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美国金融史与大国博弈(套装共12册)

第三章 蔓延的大火:2008年3月—2008年9月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美国金融史与大国博弈(套装共12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三章 蔓延的大火:2008年3月—2008年9月

  保尔森查看了布什总统计划在2008年3月中旬发表的经济讲话草稿,他非常喜欢这份讲稿,认为这份讲稿有助于让全美民众相信政府结束危机的决心。他也实打实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不能透露“不会有紧急救助”。这让总统大吃一惊。

  总统问道:“我们不打算救助,是这样吗?”

  保尔森并不想,同时也希望没有必要去展开救助,但是金融市场的动荡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保尔森说:“总统先生,事实是整个金融体系如此脆弱,以至于我们都不知道如果一家金融机构将要倒闭,我们必须去做些什么。”

  事实上,一家关键的金融机构已经濒临破产,贝尔斯登是一家拥有85年历史的投资银行,拥有4000亿美元资产。与美国国家金融服务公司一样,它现在也面临信心危机,部分原因在于其抵押贷款的风险敞口。债权人已经停止对其商业票据进行展期,回购贷款机构向其要求更多的抵押品,对冲基金也关闭了在该公司的经纪账户。美联储和财政部都没有对贝尔斯登进行监管,它的管理者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是一家专注于保护投资者的执法机构,而没有对安全和稳定性进行监管。贝尔斯登与金融体系密不可分,以至于它的倒闭有可能将整个体系撕裂开来。我们不能仅仅因为它处于监管范围之外,就忽视其威胁。2008年3月14日,贝尔斯登的倒闭标志了这场危机的转折点,这将金融体系暴露在最大的危险之中,美国的危机应急体系也被置于大萧条以来最严峻的考验之下。美联储破釜沉舟,决心施加干预以防止这家非银行机构崩溃,对贝尔斯登的救助确实帮助避免了类似雷曼兄弟破产后的那一系列金融违约和经济痛苦的连锁反应,而且为我们赢得了6个月的相对平静期。但即使在当时,这也不是特别令人欣慰。如果不是摩根大通愿意收购贝尔斯登,并为其绝大部分债务提供担保,我们就无法阻止一场混乱的失败。我们知道贝尔斯登并不是唯一一家处于挤兑风险的过度杠杆化且卷入程度很深的非银行机构。金融危机爆发7个月以来,贝尔斯登的戏剧性事件让人们清醒地认识到金融体系的脆弱、我们有限的应对能力,以及在不久的将来发生灾难的可能性。

  贝尔斯登:紧密关联而不倒

  不受资本要求和其他限制商业银行的规则约束,贝尔斯登在繁荣时期一直积极使用杠杆,并连续5年实现创纪录盈利。2008年3月10日,一场冲着贝尔斯登的挤兑已经开始,很难想象这场挤兑如何能自行停止。毕竟一家丧失客户信任或市场信任的投资银行,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了。从市场的角度来看,贝尔斯登基本上只是一系列脆弱的业务和高风险资产的集合体。交易业务依赖于信任,一旦人们开始对贝尔斯登一定会履行其义务产生怀疑,他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把业务转移到别处,这使得贝尔斯登更不值得信任。

  贝尔斯登是美国排名第十七大的金融机构,原是5家独立投资银行中规模最小的一家。它的规模是美国国家金融服务公司的2倍,而且它与金融体系的联系更加紧密,拥有5000个交易对手方和75万个开放式衍生品合约。它与银行、经纪公司、对冲基金、养老基金、政府和企业都有业务往来。其交易对手争相减少自己对贝尔斯登的风险敞口,同时试图推断出还有谁可能对贝尔斯登有风险敞口。金融体系已经经历了长达7个月缓慢痛苦的煎熬,一想到贝尔斯登可能因为违约(廉价出售抵押品、疯狂解除衍生品交易,使得回购市场崩溃)而走向失控的可能性,就令人感到不安,排名倒数第二的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可能遭遇挤兑,抵押贷款巨头房利美和房地美甚至可能倒闭。到2008年3月13日星期四的晚上,贝尔斯登已经完蛋了,它的现金储备在4天内从180亿美元减少到20亿美元,并计划在第二天早上申请破产。

  起初,我们认为我们无法阻止其破产。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有权在接纳破产银行债务的同时,有序地将其清盘,但联邦政府没有针对非银行机构的有序解决机制,无法避免违约的混乱局面。我们认为,美联储的反应将仅限于向市场注入更多流动性,以遏制不可避免的崩盘所造成的损害,这就是盖特纳所说的“飞机跑道上的泡沫”,可以防止在贝尔斯登倒闭后危机继续蔓延。

  白芝浩的央行贷款工具包在防止一家疲软机构遭遇挤兑上的作用是有限的,政府的其他应急部门也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多。在没有国会授权的情况下,财政部做不了多少事,而美联储的权力主要局限于根据可靠的抵押品发放贷款,美联储和财政部都没有权力通过开展债务担保、注入资本或购买非流动性资产来阻止银行挤兑。定期证券借贷工具还没有到位,美联储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工具贷款给像贝尔斯登这样的投资银行。《联邦储备法》第13(3)条确实存在,它可以在“不寻常和紧急的情况下”为非银行机构提供资金。但是第13(3)条并不是一根魔法棒,它并不能使一家资不抵债的公司生存下来,或者使一个没落的品牌有销路,又或者使有问题的资产重获价值。

  恐慌之中,我们很难判断一家陷入困境的公司是否真的资不抵债。市场也并不总是正确或理性的,在恐慌的螺旋式上升中,一旦信心恢复,没有人想要的证券总是有可能变得可靠。这个时候政府贷款和流动资产可以帮助一家从根本上可存活的公司偿还债务并避免被弱者拖垮。贝尔斯登的下跌速度、幅度比同类公司都要快得多、大得多,这表明它的疲软是真实的、极端的。无论如何,美联储没有看到贝尔斯登的账目,也没有理由断定在这场被误导的挤兑中它其实是有偿债能力的受害者。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确实有权接触贝尔斯登的账目,但似乎也不相信这一点。根据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我们不相信一笔针对贝尔斯登不断贬值的资产和业务的贷款能够成功拯救这家公司。通过加速放贷,我们担心美联储只能帮助少数尚未退出的短期债权人未来成功退出融资,而无法阻止贝尔斯登的最终崩溃以及由此引发的混乱。

  2008年3月14日凌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工作人员提出了一个权宜之计,启用了《联邦储备法》第13(3)条,并使贝尔斯登维持到了那周周末。美联储向其清算银行摩根大通提供一笔贷款,然后摩根大通将这笔贷款转给贝尔斯登,贝尔斯登再用回购贷款机构不再接受作为抵押品的资产为贷款提供担保。基本上,美联储充当了贝尔斯登的一日回购贷款人。我们的许多同事对这个举动感到不安,这似乎表明我们可以为一家濒临倒闭的非银行机构的债务提供担保,但我们一致认为,这至少会给我们一个周末的时间来寻找除了灾难之外的另一种选择。保尔森在告知总统时诙谐地说道:“您可以在演讲中去掉‘不会有紧急救助’这句话。”

  因为我们认为,美联储不能为贝尔斯登疲软的抵押品提供足够的贷款来拯救作为一个独立实体的它,所以我们仍然需要为贝尔斯登找到一个买家,以防止其在星期一市场开盘时解体。摩根大通很快成为唯一有信誉促成这笔交易的潜在救助者,其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坚称,只有美联储承担贝尔斯登抵押贷款资产的部分风险,他才愿意达成这笔交易。因此,在星期日晚间,美联储再次援引第13(3)条,对美联储的抵押品放贷权力进行了另一种创造性的解释。

  摩根大通同意以每股2美元的价格收购贝尔斯登,戴蒙随后将出价提高至每股10美元,这可以确保贝尔斯登的股东不会破坏并购计划,也使整个系统不再重新陷入混乱。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摩根大通也同意在等待与贝尔斯登完成交易的同时,承担为贝尔斯登的账面资产提供担保的风险,而美联储并没有权力提供这种可以解除恐慌的后盾。但美联储将向一个名为“少女巷公司”(Maiden Lane)的新机构提供300亿美元的贷款。该公司将从摩根大通收购贝尔斯登价值300亿美元的股票。根据第13(3)条的规定,美联储只有在发放贷款的储备银行“得到满意的保证”的情况下才能发放贷款,而这是一个相当模糊的标准。投资公司贝莱德的一个团队分析了摩根大通希望保留的资产,并告诉我们在几年内分文不少地还清这些贷款是有合理机会的。伯南克和盖特纳提出,如果财政部为美联储的任何潜在损失提供补偿,美联储就会对此感到满意,保尔森欣然接纳了这个要求。

  但后来财政部的律师告诉保尔森,财政部无法为美联储提供补偿,我们了解到财政部在危机中拥有的权力是多么渺小。因此,盖特纳要求保尔森写一封信来支持美联储的贷款,并在信中指出,如果贷款出现亏损,美联储将减少对财政部的利润贡献。保尔森称这封信是他的真金白银之作,尽管这在法律上并没有多大意义——美联储通常会将其运营成本以外的所有收益都交给财政部——但它确实将财政部和行政部门牵连到美联储的重大决定中。我们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是团结在一起的。

  与此同时,美联储再次启用第13(3)条来启动更多针对投资银行的激进贷款计划,称为“一级交易商信贷工具”,它将接受比定期证券借贷工具范围更大的抵押品,包括风险更高的资产。我们希望对于贝尔斯登的干预能够帮助稳定市场,但我们还知道,雷曼兄弟的问题与贝尔斯登的类似,美林、摩根士丹利,甚至高盛可能都需要更加容易地进入紧急安全网之中。

  美联储对贝尔斯登的干预确实让市场平静了下来,但它也为应对危机的政治策略提供了一剂猛药。许多政界人士和专家指责我们对资本主义达尔文式的节奏反应过度,他们还辩称一家投资银行的倒闭对于经济的影响将是有限的——这一观点将在6个月后雷曼兄弟倒闭时被证明是错误的。自由派和保守派都指责我们浪费纳税人的钱去救助那些不称职的银行家,道德风险纯粹主义者警告称,我们正在鼓励过度冒险,肯塔基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吉姆·邦宁则谴责我们是社会主义者。就连美联储前主席保罗·沃尔克也表示,美联储的行动“延伸到了其合法和隐含权力的边缘”,这个评价是比较准确的,我们一直都小心翼翼以避免越过这一边缘,但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像是恭维之辞。我们意识到了我们所面临的双重挑战,需要找出正确的做法,并解释为什么这是正确的。

  有一件事我们很难解释,那就是在这次救助贝尔斯登的行动中到底是谁获救了。这次干预确实确保了贝尔斯登的债权人和交易对手得到全额偿付,因此他们将停止挤兑,这样一来,处于同样处境的公司的债权人和交易对手也就不会进行挤兑了。在危机期间,任何增加偿还债权人不确定性的事情都可能释放恐慌的信号。但贝尔斯登并没有得到救助,该公司本身已不复存在。贝尔斯登的高管们则丢掉了工作和个人的大部分财富。贝尔斯登的股东确实得到了比公司破产、价值为零美元时更多的钱,但是与公司在2007年初的顶峰时期相比减少了95%。所有的干预都会产生一些道德风险,但很难看出贝尔斯登的命运会如何鼓励其他公司效仿其鲁莽的做法。当然,雷曼兄弟最终的倒闭将证明市场对政府再次出手实施救助并没有信心。

  无论如何,我们没有浪费纳税人的钱,贝尔斯登的贷款最终得到了偿付,并为政府产生了25亿美元的回报。这笔贷款的发放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防止一家具有系统重要性的公司陷入混乱的崩溃,以及随之而来产生不可避免的经济损失。在还没有稳定房利美和房地美的时候,我们一想到贝尔斯登的失败可能会引发的连锁反应就觉得十分害怕,而这两家公司正在支撑着美国抵押贷款市场的剩余部分。当美国国家金融服务公司陷入困境时,什么都不做仍然是一种选择,但贝尔斯登因其所牵扯的方面实在太重大而不能倒下。经历了七个月的金融风暴之后的金融体系实在是太脆弱了,以至于我们无法面对它的失败。

  在救助贝尔斯登之后,我们并没有获得胜利的感觉,我们也觉得心里并不舒服。这一事件表明,人们对那些依赖过多短期资金的杠杆率高、监管松散的非银行机构的信心可能会瞬间消失。贝尔斯登并不是唯一在监管不足的情况下借得过多、期限过短的金融机构,也不是唯一投资过多不完备抵押贷款和结构性信贷产品的金融机构,而这些产品已经没有人再信任了。保尔森非常担心房利美和房地美这两家公司,以至于在关乎贝尔斯登命运的那个令人发狂的星期天,他抽出时间与它们的首席执行官和监管者召开电话会议,并借用贝尔斯登的例子向两家公司施压,要求它们筹集更多资本。市场上对于雷曼兄弟将是“下一个倒闭者”的猜疑也越来越多,这对一家金融公司来说可能是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雷曼兄弟的规模比贝尔斯登大75%,它拥有更多的房地产风险敞口、更大规模的衍生品协议以及2000亿美元的回购融资,从很多方面来看,似乎是一个更加诱人的挤兑目标。

  事实上,贝尔斯登的整个商业模式现在都受到了怀疑。在贝尔斯登事件之后,保尔森不得不说服几位欧洲财政部长去敦促他们的银行不要停止与幸存下来的四家美国投资银行中的任何一家打交道。美联储现在向投资银行提供了贷款,它终于获得了核查这些银行账目的权力。但是结果并不令人放心,美联储通过压力测试发现,雷曼兄弟、美林、摩根士丹利和高盛的批发融资都容易受到挤兑,雷曼兄弟需要840亿美元的额外流动性,才能在类似熊市的情况下存活下来。我们敦促这四家公司降低杠杆率,寻找更长期的资金来源,筹集更多资本,但投资银行在当时看来并不是一项诱人的投资。

  我们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中通力配合,为贝尔斯登设计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当然我们也很幸运。如果摩根大通不愿意为贝尔斯登的账面资产提供担保,并吸收贝尔斯登的大部分资产,那么整个金融体系很可能在当年3月就崩溃了。沃尔克是正确的,美联储已经突破了其权力的极限,而这个特别的救助则暴露了其权力所面临的不足。美联储仍然没有办法向一个陷入困境的公司注入资金,也不能购买其资产或者为其负债进行担保,这意味着它无法阻止全面的挤兑。如果该公司是一家非银行机构,那么美联储甚至没有办法安全地关闭它以避免违约。美联储对摩根大通收购贝尔斯登的支持,以及美联储为投资银行提供新的一级交易商信贷工具推动人们产生了这样的预期——我们有意愿,也有能力去防止其他投资银行的倒闭。但事实上,政府这样做的能力是有限的。

  贝尔斯登事件过后不久,伯南克和保尔森去拜访巴尼·弗兰克——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的民主党主席,向他解释雷曼兄弟可能面临类似的情况,因此我们需要紧急决议授权,以防止在找不到摩根大通这样的买家时导致投资银行无序倒闭。巴尼解释说,除非我们能够极力渲染外界对于雷曼兄弟的担忧,并说服国会相信雷曼兄弟的倒闭将对美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否则在11月大选之前,这件事从政治上看是不可行的。我们知道他的话在政治上是正确的——任何增加危机管理者权威的立法都将被当作救助法案而遭到猛烈抨击。我们也知道危言耸听最终可能会扰乱市场,这会导致我们试图避免的失败再次发生。我们将不得不使用有限的工具,直到越发严重的金融危机成为我们需要更多工具的充足理由。

  我们觉得我们在用胶带和打包线与危机做斗争。市场在贝尔斯登事件过后稍微平静了一些,我们希望这种状态能保持一段时间。但正如盖特纳喜欢说的那样:“希望并不能成为一种策略。”

  房利美和房地美:发射的火箭筒

  2008年7月11日,美国一家银行发生了挤兑事件,不是像贝尔斯登那样带有比喻性质的挤兑,而是一家真实的机构遇到了真正的挤兑,就像《生活多美好》影片中所展示的那家机构一样。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接管了印地麦克银行——一家位于加州,以前隶属于美国国家金融服务公司的储蓄银行,这家机构在房地产领域的做法同样鲁莽,惊慌失措的储户在这家机构门外排起了长队,纷纷要求要回自己的存款。联邦存款保险公司为这些存款提供了高达10万美元的担保,因此大多数人无须担心。但是美国自20世纪80年代储贷危机以来最大的银行倒闭事件所引发的恐慌景象却被引爆为全国性的新闻,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忧心忡忡的储户每天从华盛顿互助银行提款的规模超过10亿美元,这家储蓄机构规模比印地麦克银行还要大,同样也面临着类似的抵押贷款风险敞口——恐慌是会传染的。

  印地麦克遇到的挤兑是一个信号,表明危机又加深了一步,但这似乎并没有威胁到整个金融体系的核心。我们在那一周主要关注的是房利美和房地美,这两个获得政府资助的抵押贷款巨头的规模加起来是印地麦克的50多倍,是贝尔斯登的4倍多。它们持有或担保了价值超过5万亿美元的抵押贷款债务,也是美国抵押贷款融资的最后一个主要来源,支持着每四笔新增住房贷款中的三笔。这意味着它们的倒闭将使新的抵押贷款不再产生,并使已经遭受重创的房地产市场崩溃,这也意味着更多的普通民众将面对止赎权,华尔街对于抵押贷款证券的恐慌将进一步加剧。房利美和房地美无疑是能够对系统产生影响的机构,它们正在遭受重大损失。

  还没有一个常设的授权机制能够让政府拯救房利美和房地美,保尔森必须说服国会进行立法,这将使我们对于危机的应对成为政治斗争的中心问题。最终我们将美国最重要的两家公司基本收归国有,这在正常时期可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一种干预。又一次,我们的行为非常不受欢迎。我们相信这些行为避免了灾难性的违约,它们最终为纳税人带来了可观的利润,在帮助重振房地产市场方面,它们所做的贡献超过了其他任何政府或私人机构所做出的努力。尽管接管房利美和房地美是绝对必要的,这也消除了市场对这两家公司证券的恐慌,但是并没有消除人们对于整个金融体系的恐慌。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它发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信号——金融体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脆弱。

  房利美和房地美是奇特的混合体。它们运用联邦特许经营权来提升经济适用房的拥有率,但它们也是利润丰厚的私营公司,同时还主导着次级抵押贷款市场。这两家政府出资企业对华盛顿的两党都有很深的影响,它们利用了政府不会让它们在没有太多资本缓冲的情况下,以低于市场的利率大举借贷的前提假设。它们基本上是承载着道德风险的企业的化身,在享受冒险带来的好处的同时,还会欣慰地认为纳税人会为它们承担损失。正如一些批评人士所言,它们并没有引发危机。直到繁荣后期,它们购买以及所担保的抵押贷款的承销业务在整个行业来说都是相对保守的。它们确实在金融泡沫破裂前放松了标准,而且在一开始就为非常多的抵押贷款债务提供了担保,同时它们也帮助推动了外资大量涌入美国房地产市场,这为后续的危机埋下了伏笔。

  像我们的前辈一样,我们三个人多年来都对房利美和房地美深感担忧,我们都支持对它们的商业模式进行全面改革,并对它们的冒险行为进行更为严格的监管。当保尔森在贝尔斯登事件最为激烈的那个周末打电话给两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时,他们都同意筹集更多的股本,但只有房利美筹集了一点资金,而且还远远不够。贝尔斯登倒闭后不久,保尔森带着这两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会见了参议院银行委员会主席克里斯托弗·多德和资深共和党人理查德·谢尔比,他们已经达成协议,试图在参议院启动已在众议院通过的改革法案,但是立法进程的速度并没有市场的反应速度那么快。在那个夏天,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在两家政府资助的机构拖垮整个金融体系之前稳住它们。价值数万亿美元的证券在金融体系的血管中流淌着,我们担心这些证券会污染整个金融体系。它们的票据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被认为是一项安全的投资,而现在,我们接到了来自主权财富基金和外国政府的心情紧张的官员们的电话,他们希望确保这两家机构的安全,其中一些人甚至没有意识到美国政府并没有从官方层面表示支持房利美和房地美。

  所以保尔森决定请求国会授权稳定这两个抵押贷款巨头的局势,同时也需要明确一下华盛顿将支持这两家公司的长期隐含保证。与雷曼兄弟即将破产时一样,他担心仅仅要求获得特别权力就能从侧面证实当前的形势有多么严峻,这同时也会加剧恐慌。此外还有一个让人进退两难的相关规定:财政部为这些庞然大物提供可靠的后盾需要强大的金融权威性,然而这在政治上似乎是不现实的,同时所申请的救助资金倘若不足,还可能会让人对政府维持这些机构运营的承诺产生怀疑。但我们一致认为不能袖手旁观,也不能冒违约的风险。因此,保尔森没有提出一个具体的金额,而是要求拥有无限制(用他的委婉说法就是“未指明”)权力向房利美和房地美注资。他所提出的法案还包括他在危机前推动的一些改革措施,包括一个更为强大的监管机构,该机构有权迫使房利美和房地美接受破产管理。伯南克告诉保尔森,他将百分之百地支持财政部,就像保尔森在早些时候的救市行动中支持美联储一样。

  保尔森和伯南克于7月15日在参议院委员会进行了听证,他们就拟提议立法的重要性形成了统一战线,该法案致力于保持抵押贷款的流动性,防止住房市场状况进一步恶化,并可以保护金融的核心领域。保尔森开出空白支票的要求遭到了质疑,但他解释说如果国会赋予他更多的权力,市场对房利美和房地美的担忧就会消散,他动用这种权力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很多。他说:“如果你想确保它被使用,那就把它做得足够小,这样它就会成为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如果你的口袋里有把水枪,你可能得把它拿出来。如果你有一个火箭筒,而人们知道你有,你可能就不需要把它拿出来。威慑论是有些道理的,但保尔森对压倒性火力的要求,揭示了人们对被恐慌撕裂的市场不太可能被忽视的担忧,他很快就知道他最后可能必须动用“火箭筒”了。

  保尔森代表一位支持率仅为30%的即将卸任的总统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要求。参议员邦宁怒斥道,与之相比,那次救助贝尔斯登的行动就是“业余社会主义”。早在房利美和房地美局势失控之前,美国的房地产政策就已经举步维艰了,这使得华盛顿围绕如何应对止赎潮上升问题而展开的激烈辩论变得更加复杂。一些公众和大多数国会的共和党人反对动用房客和正在还贷的房主缴纳的税款为那些没有还房贷的房主提供救济。但另一些公众和大多数国会的民主党人同样强烈地认为,政府在帮助陷入困境的房主方面做得并不够。事实上,巴尼·弗兰克在涉及房利美和房地美的立法中加入的一项相当无关紧要的抵押贷款救助条款,在国会引起的争议甚至超过了保尔森所提出的财政“火箭筒”要求,以至于布什总统在立法通过后将放弃签署一项公共法案。

  这项法案最后终于通过了。当然人际关系也很重要,保尔森与两党国会领袖已经建立了牢固的关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都同意把紧急情况置于政治考量之前。到7月底,民主党控制的国会批准了《住房和经济复苏法案》,并给予共和党政府非常大的权力,这证明在危机关头,华盛顿有能力勇敢地去开展行动,尽管可能不会早于这个关口采取行动。

  新法案还让财政部和美联储有机会调查房利美和房地美的内幕信息,从而发现一些令人感到丑陋的意外。美联储和货币监理署的审查人员得出的结论是:这两家公司在技术上都已经资不抵债,同时薄弱的资本缓冲也主要是通过会计手段虚构的。保尔森及其财政部的团队很快就决定,唯一的解决办法是说服他们的新监管机构——美国联邦住房金融局迫使房利美和房地美接受政府接管,这基本上是在没有政府日常控制的情况下实现国有化。这是一个尴尬的局面,保尔森方才告诉国会,他不需要动用他的“火箭筒”,而联邦住房金融局方才告诉房利美和房地美,它们的资本缓冲是充足的。但它们实际上是不够的,保尔森的首要任务是避免崩溃,而不是保护这两家机构的一贯声誉。当保尔森得出最终需要动用“火箭筒”的结论时,布什总统支持他道:“这看起来似乎不妥,但我们必须做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来救市。”

  我们在危机期间所做的几乎每件事,都是秉持着这种不惜一切代价的态度来推动的。我们都认为这些非凡时刻证明了非凡的行动是正确的。8月,保尔森聘请了两名高盛前同事和一家纽约律师事务所来为房利美和房地美工作。他还非常倚重美国联邦住房金融局,通过施加压力使该机构以他在危机前后从未想过的方式来改变其评估结果。保尔森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有合法权力让政府为房利美和房地美承保的30年期抵押贷款提供必要的长期担保,因为国会只授予了财政部临时的权力,而该权力将于2009年底到期。在摩根士丹利顾问的帮助下,财政部通过一些巧妙的金融工程工具创造了实际上的长期担保产品,但保尔森非常担心自己可能会超越国会的目标界限,因此他向总统和财政部的几位同事透露自己担心会遭到弹劾。最终,当保尔森发射他的“火箭筒”时,每个人都如此震惊,以至于没有人再就此事提出特别问题了。

  2008年9月5日,保尔森和伯南克给房利美和房地美的首席执行官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政府正在夺取他们公司的控制权。他们将失去工作,他们的股东将失去几乎所有的股权,财政部将向每家公司注资1000亿美元,以避免迫在眉睫的债务违约和它们担保的抵押贷款支持证券违约。这是大萧条以来,联邦政府对金融市场实施的最为激进的干预举措,对于房利美和房地美的挤兑很快平息下来,因为这两家公司和它们担保的抵押贷款现在得到了政府的支持。

  但对于金融体系其他部分的挤兑则出现了强劲的势头。在房利美和房地美国有化一周后,发生了自危机开始以来最为惨烈的金融血战。我们曾希望展示出政府有意愿采取特殊行动来预防混乱的倒闭潮,从而使市场平静下来,这至少会为我们赢得时间为雷曼兄弟凑出一个解决方案。但是,我们的力量展示再一次没有达到我们所期望的效果,市场并没有松一口气,最终的结论是,政府非常担心以至于采取如此极端的措施,实际情况一定比看上去的更加糟糕。不确定性引发了恐慌,没有人能确定那些没有特定联邦特许经营权的陷入困境中的私营企业会发生什么。我们自己也不确定,尽管我们已经破釜沉舟,为的是避免更加危险的恐慌的蔓延,但几天之后,我们将迎来一个更大、更危险的难题。 美国金融史与大国博弈(套装共12册)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