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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索尼克的加速度

　　美国的汽车制造商决定在哪里生产新产品时，往往希望州政府和当地政府能提供一大笔“陪嫁”，包括税收减免和其他财政优惠。因此，为了让简斯维尔赢得制造最新小型汽车的生产线，几天后，罗克县议会又在原先数字的基础上提高了四倍报价，才通过威斯康星州向通用汽车提交最终版本的经济激励方案。方案的报价高达1.95亿美元：财政减免和能源资助1.12亿美元；马弗从县议会争取的2000万美元；简斯维尔市政府虽然资金短缺，但愿意出资1500万美元，贝洛伊特出资200万美元，加上私人性质的优惠，包括当地商人联合买下通用汽车停车场附近的察霍的旅馆等设施。这还不包括UAW地方95分会愿意妥协2.13亿美元，交换人们重回工作岗位。

　　这是威斯康星州历史上价值最高的经济激励方案。

　　竞争依旧在三个地方之间展开——田纳西州和密歇根州的工厂，以及简斯维尔。通用汽车高层称，他们会评估十几项因素，最终决定在哪里生产新型汽车，三方提出的报价只是提高各自竞争力的因素之一。但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对一家已经破产的公司而言，资金至关重要。

　　最终，简斯维尔根本没有机会。

　　6月26日清晨7点，州长多伊尔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另一端是蒂姆·李——通用汽车北美区负责制造的副总裁。17个月前，奥巴马在装配厂发表热情洋溢的竞选演讲时，李就坐在第一排，和州长右侧相隔两个座位。当奥巴马预言，这家工厂还会存在100年时，李和其他人一起欢呼喝彩。

　　这天早晨，李给州长带来一个坏消息。通用汽车决定把新汽车的生产交给密歇根州的奥赖恩镇。

　　这对简斯维尔是个毁灭性消息。大萧条时期，工厂在一年后重开。在1986年的危机中，中型卡车取代了从生产线消失的小货车。人们很难相信，这次的工厂营救任务竟然失败了。

　　由于输掉了竞标，州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消沉。多伊尔只是简单宣布通用汽车把新汽车的生产交给了奥赖恩镇的工厂。他说，公司利用威斯康星州的提案从密歇根州获得了更多好处，“密歇根州配不上我们”。

　　所有城市的竞标价直到现在才公开。事实证明，州长错了。威斯康星州的竞标价或许创下了历史纪录，但密歇根州的竞标价几乎是前者的五倍。

　　密歇根州是美国汽车制造的大本营，当地的失业率高达15%，为全国之最。密歇根州州长愿意使出一切解数为奥赖恩镇争取新的生产线。为了爬出破产的泥潭，通用汽车计划关闭的十几家工厂中有一半在密歇根州。奥赖恩镇距离底特律40英里，那里的工厂也位列死亡名单之一。赢得竞标战会为奥赖恩镇工厂和附近生产钣金冲压件的通用汽车工厂创造1400个工作岗位。“我们会穷尽一切手段为密歇根州赢得这款产品。”通用汽车宣布破产后，该州州长珍妮弗·格兰霍姆立刻告诉公司高层。

　　穷尽一切手段意味在州首府兰辛的密歇根经济发展有限公司设立一个作战室，在短短数周内制定一项战略，在未来20年内向通用汽车提供7.79亿美元税收减免，1.35亿美元职业培训资金，加上奥赖恩镇提供的用水便利，以及一个基金会将协助公司聘用更优秀的员工。密歇根州总共将动用10亿美元公共资金。密歇根州向一家公司提供的价值最高的经济激励方案，足够拿下一辆小型汽车的生产线。

　　近来，密歇根州代表奥赖恩镇的竞标策略在汽车制造业中并非孤案。去年，通用汽车决定在俄亥俄州的洛兹敦生产小型汽车科鲁兹时，州政府向公司提供了2.2亿美元经济激励方案；去年，福特汽车决定投资7500万美元改造密歇根州韦恩的卡车生产线，转而生产紧凑车型福克斯时，州政府同意减免福特公司3.87亿美元税收；同样是去年，大众汽车决定在田纳西州的查特怒加修建工厂生产帕萨特时，公司从州政府得到了5.54亿美元税收减免。

　　所有地方付出的代价均高于威斯康星州为简斯维尔争取工厂重开的报价。即使在如此高风险、高价格的竞争环境中，密歇根州在竞标中的表现依旧打破了纪录。

　　输掉竞标意味着，威斯康星州州长和简斯维尔市民无法了解获胜的昂贵代价。随着时间推移，胜利的代价不仅局限于密歇根州庞大的公共投资，奥赖恩镇的工人同样付出了巨大牺牲。

　　通用汽车将新款小型汽车命名为索尼克（Sonic）。这将成为在美国境内生产的唯一一款紧凑型轿车。实际上，也是通用汽车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国内生产的首款紧凑型轿车。起初，公司想把生产放在中国，但重新考虑美国市场疲软的经济表现后，决定将它纳入重新定位消费者战略的一部分。因此，便宜的小型汽车生产搬回了美国，但许多零部件依旧在韩国生产，正如通用汽车之前推出的小型车爱唯欧（Aveo）。这个决定带来一个疑问：按照工会制定的工资标准，公司该如何赢利？

　　通用汽车早就预见了这个问题。早在数年前，公司就说服UAW在一份全国性的劳工合同中做出重大让步：实行工资双轨制。它允许公司以时薪14美元的价格雇用新员工——仅为标准时薪28美元的一半。在这一合同的约束下，公司中25%的员工拿的是较低的薪水。

　　奥赖恩镇的工厂在重新配置生产线时，当地的UAW在全国性劳工合同框架下做出了更大的让步。当地工会担心通用汽车可能会夺走工厂赖以生存、保住工人工作的小型汽车，因此同意进一步削减工资：工厂重开制造索尼克时，五名工人中有两人——包括老通用汽车员工——的薪水只有隔壁工厂生产线上员工的一半。通用汽车北美区的新总裁称，这项安排“非常激进”，将“考验我们在当地的真正竞争力”。UAW奥赖恩的一名成员称：“这总比工厂关门，工人不知道下一笔工资从哪里来好。”

　　工厂等待重开期间，公司给数百名近期迎来签约日的失业员工一个更坏的选择——选择调往250英里外的洛兹敦工厂。如果他们选择调岗，就可以保住28美元时薪。如果他们选择留在奥赖恩等待工厂开始制造索尼克，就要在凭资历保住原来的工资和工资减半之间赌上一把。

　　数十名奥赖恩的员工聚在团结之家——UAW位于底特律的全球总部。“快叫警察，我们被抢劫了。”一个人手举的牌子上写道。还有人向美国劳资关系委员会提交抗议——不要反对通用汽车，应该反对UAW的地方分会在未告知成员的状况下做出重大让步。美国劳资关系委员会没有做出回应。

　　2011年8月1日清晨6点，工厂开始生产索尼克时，40%的工人时薪降为14美元。许多零部件是从韩国运来的，引擎则来自墨西哥。作为另一项“创新”，一些零件供应商开始在奥赖恩的工厂内部工作。他们的平均时薪仅10美元。

　　这就是获胜的代价。

　　胜利的代价还会出现在不久的将来。自从夏天传来坏消息后，简斯维尔人备受打击，拯救工厂的努力宣告失败更与人们长久以来相信的浴火重生的传统背道而驰。

　　保罗·瑞安和三位威斯康星州的国会代表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其中包括参议员拉斯·范戈尔德，他也在简斯维尔长大，他的祖父曾在1923年买下了第一辆从生产线驶下的雪佛兰卡车。“正是因为人们勤奋工作、决心坚定、团结一致，简斯维尔的工厂才能走到今天，才能撑到现在。”保罗和民主党议员称，“我们一定会帮助罗克县的人民……我们会继续努力，包括州长和其他人士，尽我们一切所能。”

　　他们的声明彰显了艰苦斗争中的统一战线。但从这天起，一道意识形态上的裂缝开始浮出水面——最初很不起眼，但随着时间推移日益加深。这道裂缝直指简斯维尔当今问题的核心——接下来该怎么办。

　　保罗认为，不值得眼巴巴等待通用汽车回来。他表示，简斯维尔应该趁机买下通用汽车位于河边如沉默巨兽般的工厂，改作他用。“我们应该向前看。”他说。

　　保罗的这番话代表了当地商业领袖的意见。这也是前进简斯维尔和玛丽·威尔默的观点。过去数个月来，她不动声色地努力为罗克县5.0战略筹集100万美元资金——那场经济发展运动，如今还未向社会公开。

　　然而，对许多失业工人而言，这种观点太异想天开。他们认为，“向前看”就像一种侮辱，是对简斯维尔过去的背叛，是对沮丧的他们想要抓住的渺茫希望的漠视。这一线希望是：通用汽车在选择奥赖恩时，本可以宣布永久关闭简斯维尔工厂，但它没有。工厂目前的状态是“待命”——遥遥无期，但只要通用汽车的业绩回升，有一天公司或许还会需要这里。在“待命”状态中，简斯维尔的工人看到了那一丝残存的希望。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