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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黑鹰技术学院

　　培训失业工人是一个大而普遍的想法。实际上，这或许是像保罗·瑞安这样的共和党人和像总统奥巴马这样的民主党人，在经济政策上唯一的共识。这种想法根深蒂固，来自遥远、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直可以追溯到美国建国，这片土地会提供人们重新发现自己的机会。

　　美国的职业培训可以协助失业者找到更稳定的工作——这种说法并没有足够证据。即使政府在投资创造工作岗位上从未取得政治上的共识，却一致同意应该让失业的工人重返校园。这就是鲍勃·博勒曼在由凯马特超市改造的就业中心办公室面对的现实，他申请到了联邦政府下拨的数百万美元用于职业培训。

　　这笔联邦拨款对一个小城市而言十分可观，即使这里有数千名失业工人。拨款来自数个机构。鲍勃用老练的写作技巧从国家紧急拨款项目申请到180万美元，主要用来振兴遭遇失业潮的城市。另一笔110万美元拨款来自奥巴马推动国会签署的一项经济激励法案——如今，他刚在白宫度过第一个夏天。所有拨款都要求鲍勃将每5美元中的4美元用于职业培训——共计230万美元。此外，罗克县还根据劳工部的《劳动力投资法案》（Workforce Investment Act）相关条款，得到一笔近100万美元的拨款，用于培训不太可能重返原先工作岗位的工人。除了就业中心，《贸易调整法案》下拨的培训资金——迈克·沃恩为李尔工厂的工会兄弟姐妹争取的拨款，资助在国际竞争中受损的工人——今年将为失业工人提供超过90万美元，支付他们的学费、书费和通学的汽油费。

　　就业中心的顾问会见简斯维尔的失业工人，告诉他们即使没有工作，也可以有接受教育的机会。从一开始，这种说法就像一段不停重复的副歌，通用汽车、李尔的工人和其他工人首次领取失业津贴和寻找可能的帮助时，就会在他们耳边响起。但是，有些人用了数个月——另一些人用了超过一年——才接受现实，在简斯维尔用一份工作取代另一份工作并不容易，学习一项新技能或许是个好主意。

　　因此，8月的最后一个周一，黑鹰技术学院秋季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简斯维尔那些流离失所，尚未找到工作，还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失业工人，把汽车停满学校的停车场、草地的路边，乃至从玉米地穿过的县公路G的路肩两侧。

　　一年前，巴布·沃恩和克里斯季·拜尔是最早一批领到校园入场券的失业工人。现在，巴布的丈夫迈克迎来了开学第一天。他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兄弟营”。“兄弟营”成员包括马特·沃帕特——前通用汽车员工，他的父亲马弗曾说服县议会提高四倍报价，参与争夺新生产线，却失败而归；杰拉德·惠蒂克——前通用汽车员工，他的双胞胎女儿曾对父亲突然出现在早餐餐桌困惑不已。他们在黑鹰技术学院的轨迹终将分叉，但开学的第一天，三个男人都既紧张，又兴奋。

　　黑鹰技术学院因一位知名的印第安索克人（Sauk）战士得名。19世纪30年代，他与附近的白人定居者作战，即黑鹰战争，最后以失败告终。使用该名字的大学是威斯康星州运行长达一个世纪的技术教育系统中的一环。1911年，它成为首个获国家资助的贸易技术教育系统，将农村的男孩培训成工人，以适应20世纪早期的工业繁荣。如今，这所两年制大学就像社区大学，学校主要注重在工作中派得上用场的实践技术，培训学生成为焊接工、电脑专家、医学实验室技术人员，或者——像巴布和克里斯季学习的课程——将使她们进入刑事司法系统。在包括16个院校的系统中，黑鹰技术学院的规模最小。但在开学第一天早晨，8月24日，校园中涌现了建校以来最大的学生规模，增长达54%。

　　应对突然增长的学生人数，成了落在莎伦·肯尼迪身上的重任。她是负责教学的副校长，这意味她是黑鹰技术学院的首席学术官和二把手。莎伦刚过60岁，留一头金色的短发，笑容明媚，拥有法律学位，敏锐而且聪明。加入黑鹰技术学院前，她就拥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她上任不久后，城里人得知了通用汽车即将关闭装配厂的消息。

　　过去数个月，她惊讶又紧张地看着秋季学期的注册人数不断攀升。莎伦在汽车挤满停车场、“兄弟营”的伙计们在开学第一天因为找教室而迷路之前就知道，把工人改造成成功的大学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像一些两年制大学，上了年纪的失业工人往往在那里不受重视，她从一开始就决定，对黑鹰和简斯维尔而言，城里的失业工人是他们的首要关注对象。春天以来，莎伦和一些人策划了数个实践项目，研究了最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招人的工作岗位。秋季学期人头攒动的开学日的几周前，黑鹰技术学院增加了惊人的88门课程。作为莎伦的一项杰出成就，她和一个团队共同说服威斯康星州的民主党参议员赫布·科尔，在联邦预算中加入专项拨款，促使资金从华盛顿回流：学校将在两年内每年获得100万美元，把没有准备好成为合格学生的失业工人培训成适应其他工种的人才。这笔钱直到冬天才会生效，但令莎伦舒了一口气。

　　人力资源管理的副学士学位——迈克·沃恩的选择，是以找到工作为前提开设的新项目。和大部分新入学的学生相比，迈克如此与众不同。他已经有明确的奋斗目标，经过理性思考，结合自己在工会的经验才选择了人力资源专业。但是，这天早晨他走进第一堂心理学课的教室，还是非常担心。他真的知道如何学习吗？他会写研究报告吗？他能学会使用办公软件Word吗？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疑问。现在，他和巴布都在学校念书，他们会失去自己的房子吗？毕业后，他们真的能够找到工作吗？

　　这些问题也令马特·沃帕特苦恼不已。马特是今天入学的典型新生，随便挑选了专业，不是出于热情，甚至不是出于好奇，仅仅因为似乎可以靠它得到一份体面的薪水。

　　勤奋如马特，他在去年夏天就拜访了就业中心。就像通用汽车的其他工人，他在最后一天清空柜子前，得到了这样的建议。虽然去了就业中心，他和父亲马弗同样深信，工厂一定会重开。他会去就业中心，换句话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马特参加了一项名为工作匹配的职业倾向测试，可以定量表示他的学习风格（属于视觉/语言）、数学能力（可以迅速掌握数字信息），以及社交适应性（既适应团队工作，也适应单独作业）。随后，马特得到一份“职业生涯兼容性通行证”，告诉他适应的工作包括数据库开发员、足病医生或者注册护士——他最适合从事的50种工作——紧随其后的是园艺家和软件工程师。

　　后面有一个打钩的选项，表示他得到推荐参加职业培训。一名就业中心员工手写道：“专业未定。”

　　他真的没有做好决定。他的失业津贴加上工会的补充失业福利等于通用汽车时期72%的收入，而且还可以持续一段时间。在通用汽车工作时，他就和一伙人一起修屋顶，上班前和休息日，他都会利用屋顶的工作挣一些外快。他本以为会接到更多修屋顶的工作，但无论是和他一伙的人，还是一个从事屋顶工作的表兄都没有接到太多工作，因为现在已经没人想在屋顶这种事上浪费钱了。每个月，马特只能接到寥寥几件修屋顶的工作。

　　他尝试保持轻松心态，相信会没事，很快工厂会重开，他就会回到生产线上。他接了一些园林工作。失业的第一个秋天，他开车去了城市以西的一片空地，10月是打野鸡的季节，下个月是猎鹿的季节。他喜欢户外工作，行走在自然之中。他还喜欢把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犬库珀训练成猎犬。生活如此平静。但是，他留意到不停增长的汽油费。他真的可以承受每次打猎花费的10美元至15美元的汽油费吗？

　　这年的打猎季节结束后，马特开始思考怎么把“专业未定”转化为一个决定。他没有太拘束于“职业生涯兼容性通行证”告诉他的答案。他关注的是学习什么能够带给他与通用汽车同等的回报，而且保证能找到一份工作。城里人都知道，美国联合能源公司即将招人，因为上了年纪的工人很快会退休。

　　因此，马特认为黑鹰技术学院开设的电力分配项目——教人如何爬公共事业电线杆——是他最好的选择，虽然与电流打交道令他不免担惊受怕。或许他可以去电缆公司，或许通用汽车的工厂会重开，他会回到原先的工作岗位。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他只要在学校待一年，获得一张技术文凭，而不是花两年得到一个副学士学位。说到底，这只是备用方案，为了以防万一。

　　可是，备用方案并不那么容易付诸实践。许多失业工人都听说联合能源公司会招人，马特去黑鹰技术学院报名时，电力分配项目已经满员，连候补名单都排得老长。现在，马特对他的后备方案认真起来——为了以防万一。随着时间推移，他留意到达西的工作时间仅为全职工作时的一半，补充霍尔马贺卡（Hallmark cards）进货的工作的报酬刚超过最低工资线；布里塔妮、布鲁克和布里亚都需要添置东西，他们的银行存款数目不停下降，到了令人发愁的地步。他查找了密尔沃基一家技术学院提供的电力分配项目，距这里仅一个半小时路程。他本打算去密尔沃基上学，直到黑鹰技术学院正好多出空缺。

　　开学第一天，杰拉德·惠蒂克也打算学习电力分配项目。他的考虑和马特类似。很早之前，他就失去了健康保险。工厂重开遥遥无期。就业中心还在卖力宣传就业培训津贴。一段时间后，杰拉德明白，每天睡觉，把失业当休假已经是不现实的策略。

　　像马特一样，杰拉德再过一个月就满40岁了。他上一次出现在学校是20年前。高中毕业后，他一度入读黑鹰技术学院，学习柴油机修理技术。他完成了学业，却没有等来修理师的工作。那是简斯维尔陷入可怕的大衰退很久之前的事了。杰拉德虽然害怕，但很欣慰得到了候补转正的机会。

　　杰拉德和马特入读同一个项目，上课时间却不同。很快，马特就有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他把通用汽车时期的习惯带到了校园，就像许多离开熟悉的环境，进入黑鹰技术学院的不知所措的工人。他们很早到校，围成一圈东拉西扯，就像工作时一样，还在教室桌上放着工厂时期使用的保温杯。

　　杰拉德的开局不错。他喜欢在9月末晴朗的天气中，随指导员迈克·道布尔迪一起走出教室。道布尔迪是黑鹰技术学院的毕业生，早前是一名架设临时线路的工人，直到受聘教候补名单上的学生。指导员将18名学生分成几个组，每个组相互协助，在地上挖一个12英寸乘6英尺的洞。没问题。

　　另一天，洞里竖起一根公共事业电线杆，每位学生必须试爬一次。轮到了杰拉德，他爬到5英尺高时，膝盖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滑向地面，粗糙的木头柱子表面一路摩擦他的胸部皮肤。

　　跌到地上时，杰拉德惊魂未定。他的皮肤被擦红，寻思还好只是一次练习。如果他在一根货真价实的电线杆上会发生什么，30英尺高，突然他的腿抽筋，跌下来呢？他还能为塔米和孩子们做什么？不仅如此，谣言称联合能源公司的好工作——本该在一年学习后开放的职位——恐怕不会这么快招人。他听说，那些上了年纪的员工不再考虑退休，而是继续工作，因为如今的经济状况下，他们的退休金401（k）严重缩水。如果最后他不能找到一份工作呢？

　　思考过各种担惊受怕的可能，秋季学期开学两周后，杰拉德从黑鹰技术学院退学了。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