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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一个工会人该做什么

　　就快到8月24日了。上课的第一天。迈克·沃恩知道他不能再拖了。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对父亲说谎是什么时候，更别说像这样的弥天大谎。但在威斯康星州炎热的夏日，每当他想象告诉父亲真相时的场景，都无法回避他脸上浮现的失望表情，很可能他的父亲——那个总是站在他身后的人，这次不会选择与他站在一起。因此，迈克等了几天，又等了几天，直到最后一刻。

　　你该怎么向父亲开口说要选择站到另一边呢？

　　令他无法开口的原因是沃恩家三代——包括他自己——为工会服务的历史。他对家族的故事如雷贯耳。这也是他自己的故事。它一直可以追溯到铅矿时代。那时，威斯康星州西南部星罗棋布着新矿区、斯温得勒的山脊、麦凯布矿区等，他的曾祖父就在这种地方丢了性命。迈克的祖父汤姆曾试图在矿区成立工会，后来在20世纪50年代“驾驶雪佛兰周游美国”的广告召唤下来到简斯维尔，进入通用汽车工厂，工资从每小时一美元提高到两美元。他的祖父一直没有放弃加入工会的志向。在米尔顿大道加油站的工作结束后，他会和其他UAW的人一起讨论工人的工资和工作条件。他赢得了大家的信任，被选为该地区的代表，为1000名通用汽车工人发声。数年后，他参与筹划了沃尔特·P.鲁瑟纪念堂，这里如今依旧是地方95分会的办公场所。

　　迈克的父亲戴夫在简斯维尔长大，1967年受聘进入装配厂做点焊机操作工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只在生产线工作了三年，就爆发了争取工资和养老金的罢工。他的父亲（指迈克的祖父）还在工厂，是工会谈判小组成员，因此他们发起了长达11周的罢工。迈克受雇李尔工厂数年后，戴夫成为地方95分会副主席，从此他们在工会有了交集。戴夫如此热爱工会，即使装配厂关闭后已经没有工人像往常一样工作。他和一位伙伴迈克·马克斯从退休生活复出，担任工会主席与副主席。这次，是以志愿者的身份。

　　城里仅有两个家族三代人都在地方95分会的管理委员会供职，沃恩家是其中之一。迈克的任期持续了11年。他解决日常支付上的争议，以及在工人赔偿金和《家庭医疗法案》（Family and Medical Leave Act）上更大的分歧。他还曾是UAW国际委员会成员，负责评估零部件供应商的各种不满。身为工会人的骄傲深深烙印在三代人的血液中。但事实是，他的父亲退休五年，他的祖父已经去世一年——同一年，他的妻子巴布失业，迈克自己的工作也岌岌可危。

　　一个工会人该做什么？如果工人一个不剩，他又能代表谁？迈克开始和UAW国际协商在底特律的一份工作，但总部至今没有确切回应。而且，迈克考虑得越多，越不愿离开简斯维尔。为什么他要抛弃和巴布一起精心打理，种满蔬菜、鲜花和草木的宽敞后院，为什么要抛弃这里的家人和老朋友们——只是为了继续在工会工作。

　　可是，他依旧无法放弃对工会的忠诚。数个月来，他上工会的招聘网站，浏览威斯康星州、明尼苏达州和伊利诺伊州的所有空缺职位。问题是，他没有找到一份工作能够让他继续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代表工人。所有职位都在招募组织者。迈克曾参加过两次UAW组织的类似活动，深知自己不是敲陌生人家门的料。许多人得知他们的来意后立刻表现出敌意，而且他听说了许多组织者的故事，遭遇疯叫的看门狗或者挥舞的手枪。除了疯狗和手枪外，他无法忍受每个月要在路上度过三周。这种生活不适合他。

　　这是一趟自我发现之旅——令他本人都惊讶不已——一切都是慢慢浮现的，但答案是，尽管他从心底继承了UAW的传统，可还是存在一个限度，令他对是否留在工会产生了动摇。

　　他现在面对的问题是，家族中无人有过类似经历。生活的现实是他和巴布都失业了，失去了两份工资，而且没有后备方案。当他挣扎着弄清楚该怎么办时，惊讶地望见巴布的头正深深埋在学校的功课中，试图把危机转换成机遇。

　　他不停思考该如何应付这史无前例的时刻，一个想法逐渐在他内心清晰起来，起初很模糊，慢慢变成了坚定的信念。他的工会经历可以成为一种基础，从事人事工作的基础。这个想法浮现时，黑鹰技术学院的人力资源项目正在招人，称学生有希望踏上全新的职业道路。这似乎是个正确的选择，转变正在他眼前发生：他在李尔工厂时争取的权益——根据《联邦贸易调整法案》的相关条款，将支付他的学费；一个大学学位；一份他认为适合自己的工作；留在这里。如果他不报名，简直是疯了。

　　但是，这不是工会工作，他会成为一名管理人员。

　　当他坐下来仔细思考这个选项，他感到正在慢慢接受它。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但是，他的父亲会怎么想呢？

　　那个无法逃避的时刻终于在8月初的一个午后来临。他的继母朱迪邀请全家人参加他父亲的61岁生日会。迈克知道，他和父亲最后会一起走到露台抽烟。他亲自为父亲卷了万宝路香烟。开口前，他呼了口气。派对在他们缺席的情况下依旧欢快地继续，他转向父亲说道：“我决定要做什么了。”

　　他从轻松的部分入手。比如，20天后会重返大学，黑鹰的新项目，政府的培训津贴。几个月来，在李尔工厂经历的四次告别的伤痛逐渐平复，但它们不会被彻底遗忘。他还是非常紧张，可他的未来出现了一颗小小的希望的种子。

　　接着，谈话进行到了艰难的部分。他谈及为什么人事管理也是教育工人的一种途径；他如果从工会外部努力，公司内部可能会发生多么重大的改变。

　　他边说边密切关注父亲的表情。那是一闪而过的悲伤吗？是的。但是，即使他父亲布满皱纹的脸背叛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他始终没有说出让迈克最担心、最害怕的话：迈克成了投奔黑暗一方的叛徒。不，这位年迈的工会领导告诉年轻的工会领导，他为儿子利用这个机会成为更好的自己而骄傲。接着，父亲走近他，沃恩家最后一代工会领袖紧紧拥抱在一起。

　　有了父亲的拥抱，希望他成为更好的自己的鼓励，迈克知道内疚会逐渐消失。尽管学校生活充满未知，但他必须抓住面前的机会。他对工人的热情，他的家族在工会中的独特地位——没有人可以夺走这一切。

　　但是，他必须谨慎判断当下的处境，就像他经过李尔工厂的走道，向他代表的工友们道别时嘱咐他们的话：必须制订自己的计划。多年前，李尔工厂的座椅生产从模块式升级为线性装配时，他也给出过同样的建议。审视现状，他记得那时曾告诉工会的兄弟姐妹们拥抱现实。

　　父亲的双臂依旧环抱着他，他再次听见内心的声音：如果你不随时间改变，就会被时间抛下。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