这段时期,刚刚重组的债券价格大跌。零对冲(Zero Hedge)的座右铭是“在足够长的投资期限上,任何人的生存概率都是零”。零对冲金融网页上一直在嘲笑格雷洛克资本公司和汉斯·休谟斯。这样的嘲笑持续了整整一个夏天。
但是,格雷洛克资本公司的行为逻辑非常简单: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希腊这艘舰船沉没,而不施以援手。考虑到最终持有债权的纳税人要付出的代价,新的左翼激进联盟政府已经表明态度,不会让早早就站出来帮助它们的私人投资者再做出任何的牺牲;而且,同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相比,它们的债权数额要小得多;希腊的问题主要是债务延期,因为希腊每年的债务清偿额度并不是很大。此外,朝鲜同样存在债务问题,而希腊在基础设施建设、教育和许多其他领域都远远领先于朝鲜,朝鲜都完好无损,希腊就更不会有事。
最后,这场豪赌有了结果:在其他人仓皇逃出希腊市场的时候,格雷洛克资本公司大举买入,赚取了其投资额4倍的利润。在这里,我们应该记住两个教训。首先,建立一个适当的危机处理体制,这样就能更容易地扭转日渐进入恐慌期的问题。其次,深入研究了解群体行为的本质是值得的,而且要具备从混乱的表象中寻找并解读信号的能力。
最坏的和最好的
很多时候,在强大的压力下做出的一项决定,可能是最好的决定,也可能是最坏的决定。当我们的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记忆力会提高,感觉会变得敏锐,肾上腺激素会增加。但是我们没有机会考虑那些不想要的结果,成本和盈利——同时,没有机会通盘审慎地思考。如果我们能够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那么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我们在灾难渐行渐近的时候做出的决定,与我们在灾难很遥远的时候做出的决定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考虑如何应对和采取什么样的解决方案。这就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行为经济学家丹尼尔·卡尼曼所说的体系1和体系2的区别:体系1是本能的、下意识的和快速的决定,此时我们的行动迅速果断;体系2是我们在拥有大量时间的情况下做出的、经过审慎推理和严密逻辑思考后的决定。运用丹尼尔·卡尼曼的理论框架,在灾难已经迫近的时候,我们应该找到一种方法去高速运转体系1,并且适时建立我们提前用体系2创造的应对架构。
在应对迫近的灾难时,我们的表现取决于事先建立的组织战略。虽然克服群体思维的影响是及时发现灰犀牛式危险的关键,但是有证据表明,在应对危机的时候,有一个紧凑的、权力集中的决策团是非常有益的。
锡拉库扎大学麦克斯韦尔公共服务学院(Maxwell School of Public Service at Syracuse University)的莫伊尼汉全球事务研究所(Moynihan Institute of Global Affairs)跨界收集整理了一个以往危机事件的数据库,并且深入研究了全球范围内81起危机事件,然后进一步把这些事件分成含有或多或少意外成分的事件和领导者有时间做出事前准备的事件。1997年的泰国货币危机、美国得克萨斯州韦科市的“大卫派”邪教惨案和北约武装解决科索沃危机和其他39个危机被列为意料之中的危机类别。埃克森·瓦尔迪兹号石油泄漏事故和美军为解救一艘进入柬埔寨90海里领海的美国商船马亚克斯号而发生的夺岛战斗等7次危机是决策式危机,也属于短期的、可以预知的范畴。另外31次危机,例如秘鲁前总统阿尔伯托·藤森(Alberto Fujimori)和1990年的海湾战争等,都属于长期的、可以预知的范畴。发生在美国的一起从2001年9月18日开始为期数周的生物恐怖袭击——炭疽攻击事件、西班牙马德里“3·11”列车爆炸案和联邦航空管理局对“9·11”恐怖袭击的一系列应对等是短期的意外事件。
莫伊尼汉全球事务研究所发现,根据事后的分析,决策者对自己处理紧急事务时的决策都非常满意,但是对自己有充足时间权衡各种选项后做出的决策非常不满意。在面对那些可以“预知”的情况时,有相对较多准备时间的64%的决策者和准备时间相对较少的55%的决策者认为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是成功的。在面对“意外”情况的时候,有53%的决策者认为自己是比较成功或者是非常成功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莫伊尼汉全球事务研究所的政治学家玛格丽特·赫曼(Margaret Hermann)和布鲁斯·W.戴顿(Bruce W.Dayton)说,决策者对自己的选择非常满意。“对那些跨界的威胁,决策者能预知它们的存在,但不会把它们看成是一件很紧迫的事情。”玛格丽特·赫曼和布鲁斯·W.戴顿在一篇论文中总结了这次的研究结果,“其实,有一个非常令人惊讶的现象:恰恰是因为预测到了危机事件的存在,才让决策者们安下心来,不急于采取行动了”。当领导者错误地认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而实际上他们没有的时候,整个委员会就动起来接管问题。自负也是导致应对危机失败的重要因素。美国前总统小布什的管理层正确地预测了飓风卡特里娜会袭击东海岸,但却错误地认为一切应对计划都已经到位,因为飓风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最后一次来。研究者认为,有些危机事件是由罕见的“意外”触发的,领导者会更好地掌控有利益相关者和相关群体参与的决策,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应对行动就会更加坚定迅速。
这样的认识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在面对灰犀牛式危机时,领导者面对非常危急的局面会疏忽大意,结果让自己陷入恐慌境地:我们认为自己能很好地处理已经被自己成功预知的灾难和威胁,但实际上我们不能。卡特里娜飓风事件的问题就在于,尽管有应对飓风的计划方案,但是这些方案并没有被严格地执行。很明显,如果我们事前没有应对方案来处理像飓风和龙卷风之类的灾难,那么我们必定会损失惨重。但是,我们更需要一个体制来确保事前计划好的每一步都能按照计划严格执行。因此,就存在这样一个矛盾:如果有充分的准备时间,我们就能有机会制定一个合理的、理性化体系2类的决定,但是准备时间太充裕了,也会让我们的紧迫感逐渐麻痹,而这时,我们就应该转向体系1,这样才能更好地制定决策。
灰犀牛式危机出现的时间节点也决定着我们是否会掉入“提前计划”和“迅速行动”之间的“裂缝”中去。因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家鲁迪格·多恩布什(Rudiger Dornbusch)而得名的多恩布什法则(Dornbusch's Rule):“危机向我们一步一步地走来,这个时间远比我们想的要长很多,但是它一旦来到我们面前,其发动攻击的速度就比我们认为的要快很多。”鲁迪格·多恩布什是处理危机问题的专家,他提到了1994年至1995年间导致墨西哥比索大跌的龙舌兰酒危机以及其带来的各种冲击,说:“这个墨西哥事件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危机的形成是漫长的、积年累月的事情,但是危机的爆发却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危机的形成时间非常漫长,于是我们就渐渐地麻木了,变得非常自负,所以不太可能会提前做计划安排,让自己遇到危机就立刻行动起来,而且在计划没能起到作用的时候,立刻查找原因,起动备用方案。所以仅仅有事前的计划是不够的。迈克尔·泰森(Mike Tyson)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每个人都有计划,在受到打击之前都是有计划的。但是一旦真的受到打击,他们就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了。”
拯救世界的责任感
事实上,面对危机时的恐惧会促使人们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这些决定会让局面越来越糟糕。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执行副总裁约翰·利普斯基(John Lipsky)认为,很多金融问题最终成为杀伤力巨大的金融危机,例如2008年金融危机,究其原因是“恐惧”作祟。“我们没有足够的责任感来促使我们去阻止危机发生,研究解决方案。事后看来,要阻止危机发生,打个提醒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他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说,“那么,为什么我们需要建立应对紧急情况的责任感呢?为什么只有这样的责任感才能拯救世界呢?”
长期以来,我们不断收到关于未来金融危机的各种警告,而且建立金融体系以来,危机就曾反复出现。1995年和1997年新兴市场金融危机本来应该是能够触动我们去建立应对体系的,但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其他的金融机构根本无动于衷。
“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匮乏是因为我们对失败充满了恐惧。如果你不期望成功,那么你就不会经历失败。你选择顺其自然,因为你不想在事后被指责为失败者。”约翰·利普斯基说,“你是会选择站出来解决问题?还是会选择顺其自然,以避免4年或5年后,有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搞砸了’?”
“恐惧情绪的破坏力非常强大,”丹尼斯·夏尔(Denise Shull)说,“知道该做什么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要看到这些该做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样才可以。”丹尼斯·夏尔是慎思集团(ReThink Group)——一个风险咨询公司,结合神经学、心理动力学来研究市场行为的公司的创始人。丹尼斯·夏尔是在纽约的一次会议上说出上述这番话的。她认为,导致金融危机的情绪因素不是贪婪,而是恐惧:害怕错失良机的恐惧。
我们如何评判自己的行为能力
如果我们想让自己充分做好准备,成功地解决未来的危机事件,那么我们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准确认识自己的行为能力——既要认识自己的行为能力在压力下的变化,也要认识它在回忆检讨过去时的表现。这件事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难得多。
特蕾泽·休斯顿(Therese Huston)是西雅图大学的认知心理学家,她收集了各种证据,证明在强大的压力下,决策策略会发生改变。有意思的是,无论男女都会改变他们的决策方法,但是他们的变化是以不同的方式完成的。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玛拉·马瑟(Mara Mather)和杜克大学的尼科尔·莱特霍尔(Nichole Lighthall)做了一项实验:让实验对象吹数字气球,成功了,就给他们一些分数,气球爆掉了,就扣掉一些分数。研究人员要求实验对象把手浸到冰水里,然后比较他们在这之前和之后的表现。这些实验对象,在浸冰之前的分数是一致的。但是在把手浸到冰水里之后,女实验对象很快就减少了吹气球的举动,而男性实验对象吹气球的举动超出女性实验对象50%。这项实验结果表明,在压力面前,女性会趋向于保守,而男性则相对趋向于冒险。特蕾泽·休斯顿警告我们说,压力会影响我们的决定。而且,男人和女人在自我认知上存在很大区别。特蕾泽·休斯顿还提到了由密歇根大学教授斯蒂芬妮·普雷斯顿(Stephanie Preston)做的一项研究。在这项研究中,在压力逐渐加大的时候,女人的决策远远好于男人的决策。而且,在事后回忆检讨的时候,男人更多的是把自己的错误决策看成是一种冒险尝试行为。“如果我们希望我们的机构能做出正确的决策,我们就必须看看是谁在做决策,同时看看决策者是不是足够坚定。”特蕾泽·休斯顿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总结实验结果时如是说道。
这样的发现对我们理解在第二章中讨论的群体思维冒险性的形成原因是非常重要的。让女性在决策中占有一席之地,不仅能帮助我们发现并承认存在的风险,而且当风险越来越大的时候,让我们的决策纳入一些理性成分,是十分必要的。
哥伦比亚大学神经心理学家希瑟·柏林(Heather Berlin)希望人们认识到,在我们形成心理动机和行动决定的过程中,潜意识里的大脑活动具有非常大的作用。“人们经常意识不到,有不计其数的各种各样的因素,在左右着人们会做什么和说什么。”她在文章中写道。潜意识里的变化发生了几百毫秒之后,我们才能意识到。她还警告我们说,对压力、愤怒和可怕的事情,我们会不知不觉地就做出了反应,触发大脑中杏仁核的回应区——大脑中负责情绪和动力的区域。
于是,一旦决策团的成员们进入恐慌模式,他们周围的人就很可能会同样变得害怕起来,而且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此外,我们在事后评判自己的决策时,会不知不觉地建立一个防卫机制,保护自己,使自己免予愧疚和焦虑。要避免在恐惧情绪中制定决策,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认识到:在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时,“情绪”对我们选择和决策过程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当我们不再处于恐慌和害怕的情绪中,才能很好地运用自己的推理能力和逻辑思考能力,做出正确的决定。
直面危机
尽管恐慌情绪会影响我们的决策过程,但是这种情绪也能起到一个好的作用,即激发我们进入行动模式。人们常常说,黎明前的那一刻是最黑暗的。在同惰性做斗争并且试图改变局面的时候,我们就会遇到这样的黑暗时刻。有时候,恐惧情绪是我们去让领导者注意到问题的严重性的唯一途径,虽然这样的注意很可能是短暂的。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我是道琼斯公司的财经记者,专门负责报道新兴市场重组问题。在此期间,银行开始使用“新兴市场”这个词汇,来代替“不发达国家”这个称谓。
我和我的同事曾经发现,证券交易商非常迷恋股市绞肉机,这让我们很惊讶。在本国看起来是最糟糕的买点的时候——委内瑞拉、俄罗斯、厄瓜多尔和巴西——就越是有证券交易商会大举入场,赌定现在的局面越是糟糕,那么局面迅速好转的可能性就越大。1993年叶利钦在议会前与俄罗斯警察摊牌,纽约和伦敦的股票经纪人买光了他们能得到的所有俄罗斯股票。为什么?因为这些投资者和股票经纪人指望这次危机能够触发变革。
在金融市场上,聪明的投资者能比普通的投资者赚到更多的钱,他们的方法就是,发现危机并且加速危机的到来。根据报道,乔治·索罗斯在每一次卖出的时候都会腰疼。在1992年,他看到法国、德国和英国的货币差异正在制造压力,很有可能重创货币管理,而且,这将是欧元解体的前兆。他不仅仅笃定这件事会发生,而且加速了它的发生。乔治·索罗斯做空英镑,结果导致英镑退出了欧洲货币体系。当然,索罗斯的目的不是要解决危机,而是凭借危机为自己赚钱。但是,此次的英镑事件表明,发现问题并且引导人们走向你希望的方向,在这个过程中存在着绝佳的机会。
情况越危急,决策者就越可能会这样做,尽管已经为时已晚。在一个很受欢迎的电视剧《实习医生格蕾》(Grey's Anatomy)中,实习医生艾索贝尔(Isobel)就面临着这样的难题:她爱上了自己的病人丹尼·杜奎特(Denny Duqette)。他的心脏正在衰竭,但是他的病情还没严重到能让他被列为接受移植者名单的首位。艾索贝尔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关掉了丹尼·杜奎特的左心室辅助装置,这样他的病情就会恶化,从而得到心脏移植的机会。但很不幸的是,丹尼·杜奎特死了,艾索贝尔被医院吊销了行医资格。
这个电视剧的情节不由得让人深思:为了挽救局面,就故意使局面恶化,这样做对吗?故意加剧危机,让当权者注意到问题的严重性,促使其采取行动,这样做可行吗?一旦我们强行激发决策的产生,我们怎么能确保这样的决策是正确的?
熟悉悖论
股票经纪人和医生都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过于情绪化,因为他们经历的环境总是提高他们的压力反应强度同时又要求他们保持冷静。我们会一次又一次地举行高层建筑防火演习,一次又一次地提醒飞机安全注意事项,就是希望在遇到火灾或是坠机迫降的紧急情况时,所有该做的事情和不该做的事情都已经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里。警察和消防员事先接受各种培训,目的就是要把不可言明的认知在潜意识里打上深刻的烙印,这样在遇到危急情况的时候,就会自动地做出正确的反应,而不是愣在那里,“积极”思考该如何应对。即便是这样,这些训练也不是总能奏效。在2014年,警察接到报警电话,说一个男人持枪站在邻居的门廊上。警察赶到后认为那名男子拿着枪指向自己,于是开枪打死了他。事后才发现,那名男子手里拿的不过是看起来像枪支的园艺师用的喷水龙头。至于股票经纪人,他们每天的决定都涉及几百万美元的买卖,绝大部分时间,他们的行动和决定都是非常理性的,但是一遇到泡沫问题时,他们就会败下阵来。
2008年世界经济论坛夏季会议在中国大连召开。当时正值雷曼兄弟破产,我的一个朋友同美国一家主要银行的副主席进行了一次交谈,结果发现了两件事:首先,这个银行家根本不明白市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次,他对市场形势感到非常害怕。我的朋友打电话给自己经营的公司的董事会主席,告诉他要立刻做好准备,准备迎接最糟糕的局面。他们超越了那些仍然不承认市场局势正在恶化的公司一大步。10~12月,销售额大幅下滑;其他公司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经济在次年1月仍然没有好转,在2月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直到此时,其他公司才开始着手应对,而我朋友的公司早已采取了行动。我的朋友成功地避过了恐慌期,因为他早早地看到了恐慌情绪在蔓延,于是事前制订了有效的计划。
那些成功的决策,无论是在常规基础上制定的,还是在非常规的情形下制定的,都清楚地表明:我们完全可以阻止恐慌情绪发生,保护自己不受其干扰。但是,要防止情绪干扰理性思维,我们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需要建立一个体系,帮助人类成功避开过山车的上升、下降。这些体系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运行:建立强大的行为习惯,使人们的及时反应变成一种后天的本能;建立自动的触发机制,让人们自动“悬崖勒马”。
我感染了埃博拉病毒吗
我们很容易产生恐慌情绪,并且针对相关危险局面,做出可怕的决定,把自己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例如,2014年埃博拉病毒的暴发。在那些远离病毒暴发地的国家里,它唤醒了人们丰富的想象力,然后把这种想象力转化成恐慌情绪。由于流行病毒造成的情绪作用,美国人的风险意识远远高于其感染病毒的概率。这样的风险意识,受到片面和错误信息的驱动,以及媒体报道的助推,结果愈演愈烈。这样的反应严重阻碍了许多机构的行动,这些机构的职责就是要防止流行疾病的发生,或者降低流行性疾病的风险。
在2014年秋天,美国正处于寒冷的季节,人们多数都对埃博拉病毒反应过度。一个曾经在利比亚治疗埃博拉病患的医生返回了纽约,人们的反应过于歇斯底里了,尽管人们知道埃博拉病毒不会因普通接触而传播,或者没有症状的人不会传播埃博拉病毒。即使死于得克萨斯达拉斯的托马斯·埃里克·邓肯(Thomas Eric Duncan),也没有感染他的女朋友、同他一起生活的家庭成员或者是在其出现症状后与其有过接触的五十多个人(在他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出现了腹泻和呕吐症状。负责照顾他的两名护士确实受到了感染)。一幅图曾这样描绘这件事:“小测验:你是否接触了疑似埃博拉病患的下列东西:呕吐物、血液、汗液、唾液、尿液和粪便。回答:没有。诊断:你没有感染埃博拉病毒。”(然后,画面语气转为嘲笑式:你看新闻了吗?回答:看了。诊断:你被感染了埃博拉病毒。)
从摩洛哥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我就进了急诊室,因为我的眼睛出现了飞蚊症现象,同时伴有眼底出血。后来的检查结果证明,这些症状很可能是长时间空中旅行受到频繁的压力变化而导致的。急诊室的接待员按照指示,会问所有前来就诊的患者,是否近期曾经去过非洲。事后,开车送我去医院的姐姐说,整件事情最高潮的时刻,就是我告诉护士我刚刚从非洲回来的那一刻。他们脸上的警觉表情非常明显,尽管我向他们描述的症状和埃博拉病患的症状完全不同。只有当我向他们解释,我去的摩洛哥与埃博拉病毒肆虐的国家相隔3000英里,他们才稍稍放松下来。公平地说,大约一个月后,一个埃博拉病毒感染者经由卡萨布兰卡机场,到达了英国。我也曾进出卡萨布兰卡机场。但是,这同那些医生和护士头脑中出现的画面是大相径庭的。
埃博拉病毒造成九千多名患者死亡,其中有1/3的人是确诊感染了病毒,而且大部分都是居住在塞拉利昂、利比亚和几内亚。《新英格兰医学期刊》(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严厉指责世界卫生组织行动不够迅速。“世界卫生组织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确诊埃博拉病毒是此次流行病的病源。(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最近一次在刚果民主共和国暴发的流行病,只用了几天时间就确诊了。)而且,直到5个月后,出现了一千多例死亡病例,世界卫生组织才宣布进入公共健康紧急状态。又过了两个月后,人道主义援助才开始就位。”杰瑞米· 法拉(Jeremy J.Farrar)和皮奥特(Peter Piot)在文章中如是写道:“世人不是不知道:无国界医生组织冲在应对危机和照顾埃博拉病患的最前线,连续几个月一直在倡导人们采取措施。换句话说,这个流行病危机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艾拉·沃森-斯瑞克(Ella Watson-Stryker)作为无国界医生组织埃博拉应对小组的成员,到达了塞拉利昂、利比亚、几内亚和蒙罗维亚。“这个病毒在这里已经传播了几个月了,但是没有人上报,直到一名医生死于病毒感染。”她在哥伦比亚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的一次座谈上说。我与她是那里的校友。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救援小组不得不帮助劝说惊恐万分的人们接受那些揪心的安全措施。“我们不得不解释,这不是人为制造的病毒,不是政府屠杀你们的阴谋,不是非政府组织的牟利行为。”她说,“然后,我得告诉他们,‘不要照顾生了病的人,不要埋葬死去的人’。这些事都是纪念我们爱的人时,常常会做的事情。但是现在,你不能做了。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信息,人们都不愿意听到这样的信息,但我们的工作就是要让他们接受这些信息。”
《时代》(Time)杂志专题报道了艾拉·沃森-斯瑞克,把她作为2014年“年度人物”特刊的封面人物,表彰她是对抗埃博拉病毒的英雄。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人们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势态恶化。看起来,他们设立的病床床位越多,新的病患出现得就越多、越快。医疗设施几乎要瘫痪了,但是地方卫生部门不愿意听他们的报告。世界卫生组织也不愿意听他们的报告——甚至转走了疾控中心。“我们在4月的时候,发出求助信号。我们在6月的时候,再次发出求助信号。当我们说,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流行病,他们说我们是在夸大其词。我们被告知,不要夸大问题的严重性。”艾拉·沃森-斯瑞克说,“人们否认自己感染了病毒。政府隐瞒死亡病患数量。他们连续几个月一直在否认出现的危机。”
埃博拉病毒危机的爆发和许多其他的灰犀牛式危机的爆发是一样的,都始自人们的抵触否认和拖延怠慢。对人们应对行动的评判就更加复杂了。问题远远超出了目前的局面:问题的根源在于非洲根本没有有效的健康医疗体系。导致埃博拉病毒暴发流行的原因不仅仅是医学界要挑战的难题:行政管理问题;颠倒的奖惩制度;不合理的资源配置;疾病监测应对机制的失败;先是受惰性阻碍、后是受恐惧支配的决策过程;基层组织到国际机构的匮乏。拥有大量资源并且本可以伸出援手的人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埃博拉病毒威胁到了他们自身的生存,他们才幡然醒悟,积极行动起来。一名在非洲西部照顾病患的美国医生肯特·布兰特利(Kent Brantly)感染了病毒后,被用飞机运回美国接受治疗;托马斯·埃里克·邓肯到达达拉斯不久,就被确诊感染埃博拉病毒,不久即被宣告死亡——直到这时,美国才开始真正介入。
已经迫在眉睫、避无可避的危机比那些慢慢靠近的危机更能激发人们采取行动。但是,反向的过程也是存在的:人们会退回到初始的抵触否认阶段。在埃博拉病毒事件中的情况就是这样的,部分原因是那些导致病毒暴发流行的深层原因长时间没能得到解决。因为资源的严重匮乏,所以最基本的、最简单的医疗问题都会引起无助和恐慌,最终将一次感染演变成大范围的流行性疾病。在没有医院、医生和药物的情况下,即使是遇到慢性的疟疾、霍乱和其他疾病,人们也是束手无措。由此看来,埃博拉病毒的暴发流行就是必然的了。
无助和恐慌能够导致更加严重的结果:抵制、抗拒和拒绝去解决问题。在几内亚,当恐慌情绪袭来的时候,一些人否认埃博拉病毒会造成大的伤害,不过这已经算是好的了,更可怕的是抗拒治疗:一些与病毒有过接触的人,威胁医护人员,攻击前来诊治的医生。如果任由局面恶化到恐慌阶段,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问题升级,本该用于长期的、有效的设施上的资源会大量流失,由此触发一个恶行循环,即资源的匮乏导致其他灾难,又由灾难导致更多资源流失。
2014年年末,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埃博拉病毒给非洲西部国家造成的经济损失大概是320亿美元,其中大部分的损失来自贸易和经济活动,同时,一万多的死亡人数造成的人口损失还仅仅是个开始。据估计,如果事前建立一个疾病防控体系,其费用仅仅会是事后处理灾难时全部费用的一半。2014年12月,美国国会同意拨款54亿美元用于治疗埃博拉病毒,接近美国疾病防控中心的全部预算,即68亿美元。这就是让恐慌去引发行动所产生的代价。我们的选择本来不应该只停留在“事后花费重金补救”和“事前任其发展”之间,但是事情往往都是会发展到这一步,因为我们的决策机制只有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刻才会运转起来。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不这样做。
但现状就是,大家都在等待恐慌期的到来。美国疾病防御和控制中心估计,只有16%的国家在积极防控疾病威胁。我们防控流行病时必须做的事情,往往都是我们每天面对的普通疾病时做的事情:一个稳定的医疗体系,保证那些需要救治的人快速地得到必要的药物和护理。
很多情况下,埃博拉病患如果能得到及时治疗,很快就会痊愈:抗生素,药店柜台上就能买到的止疼药,口服补液盐,加上系统的消毒措施和患者隔离措施以防进一步的病毒扩散。在富裕的国家里,这些都是最简单的疗法。但是当这些合理措施所需的资源严重匮乏的时候,其结果就会是灾难性的了。这就是为什么在塞拉利昂、利比亚、几内亚和蒙罗维亚这样的国家里,感染埃博拉病毒的死亡率是50%~70%,而在美国这样的国家,10个感染了埃博拉病毒的人,有8个能够存活下来。
美国疾病防御和控制中心的办公大楼是一个光线充足的、非常现代化的建筑,俯瞰着亚特兰大市中心以及远处的森林和公园。很多时候,病情研究室里面是安静的,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地图和图表,展示最新的病例统计情况:国内临床调查、累积的病例和死亡数据、监控设备的指数、天气、物流运输、监管的事件和更多的其他信息。在我到达美国疾病防御和控制中心的当天,埃博拉病毒的威胁级别已经被下调到了1级,即最低的级别,显示出美国人已经有信心把埃博拉病毒隔离在国境线之外。但是一个不容易引起人们激烈的情绪波动,却更加危险的疾病威胁正在一步一步靠近。
每年的流感季节,美国的死亡人数都是在3 000~49 000之间剧烈波动。确切地说,死于流感人数的微小的百分比都远远高于死于最近一次埃博拉病毒的人数。但是,美国人对埃博拉病毒的暴发和流行产生了无法形容的愤怒和恐惧的时候,却不去接受流感疫苗注射;根据美国疾病防御和控制中心估计,只有40%的美国人接受了流感疫苗注射。到2014年12月为止,正值埃博拉病毒继续肆虐的时候,美国只有2人因此死亡,10人受到感染(其中只有2人是在美国国内受到的感染),而疾控中心宣布美国暴发的流感造成了15名儿童死亡。
2014年的埃博拉病毒和流感疫情很好地证明了“情绪”是如何左右我们决策的。因为埃博拉病毒是新出现的疫情,所以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媒体大肆报道渲染,最终制造了歇斯底里的局面。社交媒体,大部分是在片面和错误信息的驱动下,造成埃博拉病毒引起的恐慌蔓延成灾。但是,真正对美国人构成生存威胁的不是埃博拉病毒,而是典型的流感。在非洲,未被广泛报道的流行性疾病的情况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死亡人数仅次于这次快速传播的埃博拉病毒的流行性疾病,例如疟疾,引起了人们对于当地基础医疗设施的关注。如果此次的死亡人数翻倍的话,局面就很难控制了,会迅速演变成灾难级别。尽管在2014年年初时出现了延误,但是后来援助物资和医疗人员迅速增加,成功阻止了疫情的蔓延。悲剧是:如果疫情暴发后的应对资金能被用来在事前建设当地的基础医疗设施,那么它就不仅能阻止疫情的暴发,而且可以阻止和治愈很多其他类型的疾病。此外,假如当地有完善的基础医疗设施,那么就可以避免由于匆忙赶建医疗设施而造成的巨大浪费,这样匆匆忙忙建设起来的医疗设施往往都是徒劳无功的,例如美国军方建造的11个救治中心,其中有9个救治中心一次都不曾使用过;另外2个救治中心收治的埃博拉病患总人数也只有28个而已。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2014年是流感疫苗短缺的众多年份之一。每一年,111个国家中的141个国家级流感中心都会研究近期传播的流感病毒株,然后把信息传递给世界卫生组织,帮助其预测在下一个流感季节里可能会出现的、最普遍的流感病毒株类型。每年的10月到次年5月是流感季节,在此之前的数月,世界卫生组织会公布预测结果,然后每个国家根据预测结果决定疫苗类型。因为疫苗的生产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而且在这期间,病毒会产生变异,所以这项研究要涉及大量的预测工作。通常,疫苗的有效率在60%~70%。但是,在2014年到2015年间,流行的流感病毒株发生变异的速度很快,流感疫苗的有效率只有23%左右。到1月底69名儿童死于流感,另外有1.2万人因为流感而入院接受治疗。流感和肺炎(由流感发展成的肺炎)造成的死亡占疾病类死亡的9%,明显高于被认为是流行病的埃博拉病毒7个百分点。
同时,曾经泛滥的麻疹本来已经在美国绝迹了,现在居然又出现了。在彻底解决了某个流行性疾病之后,不仅仅是美国的儿童家长会变得自负,防范意识松懈,许多其他国家的儿童家长也是如此,都对曾经救命的疫苗充满了敌意。一个被吊销了医生执照的人写了一篇极其不负责任的文章,把自闭症同疫苗联系起来,认为疫苗是自闭症的致病因,引起了家长们很大的恐慌,最终导致了反疫苗运动。在2014年,麻疹同以往一样在未接受疫苗注射的孩子中传播。“零号病人”是迪士尼乐园里一个没有接受疫苗注射的孩子;很快,在其他16个州出现了150例麻疹病患。
我们不总是向前走,很多时候会退步。如果我们退回到抵触否认阶段,灰犀牛式危机会变得更加严重。
养成习惯
下雪了,我们会习惯性地清理人行道和车道,在路上撒盐。龙卷风来了,警报响起,我们会躲到地下室去。但是当流感季节到来的时候,我们中的一些人——只有少数人——会行动起来保护自己。
一年一度的流感疫苗接种是典型的常规性防御措施,即使其自身存在很多缺陷,但还是成功消除了许多灰犀牛式的危机。金融危机在很多方面都与病毒有共同点。我们可以采用流行病学家对付流行病的办法来应对金融危机。他们的方法是:系统地监测危险信号,而且预先制定并认真演练应对步骤。
充分相信自己预测潜在威胁是否会升级成灾难的能力,就能帮我们在抵触否认阶段节省时间,然后采取让我们能取得更大进展的行动。即使我们知道人类的弱点,我们也不是总能够成功地避免犯错。人们对自己不想听和看的东西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情绪,我们应该找到一种方法,充分利用这种排斥情绪。自动驾驶的汽车里有一个系统,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汽车不会像人类那样明知故犯:它们不会在开车的时候看手机或者给朋友发短信;它们不会像某些青少年那样,因为荷尔蒙的增加,而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它们不会偶尔吃错了药,导致自己在驾驶的时候睡着。我们的其他生活领域和决策领域里的“自动驾驶”,能帮助我们优先处理各种危机,并且提醒我们及时采取行动。
当一系列常规检测发出警报信号,而且当警报灯变成红色后,我们就需要立刻采取行动了。医院里有一个这方面的例子,可以给我们提供借鉴。现在医院里普遍采用的新生儿健康检测系统阿氏检测(Apgar Score),是在1952年由阿普加(Virginia Apgar)创立的,目的是迅速确定新生婴儿是否需要特殊的医疗护理。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一分钟和第五分钟,产科的医护人员需要检测他们的阿氏指数:肤色、脉搏、肌肉张力、应激反应和呼吸。医护人员希望看到7分以上的分数,因为这样的分数表明孩子是健康的;分数在4~6之间的新生婴儿有时候会需要给予辅助呼吸;如果新生婴儿的分数低于3分,医生就必须对其进行紧急的救治。
可不可以在经济领域建立一个相似的警报体系呢?一个超越我们现在通用的经济指数的体系,能够触发行动力的体系。我们需要一个更加具体稳定的体系,更加无法被忽视和否认的体系。在2008年经济危机以后,决策者开始考虑在经济领域里建立一个类似于阿氏指数的预警体系。
2008年经济危机后,专门为银行设计的压力测试也是这方面的例子,同样可以给我们提供借鉴。每年,联邦储备委员会都会要求资产在5 000万美元以上或者更多的银行通过一项名为综合资本分析和评估的检测——对压力检测来说,是个很有趣的名字——以此确定,这些银行在遇到经济危机的时候,是否有足够的、可用的现金应对危机;进行适当的内部检测程序,评估现金是否充足;分析其支付股票利息和回购股票的计划。只批准那些通过测试的银行开展股息支付和回购业务。2009年第一轮测试结束后,联邦储备委员会要求10家没有通过测试的银行(共有19家银行接受测试)提高750亿美元现金储备。
欧洲迟迟没有进行这样的压力测试,不过最终还是在2013年开展了此项测试。欧洲警告说,如果银行没有通过压力测试,就必须准备一项“具体的、积极的战略”来解决问题,例如卖掉固定资产,同其他银行合并,或者是强迫私人债权人减免债务额。
在2013年,当英国银行需要考虑提高利率的时候,它从原来的、以名义GDP(国内生产总值)作为指标的方法,转向了考虑通货膨胀,随后是以失业率作为指标的方法。因为通胀率持续偏低而且担心通货紧缩,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在应该减少货币刺激的时候,同样开始采用了以失业率作为指标的办法。
这些决策者都开始转向新的领域里寻找信息(一些能帮助他们做出正确决策的信息),希望这些信息能告诉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GDP指标在1934年被创立的时候,是帮助决策者们进行判断和决策的一个全新的方法,在此之前,他们的决策是没有任何参照的。马修·毕夏普(Matthew Bishop)和迈克尔·格林(Michael Green)把GDP称为“最不具备预示性的指数之一,却是最为重要的指数,一个从经济大萧条中得出的经验教训”。2009年,由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领导的经济表现和社会进步衡量委员会发布了一份报告,指出GDP没有标示出商品和服务的质量、生活水平、可持续发展能力等的变化。基金经理人彼得·马伯尔(Peter Marber)在他的新书《勇敢新数学》(Brave New Math)中说,在2007年到2008年之间,那些决策者没有迅速应对其他警示信号,部分原因是GDP看起来非常好,因此他们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
另一个左右经济决策的因素是:自动恢复平衡的平衡互助基金。当我们的投资组合中表现良好的那一部分比我们的预期收益大的时候,这个基金负责追踪记录这一情况,把相关股票卖出,把资金导向别处。
实际上,我们有很多很好的早期预警系统,尤其是在天气预报领域。尽管我们周围有一些顽固不化的人忽视天气预报,但是美国中西部地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很注意收听龙卷风预告的,同时,东海岸的绝大多数人也都很注意收听飓风预告。1920年在太平洋建立了海啸预警体系,1940年和1960年在大西洋也建立了同样的体系。和最近建立的银行压力检测体系一样,这些体系的建立也是由灾难触发的:1946年的阿留申群岛地震和海啸,1960年的瓦尔迪维亚大地震。2004年海啸之后,印度洋也建立了预警系统。只要引起海啸的地震离海岸足够远,这个预警系统就能帮助挽救很多生命。错误的海啸预警会引起很多不便,但不会让人们损失生命和财产;相反,错误的金融危机预警,会成为一个自我实现性质的预言。这两个领域里的预警有一个共同点,即如果人们忽略了正确的预警信息,就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能够自我调适的体系
无论在什么样的领域里,如金融、健康、天气或者决策和商业等,当灾难逐渐靠近的时候,我们必须建立一个体系来保护自己,防止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
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的约翰·科克伦(John Cochrane)建议建立“狭义银行”体系,即重提一些大学里的经济学家提出的“取款和借贷业务”分离。2014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经济学家对这项建议进行了认真的研究,认为它有如下功能:能更好地保护信贷循环,防止银行挤兑,减轻政府利率负担,大幅减轻联邦债务,降低私有债务。
根据约翰·科克伦的升级版的芝加哥计划,银行和货币市场基金只允许投资一些短期的、风险最低的项目,也就是说,只能投资美国的长期国债。银行的其他业务都必须有净资产的支撑。此外,通过借贷把风险转嫁给社会,银行就必须缴纳庇古税(Pigovian Tax)。庇古税的命名是为了纪念英国经济学家阿瑟·庇古(Arthur Pigou),阿瑟·庇古同样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一个支持征收碳排放税的经济学家协会。《经济学人》在报道这项建议的时候,指出从现存的体系向这个新的体系过渡会是非常困难的。同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建立一个新的机构代替银行开展借贷业务,会不会给金融造成新的脆弱点。不过,《经济学人》最终认为,这个新体系的建议非常值得人们考虑和尝试。
对约翰·科克伦来说,灰犀牛式危机就是银行挤兑。“目前的规定保障了易发生挤兑银行的责权,同时规划银行资产管理。”他写道,“一个更加简单的、建立在明确规则基础上的义务规定能够避免发生挤兑和危机,同时允许银行出现不可避免的繁荣和破产局面。”这个现代版的芝加哥计划最诱人的地方在于它能让银行挤兑成为不可能,同时消除恐慌情绪和行为,因为这样的情绪和行为会把我们推上死路。
其他国家已经试验建立自我调剂体制。德国和瑞典建立了一个自动稳定机制,在2008年到2009年之间的经济危机最严重的时刻开始运行。智利是一个严重依赖商品价格的国家,建立了货币稳定基金体制,把资金放入应急基金中,当物价过高的时候,政府可以借助它渡过难关。(委内瑞拉尝试建立了一个类似的石油基金体制,但是应急基金的钱却消失了。这是委内瑞拉普遍的腐败造成的。)
那些善于发现金融领域灰犀牛式危机并且能从金融领域的波动中牟利的人,不会喜欢这样的体系,但是令他们稍稍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任何金融体系都不能彻底避免危机的发生;改善流行病的快速应对体制的必要性,本身就是危机。
为了让领导者快速行动起来,我们可以提高竞价,就像投资者做的那样,通过操纵市场,迫使变革尽快发生而不是迟迟才发生。社交媒体的兴起提供了另外一种制造紧迫感的途径,例如在阿拉伯之春和埃博拉病毒这两件事上,由社交媒体制造的恐慌。我们可以应用来自流行病学、飓风、龙卷风和海啸等事件的经验,预先设置灾难应对步骤。最近改善财务监督和金融安全网的种种努力都是这种类型的尝试——当然,也是在金融界的海啸之后建立起来的。通过这些优化的报警体制和自动运行的机制等,我们能做到更好地防范和应对经济危机。
躲避灰犀牛式危机的侵扰,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越过恐慌期,并且尽快从判断期进入行动期。
本章要点
慌乱的群体行为会把我们直接推上死路。恐慌情绪会放大最初的小问题,并且把它升级成灾难。这种情绪会让我们退回抵触阶段,把抵触彻底变成仇视和攻击,妨碍我们解决问题。
建立数据完整的检测体系,防止非理性行为。建立自动运行的危机应对体制,越过抵触情绪的阻碍,直接进入行动期。
尽早提高赌注。未雨绸缪胜于亡羊补牢,也就是说——越早制造紧迫感,你的损失就越小。
向流行病学、飓风、龙卷风和海啸的防御体制学习:预设机制;建立灾难应对步骤;自动运行机制。例如,像中西部地区的人们那样,听到龙卷风的警报,就躲到地下室去,或者像学校里的老师那样每年都接种流感疫苗。
小心犀牛角。犀牛角,据说是一种春药(其实不是),必须谨慎使用。加速危机发生可降低总体损失并促使人们行动起来去解决问题,但是这样做也可能会导致更加严重的灾难。 经济增长新动力(套装共1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